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656节

  周铁镇一听来劲了。

  他们大队太需要水了,主要是种植蔬菜这东西吃水多!

  钱进需要对山里熟悉的老人带队,他便把老槐叔叫来了:

  “这是俺大队的走山人,五几年的时候国家选派护林员,他就是俺西坪山护林队的队长。”

  老槐叔沉默寡言,得知钱进意图后他点点头:

  “应该能找到点啥,这山是一座水山,打我懂事开始,俺这里不管多旱的天,在山里总能找到口水喝。”

  随行秘书下意识说:“那这边怎么还被划为旱情重灾区了?”

  钱进说道:“因为他们这里全是山田,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山水没有水,那基本上农田菜田全得崩,很可能面临绝收危机。”

  老槐带着一行人顶着烈日,跋涉在山梁沟壑之间。

  期间他不断指着一些植被相对茂盛的低洼处、岩石缝隙渗水点,以及老一辈口口相传的“老泉眼”位置,提供了许多宝贵的线索:

  “钱主任你看这块石头下面,往年干旱的时候,就它那里总有点湿气往外冒。”

  “这片坡地背阴,石头缝里夏天摸着都凉飕飕的,要是说俺山底下有水脉,我敢说肯定在这里!”

  “听我爷爷那辈人说,早年间这山坳里有个洞,里头有水声,后来不知咋地塌了……”

  在老槐叔的指引下,一行人确实发现了几处小型溶洞的入口和一些微弱的渗水点。

  钱进绑上红布做了标记。

  经过初步探测和取样分析,可以断定这些地方存在地下水活动的迹象!

  这样张局长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他跟在钱进身后,语气第一次带上了由衷的佩服:

  “钱副指挥,你这一手‘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找水源的法子真是金点子!”

  “好啊,看来这西坪山是有眉目了,这位老同志指的地方,我看它是真有地下水活动的痕迹,这样咱们可给后面的勘探工作指了明路,这太重要了。”

  钱进也挺高兴的。

  不过这些地方没有经过勘探队的专业勘察,具体下面什么情况还不好说。

  勘探队在北梨山,他们在西坪山这边短暂停留,继续往北走进入北梨山。

  北梨山的规模比西坪山更大,地势相对平坦,山里山外居住人口不少,围绕着山峦西边和北边有五个公社、总计二十余万人口的规模。

  可能因为林木相对西坪山少的原因,吉普车在北梨山的土路上奔驰,卷起的黄尘如同一条长龙,久久不散。

  从北梨山上开下来,先是一块平坦的山地。

  经过当地劳动人民祖祖辈辈的艰苦奋斗,山地已经完成开荒,变成了农田。

  众所周知,山地垦荒后再怎么费力气,也垦不出肥沃田地。

  随行一位水利局干部来过这里,他透过车窗往外看,心里不是滋味:

  “唉,这边几个公社从来都是他们全县知名的带帽户,往年这里农田产粮情况就不怎么样,今年怕是要绝收。”

  众人透过车窗纷纷往外望去。

  这个时节本该是麦浪翻滚、丰收在望的田野,此刻却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枯黄。

  北梨山的山田情况更糟糕,比钱进之前看过的几个地方还差。

  大片大片的麦田早已失去了生命的绿色,麦秆干瘪枯槁,无力地倒伏在龟裂如蛛网的焦土上。

  麦穗稀疏,颗粒干瘪,许多甚至没有灌浆就彻底枯萎了。

  车子开过后,时不时能看到几个戴着破草帽的农民佝偻着腰在田埂上蹒跚行走。

  这些人手里拿着锄头或铁锹,似乎想挖点什么,又似乎只是茫然地巡视着自己注定颗粒无收的土地。

  他们的身影在广袤的枯黄背景下,显得渺小而无助。

  “停车!”张成南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司机踩下刹车,吉普车在漫天尘土中停住。

  张成南推开车门,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扭头看向钱进:“这边比西坪山要糟糕的多啊。”

  钱进点点头:“这才五月中旬,北梨山就这么干旱了。”

  他看向秘书:“现在知道这地方为什么被划为重灾区了?”

  秘书沉默不语。

  张成南同样不语,他脸色凝重得如同铁铸,望着眼前这片死寂的麦田,久久无言。

  钱进说道:“还好,咱们找到了地下水源,只要能把地下水源给利用起来,这些麦田算是完了,可是下一季的粮食有指望。”

  “今年国家肯定得减税,咱们到时候想办法帮扶一下农民同志们,他们好歹能熬过这个年。”

  张成南再看钱进的目光就很温和了。

  不管北梨山还是西坪山,能发现地下水全靠钱进。

  他转身往车上走的时候经过钱进身边,拍了拍钱进的胳膊:“钱进同志,你了不起。”

  车子继续前行,驶入一个叫把狼公社的地界。

  公社领导李长林早已带着几个干部在路边等候多时。

  看到吉普车停下,李长林小跑着迎上来,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张指挥、钱指挥,可把你们盼来了!”李长林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焦虑和疲惫,“您二位赶紧去我们地里头看看吧,这、这麦子,唉,全趴窝了!”

  旁边另一位干部意气低沉的说:“夏收是一点指望都没了,我们这的夏粮,唉,我们把狼的夏粮算是彻底交代了。这还是五月,等到了六月七月,你说我们公社人还能吃上水吗?”

  张成南拿出了水利口领导的风范,他大喝道:“看你们这个熊样,怎么了?天上往下下刀子了?劈你们头上了?”

  “前头我们不是派勘探队下乡了?我和钱副指挥不是下乡了?我们这么多人接二连三、前仆后继的下乡是图什么?嗯?是来找你们喝大酒的吗?”

  “是来给你们解决麻烦的!”最后这句话是一声大吼。

  公社干部们精神一震,心头生出一些希望,先松了口气。

  李长林引着领导们往公社办公室走。

  钱进问道:“现在用水方面是什么情况?”

  李长林闻言,赶紧急切地诉说起了困境:“不好,很不好,水库早见底了,河沟子都干得能跑马,人吃水都成问题!”

  “好几个大队现在赶着牛车驴车到俺公社来接水,俺公社派了拖拉机去县里拉水,唉,这样也不够,家家户户水缸都见底。”

  “牲口渴得直叫唤,有的都站不起来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张成南和钱进听着,眉头越锁越紧。

  走进公社那间同样闷热难当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旱情分布图触目惊心,几乎全公社所有生产队都被标上了代表“特旱”的深红色。

  “老李,困难我们都看到了。”张成南沉声道,“指挥部正在尽全力想办法。这次来,就是看看北梨山这边勘探队发现的水源点情况。”

  “勘探队那边有消息了?”李长林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勘探队就算发现山里可能有水又有啥用?这地方山高石头硬,取水——难啊!”

  钱进问他:“活着难不难?”

  李长林愣了愣,苦笑道:“难。”

  钱进又问他:“那还活不活?”

  李长林老老实实说:“活。”

  “那么难就难呗,再难也能活下去,再难也能打出水来,”钱进接口道,“而有水就有希望!”

  “勘探队的同志在哪?马上带我们进山看看!”

  李长林给他们要倒茶:“先喝口水,领导们舟车劳顿的,还是先……”

  “先什么?进山。”张成南展现出了好干部的积极性。

  顾不上喝一口水,一行人立刻进山路准备往北梨山深处驶去。

  山脚下也是农田。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蓝布褂子的老农,正用一把豁了口的锄头,徒劳地刨着田埂边干硬的土块,似乎想挖出一点湿土来。

  他的动作迟缓而机械,每一次锄头落下,都只带起一小蓬干燥的尘土。

  汗水顺着他布满沟壑、晒得黝黑发亮的脸颊流下,在尘土中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钱进看的不忍心,将水壶摘下来去递给老农:“老同志,喝口水,你这是干什么?”

  老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整个人很木然:

  “干什么?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

  他没接钱进水壶,锄头一扔坐在了地头上。

  张成南递给他一支烟,这次老农接下了。

  抽着烟他感叹说:“完了,我看全完了……”

  他身体缺水缺的厉害,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一年的指望全在地里,这下,等着喝西北风了……”

  钱进还是把水壶递给他:“别着急,有水喝,我们就是来给你们送水的。”

  老农举起军绿色水壶摇了摇,脸上连表情都懒得露:“这个?够干啥?我娃撒泡尿都比这个多。”

  李长林忍不住呵斥道:“你这老同志怎么跟领导……”

  钱进摆摆手:“老同志不知道我们要去干嘛,他不了解所以不理解,这很正常。”

  “等北梨山下出来了水,那时候他就知道日子没那么难了。”

  另一个叫朱大民的干部试探的问:“领导,我们这石头山下面真能出水啊?”

  钱进说道:“能出水,还是大水呢。”

  众人步行进山刚走没多远,就看到几个瘦小的身影正吃力地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爬。

  那是几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个个晒得黝黑,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或大或小的水桶、瓦罐。

  他们看到一行人,有些怯生生地停下脚步。

  “娃儿们,这是去哪打水?”张成南和颜悦色的问道。

  孩童们不说话,还把水桶瓦罐往身后藏。

  李长林尴尬的解释:“他们、他们怕……”

  “怕我们抢他们的水?”张成南哑然失笑。

  李长林再度解释:“不是,是怕你们知道他们在哪里打水的,现在山里头哪里有个小水坑,哪里有个石头滴答水,都成秘密了。”

  几个大人笑了起来,笑的很无奈,很酸涩。

  钱进蹲下身,从兜里摸出糖,一人分一块,随口问道:“怎么不上学呢?放假了?”

  烟是成年人的社交工具,糖是儿童的社交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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