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耶斯说到这里都有些痛心疾首了。
要不是最近了解了这货为人,钱进得老感动了。
海耶斯打开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报告结论清晰明确。”
“该缺陷将导致焊缝区域在正常设计压力下,疲劳寿命缩短至原设计的20%以下,存在极高失效风险。检测全过程有录像记录备查。”
佐久间一郎的脸色在幻灯机光束的明灭中显得有些阴沉。
等到海耶斯这边稍微停顿,他这边立即伸手示意要说话:
“法官阁下,我方对原告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及证明力提出强烈质疑!”
他语速一如既往的加快,试图进行反击:
“首先,那些照片显示的所谓‘印记’,其清晰度和形态完全不足以支撑‘旧设备翻新’的指控。”
“它可能是任何标记,甚至可能是运输或吊装过程中的意外刮痕!”
钱进听到这里就想骂娘了。
不要脸了。
这小鬼子真是不要碧莲了。
连主审法官听到这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并反问他:“被告方,你说这可能是运输或者吊装过程中的意外刮痕?”
他指向幻灯片。
海耶斯的助手适时的将证据材料播放出来:
“如此标准的字母形刮痕?”
佐久间一郎淡然的说:“法官阁下,世界太大了,巧合太多了,在巧合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再说,这一切都是原告方提供的检测报告所显示的结果,我方认为这并不可信!”
他拿起川畸自己的一份报告,“我方提交的由扶桑海事协会出具的检测报告显示相同位置焊缝完全合格!”
“这足以说明原告方的检测流程或标准解读存在严重问题,我方要求法庭指定完全中立的第三方机构重新检测!”
钱进明白,这是要拖时间,是民事法庭上最常见的一招小手段。
海耶斯对此早有准备,他抬起手表示要说话。
得到允许后,他的目光转向被告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法官阁下,我需要再度展示一组证据。”
“我这里有1970年扶桑《化工设备年鉴》公开资料节选原件,编号为Exhibit·P-027。”
助手开始给法官递交材料,也将一张放大的复印件展示出来:
“请看,这上面清晰地刊登了川畸重工UF-II型尿素合成塔的广告和基本技术参数。”
“其中明确标注了标准序列号打印区域位置——正是我方在设备上发现印记残留的位置!”
“而川畸重工现行MK-IV设备的序列号打印位置,根据其自身提供的用户手册,已移至缸体顶部法兰处,可以看出,位置变更记录清晰!”
“请问被告律师,如何解释贵方‘临时标记’为何会精确地打在UF-II旧设备的序列号标准位置?”
佐久间一郎强硬的说:“关于那份1970年年鉴,它仅仅说明了一种旧型号设备的存在,与本案设备是否为翻新毫无关联!”
“序列号打印位置变更属于正常技术更新,不能作为欺诈证据!”
那位女法官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
胡搅蛮缠了。
这样,双方就每一份证据的每一个细节展开了拉锯战般的质询和反驳。
海耶斯步步紧逼,逻辑严密地反驳佐久间的每一个质疑点,尤其对扶桑海事协会报告的可信度提出了尖锐挑战。
他指出海事协会作为本土船级社,在涉及扶桑大型企业出口设备质检上存在“结构性依赖”和“独立性缺陷”。
佐久间则不断强调程序的正当性和对方证据的“间接性”,试图将水搅浑。
法庭的空气充满了火药味,书记员的打字机嗒嗒声几乎连成一片。
最后佐久间一郎胡搅蛮缠的越来越厉害,海耶斯甚至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他以为自己足够不讲理,足够无赖。
现在才发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无赖上面还有大无赖。
“传唤原告方专家证人:‘全球标准认证联盟’远东区的首席检测官,霍华德·詹森博士。”费舍尔法官不得不用木槌使劲敲打桌面。
钱进曾经见过的霍华德·詹森肃然上场。
他伸手拍着《圣经》说:“我愿向我主基督宣誓,我所说的一切皆为真实,毫无保留。”
佐久间一郎指向《圣经》发难。
然而在场的法官全是虔诚的基督徒,民事法庭上对着《圣经》发誓是可以采纳为佐证的。
女法官走到证人席前说道:“詹森博士,请向法庭说明您的专业背景,特别是涉及压力容器检测的经验。”
霍华德·詹森肃然说道:“我从事压力容器和重型化工设备无损检测工作二十七年,持有国际焊接工程师及美帝国无损检测学会三级证书,曾担任欧洲压力设备指令工作组顾问。”
无损检测学会三级证书是最高等级,所以霍华德的声音沉稳自信。
因为爷就是牛逼!
“博士,您是否亲自参与了对涉案川畸重工尿素合成塔缸体的检测?”
“是的,我和我的团队负责了本次检测的全部过程。”
“请描述您发现印记残留的具体位置和形态特征。”
海耶斯的助手又开始忙活着操作投影仪,霍华德拿起教鞭指向幕布上定格的特写照片:
“该印记位于缸体下部,靠近人孔法兰的加强圈背面,这个位置隐蔽,通常不在常规目视检查范围内。”
“印记深度约0.3毫米,边缘有轻微卷边和氧化层残留,这是典型的旧钢印特征。新打的临时标记通常深度小于0.1毫米,边缘锐利无氧化。”
“更重要的是,”他示意海耶斯的助手切换幻灯片,展示UF-II和MK-IV设备结构图的局部对比,“UF-II型号设备此处是主焊缝区域,而MK-IV型号在此位置并无主焊缝,其结构已重新设计。”
“残留印记的位置,恰恰覆盖在UF-II原有的主焊缝热影响区之上,这是用新焊道覆盖旧焊缝区域的铁证。”
“翻新者试图打磨掉旧印记,但深度不够,新喷的油漆也无法完全掩盖其轮廓!”
他的证词清晰、专业、直指核心。
佐久间一郎在交叉询问时开始显得焦躁起来,反复追问检测设备的校准记录和环境温度影响,试图找出技术漏洞。
但这都太小儿科了,被早有准备的霍华德以详实的数据和标准规范条文一一化解。
佐久间一郎最后真是黔驴技穷了,他甚至有些失态地质问:“博士,您是否受到某些压力,必须得出对原告有利的结论?”
费舍尔法官忍不住要敲桌子。
霍华德只是冷冷地看着佐久间一郎:“律师先生,我只对科学检测结果和职业操守负责。”
“法官阁下,我方请求休庭十分钟。”佐久间一郎脸色铁青地提出请求。
他这下彻底慌了。
十分钟的休庭,很快也很慢。
对钱进这边来说肯定很快,他们聊着天就过去了。
对川畸重工一方,这时间就很紧张了。
他们私下里联系了钱进,请求跟他们面谈。
钱进闻言乐了:“本来你们赔钱就了事,结果非要闹到法庭上来丢人现眼。”
“怎么了,现在发现要丢钱还丢人了,知道来求饶了?晚了!”
日方翻译卑躬屈膝的哀求说:“尊贵的钱进先生,请务必去与我们的领导见一面,我们方面愿意给出更高赔付……”
“前提是我当庭撤诉?”钱进打断他的话。
日方翻译讪笑着点头。
钱进送对方一个英文单词:想Peach呢!
当庭撤诉确实可以,其实这年头的国际审判庭更接近一个调节庭的作用。
但是这种行为是很败好感度的。
钱进还没有那么鼠目寸光。
既定的赔付金额够高了,川畸重工又不会把赔付额提高到一亿美金这种质的差距上。
所以钱进不愿意为了额外的一点赔付,把一个向国际资本打拳的机会给放弃。
他根本不跟小鬼子谈,也不想着去羞辱他们,他不想多事,只想顺顺利利拿结果。
小鬼子这边很着急,又临时申请增加了十分钟的休庭时间,跑去找王主任和杨大刚进行商谈。
两人中王振邦主任是位高权重,在海滨市领导班子里排第三。
可是他是个传统老干部,没什么文化,出国后很害怕,特别守规矩。
一听小鬼子请他去私下里谈谈,他死活不答应,只差把屁股长在椅子上了。
至于杨大刚?
他恨死川畸重工方面了,就一个回应:“啊呸!”
重新开庭后,没办法的佐久间一郎只能要求传唤己方专家证人——川畸重工内部资深工程师田中宏。
田中宏的证词主要围绕海事协会报告的权威性和全球标准认证联盟检测方法的“非主流性”展开,坚称焊缝质量合格,印记是“误解”。
但在海耶斯凌厉的交叉询问下,当被问到具体如何解释印记位置与UF-II旧设备结构图的精确吻合,以及为何川畸自己现行的MK-IV设备在相同位置没有主焊缝时。
田中的回答变得含糊其辞,漏洞百出,最后只能反复强调“相信公司流程”和“尊重海事协会报告”。
这让佐久间一郎当场破大防,连连对他进行八嘎。
法庭的天平,在专业而无可辩驳的物证和专家证言面前,无可逆转地倾斜了。
最终陈述阶段,海耶斯再次起身。
他没有再堆砌过多的技术细节,而是将目光投向法官席说:
“法官阁下,技术细节的迷雾已然散尽。证据链清晰、完整、无可辩驳地证明:川畸重工实施了欺诈。”
“他们将一台已知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且早已被市场淘汰的UF-II旧设备,通过刻意掩盖印记、粗糙焊接翻新的方式,伪装成全新的MK-IV设备,以次充好,以旧充新,罔顾合同约定,罔顾商业道德,更罔顾设备使用地——中国海滨市化肥厂——无数工人可能面临的生命危险!”
“这种行径,是对国际贸易诚信基石的践踏!是对法律尊严的蔑视!”
“法庭应当也必须以最清晰的判决,维护公正,惩罚欺诈,让受害者获得应有的赔偿!”
佐久间一郎的最终陈述则显得苍白而空洞,只剩下对程序瑕疵的反复强调和对原告证据“间接性”的无力辩解。
主审法官费舍尔面无表情地听完双方陈词,目光扫过整个法庭,最终落在书记员刚刚整理好的文件上。
他再度宣布休庭,三位法官离开法庭进入休息室。
等到他们归来,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宣布结局的时候到了。
费舍尔法官清了清嗓子,法庭内瞬间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