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582节

  一根、两根、三根……

  越来越多的圆木被塞进车斗,交错叠放,渐渐垒高。

  山脚下的路上回荡着木头碰撞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和短促有力的吆喝声。

  天色迅速暗沉,暮色四合,山野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变得模糊不清。

  钱进叹了口气。

  失算了。

  今晚注定要走夜路了!

  随着太阳失去热力,凛冽的寒风越发刺骨,刮在汗湿的脸上如刀割一般。

  卡车大灯被“啪”地一声拧亮,两道昏黄的光柱如同巨兽睁开的独眼,瞬间刺破了浓重的暮色,将山脚下照得一片通明。

  光柱里,雪尘和人们呼出的白气疯狂地舞动。

  木头终于全数搬运上车。

  陈寿江去麻利地扯过一大张厚重的绿色防水帆布,几个社员立刻爬上车顶,配合着将帆布展开,覆盖住车上高高堆起的木头垛子。

  麻绳穿过车斗边缘预留的铁环,被迅速勒紧、打结,发出吃力的“咯吱”声。

  帆布被绷得紧紧的,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见此,陈寿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木屑,朝钱进喊了一嗓子:

  “妥了!四兄弟,没毛病了!”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半大少年从山路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他们协力抬着着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口里都在喊:

  “钱主任,不着急走!”

  “钱主任,看看这个……”

  钱进这边还得跟周铁镇去拿老物件呢,他不着急走,说道:“别跑、别跑,小伙子们注意啊,这山路都是雪,小心啊。”

  半大小子们满不在乎,跑的脸上泛红光:“队长,钱主任,别忘了咱先前弄到的好东西!”

  带队的是曾经领着钱进进山沾知了、下水摸鱼过的铁蛋。

  他把肩上口袋往钱进眼前地面上一放,里面立刻传出几声惊慌的“吱吱”声。

  旁边的二妞立马伸手进去,她动作异常小心,竟掏出几个用细藤条和干草编成的简易小笼子!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有的小家伙浑身灰黑,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乌溜溜的小眼睛惊恐地转动着——是松鼠!

  还有几只个头更小些的,羽毛黄褐相间,在笼子里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发出细弱的鸣叫——是几只不知名的小山雀!

  “还有这些东西哩。”半大小子石头也解开了自己背着的袋子,里面东西更实在:

  两只被细麻绳捆住双脚、羽毛灰扑扑的野鸡,长长的尾羽耷拉着,已经冻得奄奄一息。

  还有一只个头不小的灰野兔,它同样被捆着四肢,但还在徒劳的蹦达着。

  “都是跟着俺老槐二爷爷去逮的,这松鼠窜得快,差点让它溜了。”

  “野鸡是老槐二爷爷下套子逮到的,估计它们昨天就落套子里了,都快冻死了。”

  半大小子们得意地介绍着“战利品”,脸上满是收获的喜悦:

  “还有这兔子,柱子哥说是砍树的时候在树底下兔子窝里堵住的,瞧,一窝呢……”

  他们将袋子口撸下来给钱进看。

  里面还有好几只儿童拳头大小的小毛团,竟然是小兔子。

  周铁镇看着这些活物哈哈一笑,大手一挥:“钱主任,这些山里的野趣儿你得带回去,你那里兄弟姊妹多,家里孩子也多。”

  “拿这些东西给孩子耍个新鲜吧,这野鸡野兔,收拾干净了,给家里添个野味。”

  “别看现在冻僵了,可煮汤炖肉依然鲜得很,城里可吃不着这口!”

  钱进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松鼠和山雀,还有那冻硬的野鸡野兔,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这质朴的馈赠,带着山野的灵气和社员们的真诚。

  他不客气的送入驾驶室,又去车头旁边地上把一个个的尿素袋子倒拽起来:

  “来,给同志们准备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他把袋子打开往外倒,全是同一款式的劳保棉鞋,保暖、结实,一双鞋能穿三年。

  这些棉鞋全是正品解放鞋,加绒加厚高帮设计,鞋底是橡胶大底,用的是新技术,非常耐磨。

  鞋面总共是两层,外面一层军用布,里面是反绒牛皮,鞋底夹层带钢板整体支撑,这样即使橡胶层磨坏了,自己用橡胶烧融化也能修补。

  山里头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别说山里了,就是城里也没有。

  周铁镇看到这样的鞋子很诧异,拿到手里试了试后吃惊的问:“怎么这么沉?”

  青年们顿时凑上来,勾肩搭背围着满地的鞋子好奇的看。

  钱进拿起一双给他们展示:“高帮厚鞋底,肯定沉呀,你们放心的穿,这鞋子又保暖又结实,准能穿好几年呢。”

  周铁镇不跟他客气,招呼劳力们说:“还都他妈愣着干什么?赶紧谢谢钱主任,然后队长查查鞋号,上来领鞋子了。”

  钱进说道:“我当初不知道队里多少劳力,带了一百五十双过来。”

  周铁镇笑道:“够用够用,今天过来忙活的劳力一共一百零六号……”

  “这些小伙子大姑娘也得送一双。”钱进摸摸铁蛋、石头等人的脑袋。

  相比上次夏天他们带钱进进山的时候,如今这些人都窜了一截。

  周铁镇比划了一下:“这鞋子太大了,算了算了,反正他们哥哥老子都在这里,他们就义务劳动了。”

  铁蛋很懂事,大声说:“钱主任,我们是尊重你才给你去找这些玩意儿,你啥也不用给我们,不过给二爷爷一双鞋吧,二爷爷跑山的时候,还得用草绳绑着鞋底呢。”

  “你二爷爷那是防滑。”有个青年脸红了。

  老槐是他父亲。

  钱进说道:“给老槐叔一双鞋,中午还吃了老槐叔家里的腊肉呢。”

  “另外还有牵着狗去抓野猪的那几位大叔,一人也给分一双。”

  “这些东西有的是,这次过来着急,没准备那么多,下次吧,下次咱队里人不管男女老少,一人一双新鞋一套新衣裳。”

  “这些孩子你们给我报个数,我在城里给他们买书包,一人一个书包一个文具盒!”

  半大小子们高兴的嗷嗷叫。

  劳力们开始分鞋子,有的拿到手立马穿上了:“真舒服,真暖和,这鞋子好啊,咱就是过年也没穿过这样的鞋。”

  劳力里头有父子兵,当爹的上去给儿子后脑勺一巴掌:“瞎闹,给我脱了,回去洗洗脚再穿,你弄个臭脚在里头……”

  还有的商量着:“啥时候咱去城里的时候再穿,瞧瞧这鞋,这是军鞋吧?”

  快要过年了。

  劳力们分到鞋子格外高兴:“多少年过年没买新鞋了?行,今年跟着钱主任沾光穿上新鞋了……”

  周铁镇也分了一双特大号的。

  他伸手在鞋里摸了摸加厚绒毛,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这东西真好啊,这穿上得多暖和呀?今年冬天脚上冻疮能治好了。”

  陈寿江过来催促钱进:“四兄弟,走吧?天黑的太早了。”

  钱进给周铁镇使了个眼色:“老物件?”

  “这个早备好了,你带走就行了!”周铁镇闻言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改革开放了,经济环境好转了,政策放松了,这样私下里一些交易也就没必要太谨慎了。

  周铁镇转过头,朝旁边一直跟着忙活的保管员老汉使了个眼色。

  老汉会意,他招呼了几个后生跟自己走,然后小跑着离开。

  很快,两个后生抬着一个用破麻袋片盖着的、沉甸甸的扁长木箱快步走了过来。

  周铁镇亲自上前,一把掀开了覆盖的破麻袋片。

  这木箱子是粗糙的松木板钉成的,透着原木的纹理和松脂味。

  后面又有四个箱子陆续送到。

  有两个似乎是老旧褪色的樟木箱,边角磨损得厉害。

  还有两个箱子本身就是老物件了,它们相当精致,像是某种硬木打造的,虽然同样布满灰尘和虫蛀的小孔,但箱子口有一圈雕花痕迹,挂锁的卡扣是铜的,上面也有云纹。

  五个箱子都用粗麻绳横七竖八地捆扎着,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要爆开。

  “喏,都在这儿了。”周铁镇拍了拍第一个送到松木箱的盖子。

  钱进笑道:“不错,这次保存的不错。”

  周铁镇说道:“现在知道它们值钱了,肯定得好好保存的。”

  话这么说,可他下手还是没轻没重。

  他用粗糙的大巴掌拍箱子,把箱子盖拍的乱晃,也把钱进的小心脏拍的乱震:

  “按你上回交代的,全是老东西,全是破破烂烂的玩意儿,现在我们大队里有的都给拾掇来了,以后估计没有了,不过这次可不少。”

  钱进快步走上前,借着卡车昏黄的大灯光线,仔细打量着这五个沉甸甸的木箱。

  随便打开一个,一股陈年的灰尘、霉变纸张、虫蛀木屑混合的复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里面东西装的杂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褪色蓝布小口袋装着的银元,足足好几个,随便扔在了上头。

  口袋口没有系紧,几枚品相不一、大小略有差异的银元滚落出来,混杂在箱底的杂物里。

  钱进迅速拿起来看。

  袁大头、帆船、鹰洋……

  好东西!

  在昏黄的车头灯光下,这些氧化发暗却依然透着金属光泽的银币,瞬间攫住了他的目光。

  陈寿江站在旁边看,看到这些东西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气。

  钱进的心跳得更快了。

  箱子里好东西不少,这是他的经验。

  于是他顾不上银元,伸手拨开那些布袋,下面露出的东西更加杂乱无章,却又件件透着岁月的痕迹:

  一捆用麻线穿起来的铜钱串子,绿锈斑斑,沉甸甸的,估计有上百枚,从锈蚀程度看,年代跨度不小。

  有几个卷轴,画轴和装裱的绫绢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如今变得灰暗破败,有些地方甚至被虫蛀出了不规则的孔洞,露出里面发黄的宣纸边缘。

  还有三四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瓷器和陶罐,它们被随意地塞在角落里。

  有的釉色温润,青花发色沉稳;有的则粗笨朴实,带着乡野土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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