新书只要撕掉扉页关于印版信息就行了,像这种专业养殖书籍,里面不会有关于未来年代的记载。
这方面他已经给魏雄图看过了,魏雄图没有提出过异议,就说明书的内容没问题。
因为之前他曾经给魏雄图送过一些书,有的书里某一页出现了未来年代的标记,魏雄图就疑惑的问了他怎么回事。
钱进当时用‘印版错误’给糊弄过去了,再后来他就很注意关于未来信息的保密问题。
很刘二柱和其他人也凑过来,好奇又敬畏地看着这些大部头。
对于习惯了铁锨锄头、渔网梭子和船桨的他们来说,书本,尤其是这种讲“科学”的书,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
“光看书不够,得有人领进门。”钱进准备给他们上课,但是办公室不合适。
他问刘旺财:“老叔,我记得你们会议室里有黑板来着?”
刘旺财反应过来,问:“你这会就要给他们上课?得要黑板?”
钱进笑道:“没有黑板,我怎么给他们做板书啊?”
刘旺财为难的说:“会议室确实有黑板,还是54年扫盲时候公社给抹出来的。”
“可是,会议室里冷啊,自从入冬办公室里生了火炉,我们就没再进去,你看今天开会我们不也是在这办公室里开的?”
钱进不甚在意:“它能有多冷?还能冻掉我的手去?是不是,同志们?”
青年们哄然应是。
然后他们就后悔了。
会议室里是真冷!
湿冷!
而且生产队不管会议室还是办公室门窗都有漏缝,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刁钻的往缝里钻。
钻的钱进一个劲搓手。
刘旺财一看这情况不行,当即招呼人生起火炉又裁剪了今天刚到手的塑料布,将后窗给封了起来。
这样,会议室里总算有些热乎气了。
钱进双手抱着搪瓷缸暖手,等到刘旺财等人离开,他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开始写字:
“光线不行是不是?那你们都往前,直接到我这里,咱们凑近了讲课。”
“我先给你们上第一课,讲点最基础的,让你们心里有个谱儿。”
昏沉的光芒里,煤炉散发着有限的热量。
钱进站在黑板前,刘二柱一行人搬着板凳围坐在四周,像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板,瞪大了眼睛。
钱进尽量用最直白、最生活化的语言讲解:
“从基本的开始,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鸡苗最娇贵,怕冷。偏偏现在咱们这里天寒地冻,所以首要任务就是给它们弄个暖和又不憋气的窝。”
“刚从我去看过了,小鸡苗都养在了仓库里,那地方不错,用来衔接鸡苗的养殖工作挺好。”
“不过这些鸡苗不能总在仓库里养着,环境不合适,而且它们生长的会挺快,仓库也太小了。”
“这种情况下,等天好了,转暖了,你们就得把它们转移到山林里,得给它们搭窝棚。”
他用粉笔画了个简单的坡形棚子,“像这样,用我带来的塑料布搭棚子,里面铺上厚厚的干草或者木屑,这就是‘育雏室’。”
“塑料布保暖,但千万记得要留通风口,不然小鸡凑在一起喘不上气,全得闷死。”
“到时候你们得留人去观察,安排好值班人员,保证不管白天晚上温度要保持在一个温度区间里。”
刘二柱问道:“摸摸小鸡羽毛不就知道了?我看俺妈养小鸡,小鸡进窝里以后只要摸着鸡毛不凉了就行。”
钱进摇头:“我给你们带来了环境温度计,你们一个窝棚里挂一个温度计,要查看温度……”
他顺手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数字区间,又画了个温度计的简图:
“所以要盯紧了温度和通风情况,温度有点高了,那就得给窝棚开窗,温度低了,就得把门窗给遮合一下,但记住一定要通风……”
连写带画,按照手册上讲完了窝棚,钱进又开始讲饲料问题:
“这鸡要长得快、不生病,饲料是个重要问题,这必须得重视。”
“现在我是带来了小鸡料,嗯,你们给它们喂小鸡料就行了,具体喂多少看书,那上面都有具体的指导……”
钱进翻开《配合饲料配制与应用》,指着里面的表格,“把这个指导做个标记,你们要对着表格上的数字来喂饲料。”
“但是小鸡料数量不是无限的,对吧?它们迟早吃完了,差不多那时候就可以转为正常饲料了,别指望靠它们在山林里找吃的来生长,那能量不够,得继续加饲料。”
刘小梅问道:“加玉米粒吗?我听下马桥的红虎姐说过,你们城里养鸡场给鸡喂玉米粒,可俺这队里玉米粒给人吃都不够咧……”
钱进说道:“那也得把鸡给喂饱,只要它们长大了,你们不愁没钱买粮食,到时候的钱够你们买白面吃。”
“没那么多粮票,再说我们庄稼人吃粗粮就行了,不年不节谁舍得吃细粮?”有青年嘟囔一句。
钱进说道:“反正后面饲料得你们自己来搭配,别光喂玉米粒,那营养不够,鸡长不快,还容易得病,得讲究配比。”
“看,玉米面是能量,豆饼、鱼粉是长肉的‘肉劲儿’,这东西用来提供蛋白质。”
“还有贝壳粉、骨粉——这东西好办,你们海边贝壳有的是,给它们撒山林里就行,这是给鸡补钙下硬壳蛋的,就跟咱人吃钙片一样。”
“还有维生素,书上说得很细……”
他尽量解释着“蛋白质”、“钙磷比”、“维生素添加剂”这些名词,但一行人听的满头雾水。
很正常。
他们作为人都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更没听说过这些东西。
这样他们就着急了:“贝壳好办,玉米粒也好办,豆粕豆渣靠豆腐坊也能解决,问题是这什么维生素之类的……”
钱进安慰他们:“别急,这个我来解决,到时候我会安排突击队来取豆腐鱼丸的时候,给你们捎带过来,你们按照配比加入饲料里就行。”
维生素和骨粉都好办。
尤其是维生素类物质,这个往饲料里加的不多,一百斤就能用好些日子。
他从商城里随便买。
解决了饲料原料来源问题,钱进继续往下讲:
“再说这水。”
“水要干净,必须天天换,而且不能用生水啊,生水里细菌病毒太多了,要用凉白开。”
“反正至少不能让它们喝脏水,喝了脏水,拉稀跑肚那就麻烦了,弄不好一死死一窝!”
“看书上第22页,对,肠道传染病这一页,像鸡白痢、球虫病这都是很容易感染的毛病,你们得把这些全记住了……”
“啊?!”刘二柱听到这个字眼,紧张地插话,“钱总队,后面、后面这几十页全是鸡的毛病?”
“这、这鸡还会得这么多病?我们家里养的鸡也没什么毛病啊?”
钱进说道:“集中养殖、规模化养殖就是这样,就像你们队里人少,得病的人也少,可是你放大到城里,为什么要有市立医院、人民医院、医学院附属医院那么多医院?”
“很简单,人多了,传染病也就多了,鸡最怕传染病了,所以你们得好好学这个。”
这个没法讲,他也不太懂,全靠这些人自己私下里研究。
一行人还没有研究呢,光翻阅一下常见鸡病这几十页,他们便开始面无人色。
“预防为主!”钱进强调,“你们不要有畏难情绪,只要预防工作做好了,它们没那么容易生病!”
“所以鸡舍要干净,勤打扫,定期用生石灰水喷洒消毒。”
“再就是勤观察,看到哪只鸡蔫头耷脑、拉稀、不吃食,赶紧隔离,按书上写的症状查,对症下药。”
他看到青年们满脸茫然,知道这工作对他们来说太过复杂,于是就讲了几种常见病的识别和简单的防治方法,还提到了疫苗的概念。
“对了,光照也很重要,特别是小鸡,每天得有足够的光照时间,能促进长个儿……”
钱进讲得深入浅出,结合书本和自己的理解,把养鸡的关键环节都捋了一遍。
他讲得口干舌燥,端起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凉茶。
然而,当他看向他的“学生”时,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刘二柱皱着眉头,努力在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但“通风口”、“蛋白质”、“球虫病”、“疫苗”这些词写得缺胳膊少腿,他自己看着都费劲。
刘小梅听得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
可更多的是困惑,她几次想提问,又怕打断钱进,于是尴尬的她进退不得。
刘铁锤还好,他算是头一号人才了,起码没被这一连串的“科学”名词砸晕了头,还能努力把笔记给记清楚了,只是他回头看内容,眉头就皱起来了。
不懂的地方太多了。
“很多地方没听明白?”钱进放下搪瓷缸,尽量温和地问。
短暂的沉默。
刘二柱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钱总队,你讲得是真好,就是、就是这‘蛋白质’、‘维生素’、‘钙磷’什么的,有点叫人迷糊。”
“还有那药水,太复杂了,有点、有点记不住。”旁边的青年说道。
刘小梅小声补充:“那个饲料配比,玉米多少,豆渣多少,鱼粉多少,数字太多了,还有我们这个豆渣是不是跟书里说的豆饼不一样?”
多数人几乎没听懂。
他们没脸面对钱进,干脆低下头不吭声。
钱进明白当下情况。
他知道这些人知识水平有限,接受能力更有限,没指望他们跟着自己上一堂课就什么都学会了。
那不现实。
毕竟他也不是养鸡专业户,他讲课差不多是照本宣读,顶多最近两天听了魏雄图和钱烈的讨论,跟着学了一些基础知识。
不过,理解归理解,现实是现实。
看着青年们脸上那种努力理解却力不从心的表情,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些知识对于长期封闭、教育资源匮乏的渔村青年来说,信息量太大了,也太陌生了。
光靠这几本书和自己这半天的“突击培训”,想让他们迅速掌握科学养鸡的精髓,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窗外的雪更密了些,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刘铁锤给火炉加煤炭,炉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作为组长,此时他不能沉默。
拾掇炉子的时候他趁机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带着歉意对钱进说:
“钱总队,我们这些人吃苦出力没说的,就是这念书识字底子太薄了。养鸡这门高深学问,我们得慢慢啃了,还希望你能理解。”
钱进笑:“我理解。”
看到他态度缓和,青年们松了口气。
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养鸡怎么会成为高深学问呢?我看我妈还有队里其他人家养鸡都挺简单的。”
刘铁锤呵斥他:“端正态度!刚才钱总队都说了,养几个鸡简单,养几千个几万个艰难!”
“这就跟带兵打仗一样,带几个人简单,能带好几千人几万人,那就是名将了!”
钱进说道:“大家别心急,这一批鸡养殖一般没什么问题,一开始不会立马出现厉害的传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