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利总裁的质问像一盆冷水,瞬间让克拉克浑身更冷,让他从头冷到脚。
糟糕!
他这才惊觉,在巨大的震撼和急于证明现实情况的冲动下,他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
竟然忘记询问对方提供这份资料的核心目的!
克拉克只觉得舌头打结,冷汗瞬间从额头渗出:“是、是这样的,我想他们想要采购我们的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
“什么?”巴克利懵了,“他们要采购我们的高效氯氰菊酯,然后拿出了我们的王牌产品合成书给你?”
“该死,是我在做梦吗?塞西尔,你听懂他的意思了吗?”
研发总监也支支吾吾。
确实没听懂。
这样巴克利直接发火:“这种事情上!你别隐瞒任何、任何东西,听着,布莱尔!你了解我的,现在,给我把所有事情,所有的细节都说出来!”
“那、那我很遗憾地说,当时我在得到这份文件后非常的震惊,然后在检查文件的时候,我、我忽略了与对方明确要讨论的交易条件……”克拉克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你忽略了对方的条件?!你也不清楚对方的诉求?!”巴克利总裁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听筒。
他很震惊。
但不是刚才那种发现了不可思议事情的震惊,而是带着滔天愤怒和难以置信的那种震惊:
“你这个蠢货,克拉克!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他们把我们的皇冠明珠蓝图展示给你看,而你居然忘记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这不是你的忽略,这是你想进行职业自杀!”
塞西尔·布莱特伍德从中做了回旋:“克拉克,这确实不可理喻。不过我能够理解,总裁先生,他准是太震惊了。”
“说实话,如果是我突然在东亚一个落后的地方发现了我们最先进产品的生产方案,我也会很震惊,也会忘记自己该干什么。”
巴克利怒道:“那就立刻滚回那个会议室,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该死,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要疯了,你赶紧给我回去,明白吗?现在就回去!”
“是,先生们,我马上回去。”克拉克被骂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谈判风采,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他挂断电话,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慌,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
丝滑的面料此刻在他手中如同粗糙的绳索,勒在他脖子上让他有种上吊一样的窒息。
于是他索性解开领带扔掉了,然后用尽可能沉稳的步伐回到顶楼,重新推开了那间咖啡厅包厢的门。
包厢内,钱进正悠然自得地用小勺搅拌着咖啡,杯中的棕色旋涡让这杯小小的液体看起来深不见底。
看到去而复返的克拉克,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放下勺子、举起杯子向对方示意。
克拉克站在门口,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整个人的姿态低了下来。
这让中间人和刘文杰都大为震惊。
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是跟自己一样的迷茫。
钱进给这鬼佬什么东西?
他们太了解这些跨国企业高层的鬼佬了,一个个傲慢无比,但凡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们不会向黄种人露出这样的姿态。
克拉克却是没有察觉到这点。
他肩膀微微内扣,脸上露出一个自认为平和端正的笑容:
“钱先生,非常感谢您刚才展示的资料,它对我们的工作极具启发性。”
“对于刚才的一些事情,我深感歉意,我刚刚可能过于专注于对于东南亚地区协作工厂的失火问题,在与您的交流上出现了一些误会。”
“刚刚您提到想要采购我们公司的……”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好几个人,并且其中一个还是个情报贩子。
如果让情报贩子知道中国已经成为继英伦之后第二个掌握了巴拉利全套生产流程的国家,那ICI会遇上大麻烦的。
就是之前钱进警告他的那件事:
该消息一旦流露出去,那ICI股价可就要跌跌不休了。
于是他立马与钱进协商:“钱先生,不得不说,您单独来赴会的选择太正确了,与您相比,我考虑事情太不周到了。”
他对几个迷迷糊糊的手下伸手往外指:“戴安娜,你们去外面喝咖啡,立刻,马上!”
能被亚太地区总监收为心腹,这几个人自然都不蠢。
他们没有废话,夹着尾巴就走。
中间人意识到了绝密情报的存在,他磨磨蹭蹭还想装傻。
但克拉克死死的看着他呢。
他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枉然,便讪笑一声告罪一句出门了。
刘文杰自然不会留下碍眼。
很快,房间里就剩下钱进和克拉克两个人了。
这时候克拉克迫不及待的问道:“钱先生,我们ICI方面怀着极大的诚意,非常迫切地想要了解,您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资料?”
钱进说道:“这也能成为一个问题吗?当然是我们国家实验室的研究所得。”
克拉克有些不敢相信也有些不甘心,可是此时他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继续问:
“那您和您的国家,在如此慷慨地展示这些……这些具有深远意义的资料之后,是否有相关的期望或合作方向,我想问,我们进一步探讨点什么呢?”
主动权在这一刻,完全地转移到了钱进的手中。
这很正常。
钱进拿捏着他们的命脉呢。
面对克拉克如今老老实实的态度,钱进也不拿捏,当即说道:
“我们需要一大批的高效氯氰菊酯,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外汇,所以希望贵公司能以成本价出售我们一批高效氯氰菊酯来进行灾情救助工作。”
克拉克听到‘成本价’这俩词后当场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化工农药的成本价……
这种化工产品的成本价往往很低廉,之所以卖的昂贵是要平摊前期高昂的研发成本和后期的宣发成本。
另外克拉克刚才有一点没瞎说,春季是北半球闹虫灾的季节,很多国家对高效氯氰菊酯都有需求,所以价格比较贵。
如今钱进想以成本价获取这款抢手产品,他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既然话题进入了谈判环节,他倒是放松许多:“那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钱进说道:“很简单,你们可以得到一份优质合同。”
咳嗽了一下,他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开始打官腔:
“克拉克先生,我国充分认识到贵方在技术研究上取得的巨大成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竞争和市场波动,造成双输的局面,所以我国深切希望与贵方达成战略性长期合作。”
“具体合作方式是,我们愿意与贵公司签订一份巴拉利的采购合同,长期稳定地向贵公司进口你们东南亚工厂生产的巴拉利除草剂原液。”
谈到商业合作,克拉克恢复了他的精明,顿时发现了钱进条件里的问题:
“这当然没问题,但你们也具有生产能力,为什么还有向我们进口呢?”
“所以,我们是不是需要先聊聊价格?”
钱进笑道:“与聪明人谈话总是愉快的,克拉克总监您提到了一个好问题。”
“我们明明具有生产能力,为什么还要向你们进口呢?”
“很简单,只要你们再给我们一个成本价,只要能满足我国的巴拉利需求,那我们没必要去花大价钱投资生产线与你们进行竞争。”
克拉克低头默默的抿了一口咖啡。
凉了。
好苦。
又是一个成本价。
该死的成本价!
然而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中方向他们低价进口农药,但不投产更不出口农药,这样他们依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收割其他国家的市场。
另外他还考虑到了一个重点!
他问道:“我们具体合同怎么签订?怎么对外公布新闻?”
钱进知道,真正的决战时刻才刚刚到来。
他稳坐如山,展现出谈判专家的老练:“克拉克先生,合作需要诚意和保障。”
“如果贵公司在此次虫灾救护工作里拥有优秀表现,那么基于此次救灾合作的互信基础,并且考虑到贵方稳定的供应能力,我们可以登报向全世界通报我们的合作项目并承诺——”
“我们会签订一份三年的合同,在三年合同期内,我们将以本次议定的价格,每年向ICI采购相当规模的巴拉利原液,专供中国市场使用,严格限定为中国大陆境内销售、不作出口转售之用,并签署具有国际法律效力的约束条款。”
“当然,在此合作框架下,为了保证市场的稳定和各方利益,我们也会暂停自身巴拉利制剂的规模化生产推进计划。”
“只要ICI信守承诺,提供质优价廉的产品,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动力去自己投入巨资建立一条全新的生产线,与你们竞争国际市场。”
克拉克默默的倾听着,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一样难受。
怎么会这样呢?
本来得知中国发生严重的蚜虫虫灾,他还以为此次来香江出差顺便碰到了个大业绩。
结果。
他是碰到了个大雷!
钱进的条件可谓极其苛刻——低价、长期、锁定他们未来三的中国市场份额。
他知道,按照对方的精明,ICI未来三年在中国市场休想赚钱。
但反过来看,这却确保了未来三年内全球市场巴拉利的定价权。
在这方面,ICI的垄断地位不会受到挑战。
相比于潜在的市场份额崩盘和技术垄断丧失的噩梦,接受这个条件,似乎成了最明智、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不甘心,说道:“三年不够,至少五年!”
得多赚几年钱。
钱进笑道:“克拉克总监,别太贪心,我们都知道一旦贵公司与我国进行深度合作,这将为你们公司的股市提供多大的利好。”
“可是这个利好终究会变成利空。”克拉克感慨说。
钱进说道:“是会利空,然而你们会空吗?”
克拉克不说话了。
老子空个屁!
老子到时候会做空还差不多!
但钱进没有继续与他讨价还价,而是冲他伸出了手:“只要这次的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剂能够及时、足量的送到我们那边,五年就五年,这没问题。”
克拉克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与他握手:“成交,钱先生,我真没想到,你们国家竟然会有这么锋利的一把剑,它把我们公司刺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