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680节

  “那什么算重大失误呢?我认为人畜饮水断供、集体性抢水冲突、可避免的作物绝收等,这应该就是。”

  韩兆新点点头:“你说的这个有道理,我已经记下了,还有要说的吗?”

  钱进最后说道:“还有一点总结吧,我认为这个机制的核心,就是将指挥部的神经末梢直接延伸到每一个生产队,将抗旱的责任和压力,分解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外派干部肩上!。”

  “让下相关干部真正成为连接指挥部与基层的‘桥头堡’和‘稳压器’,让每一个生产队都明确知道,守规矩、顾大局,才能得到支援;乱来、只顾自己,就要付出代价!”

  这个提议堪称是决策炸弹。

  还没有推行出去,先在指挥部引起了激烈讨论。

  有人担心干部力量不足,有人顾虑基层反弹太大,有人质疑约束措施的可行性。

  总之,得知城里干部要下乡去一线抗旱,他们全懵逼了。

  但这个制度确实拥有极强的可实施性。

  郑国栋和韩兆新内部统一了意见,然后力排众议,拍板定案:

  “钱进同志的建议切中要害!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之策!”

  “‘干部包队’应该行,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样,组织部门牵头,人事部门、各委办局配合,三天之内,先完成一批年轻的、有农村生活或者工作经历的干部抽调,由我亲自分配和动员!”

  “先由一部分城里干部下乡开展工作看看成效,另外,指挥部立即起草《关于抗旱救灾期间实行干部包队责任制的紧急通知》,明确权责!立即下发执行!”

  钱进在大会上主动举手:“领导,我现在也在一线开展抗旱工作,我自请一个重灾区的生产大队进行帮扶!”

  韩兆新越来越喜欢他,也越来越爱护他:

  “算了算了,你还是安果县的前线指挥员,工作太多、分身乏术,你还是将精力放到安果县的总指挥工作上吧。”

  钱进坚持的说:“谢谢韩总指挥关心,但我能行,我是特派员,我必须得以身作则!”

  韩兆新还想劝说他别那么拼命。

  郑国栋这边抽着烟则赞同他以身作则,他说道:“老韩啊,这个干部包队去一线抗旱的想法很好,可是要推行起来恐怕难度很大。”

  “必须得有好榜样才行,你我其实最适合做这个榜样,可是没办法,咱俩走不了。”

  “你得负责抗旱工作大局,我得主持全市正常运转,这种情况下小钱亲上第一线就很有必要了。”

  “不光他要去,振邦主任也得去,他俩就是最好的榜样!”

  “当然,振邦主任工作繁忙,就近找个生产队意思一下就行了……”

  韩兆新苦笑道:“我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真是不忍心,你看看小钱,本来多精神俊美的一个小伙子,现在皮肤黑的跟王八壳子似的,还发光呢!”

  钱进笑道:“黑的更健康,发光能省电。”

  两位大领导顿时大笑。

  郑国栋最后摁灭烟头,说道:“那你就再黑一点吧,你有能量,也再为人民发点光吧。现在农民同志们太难了,他们看未来,恐怕是一片乌黑呐!”

  当下来看,不止是农民感到未来一片乌黑,好些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也感觉前景乌黑。

  因为随着大领导们统一意见,一场前所未有的干部下沉运动在市区相关单位率先迅速的展开了。

  上百名机关干部,从科长到科员、从主任到办事员,全拿到了指挥部下发的《关于抗旱救灾期间实行干部包队责任制的紧急通知》。

  这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市、区县两级机关单位按部就班的水面,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按照通知要求,各单位必须在一日内,上报首批下乡包队的干部名单,优先抽调水利、交通、农业等与抗旱工作关系密切部门的骨干力量,特别是党员干部。

  名单要求具体到人,明确包干的生产大队。

  然后,上报名单的人员则必须在两日内到达所属生产队,必须在三日内展开抗旱统计工作!

  消息一出,平日里各机关单位办公室里那种喝茶、看报、闲聊的和煦氛围瞬间被打破了。

  有些领导干部还是很有家国人民情怀的,他们主动要求下乡去支农抗旱。

  比如钱进的大哥钱程就第一个响应号召在工商局报名下乡了。

  比如他三哥钱烈所在养鸡场的场长魏得胜,他知道这事后将红星场的运行交给了已经成为他心腹的钱烈,自己则主动打好包裹积极要求下乡抗旱。

  但多数单位选不出人了,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农村日子有多苦,不想去受苦受难。

  水利局计划科里。

  副科长李德裕端着印有“先进工作者”红字的搪瓷茶缸,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一个劲唉声叹气:

  “这、这叫什么事儿?我这一大摊子报表、计划,离了我能行?下到那穷山沟里,没电话没电报,两眼一抹黑,怎么开展工作?误了事算谁的?”

  他特意加重了“误事”两个字,眼神瞟向科长。

  奈何计划科科长也不是善茬,当即笑道:“老李呀,你是舍不得刚娶进门的媳妇吧?”

  李德裕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他是农借干部,入城后工作表现出色,当时那个年代各机关单位缺人才,就把他留在市里了。

  他老婆是他在农村娶的村妇,入城后不习惯城里生活也在城里没有工作,于是她便留在了乡下。

  今年他老婆因病去世,李德裕在等了几个月后赶紧娶了个新媳妇,如今完婚还不到一个礼拜。

  从这点来说确实不该派他下乡,毕竟人家老小两口刚结婚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分开不合适。

  偏偏李德裕老家小李庄也是旱情重灾区,加上他跟计划科科长暗地里不和,于是计划科这次就把他给报上了名单并且直接要求送他去家乡抗旱。

  李德裕没什么家乡情怀,

  主要是他并非小李庄土生土长的后人,而是当初在六零年特殊时期入赘的小李庄,为此都改了姓氏。

  所以,他一直觉得小李庄的生活是自己的人生污点。

  另外前些年他跟留守小李庄的妻子关系不佳,导致他在小李庄生产大队的名声很差,这次回去可算是羊入虎口,等着挨收拾吧。

  综合诸多原因考虑,李德裕在办公室里是坐立不安。

  琢磨了一下午,他还是觉得自己决不能下乡,这样他决定去找局长张成南说说情。

  李德裕和张成南关系还不错,主要是他工作能力特别是数字敏感度很厉害,在水利局屡屡立功,很得张成南的赏识。

  这也是平日里他敢跟科长勾心斗角的原因。

  于是他琢磨着,张局平时挺和气的一个人,对自己相当爱护,如今又是抗旱指挥部的副指挥,或许走这个关系能免去自己的下乡安排工作。

  咬咬牙,他下班后特意跑到百货大楼掏出积攒的酒票和烟票买了一瓶五粮液和一条牡丹香烟。

  他让销售员用旧报纸把烟酒给仔细包好,装进自己的黑色人造革提包里,然后晚上趁着夜色,敲开了张成南的家门。

  张局长家住在单位分配的新楼里,两室一厅,算是条件不错的。

  客厅里摆着牡丹牌12寸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新闻。

  他进门的时候,张成南正在看新闻。

  等看到李德裕提着东西,张成南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李,你这是干什么?”

  “张局长,一点心意。那个,是这样的,我想向您反映点情况。”李德裕陪着笑,脸上写满了为难,“我家里情况您也知道,老母亲瘫在床上,爱人刚跟我结婚,跟老母亲还不熟稔。”

  “所以我这要是一走几个月,家里实在转不开啊。您看,能不能跟指挥部那边……”

  这事张成南早有预料。

  他叹了口气,指着沙发让手下爱将坐下:“老李啊,不是我不帮你。”

  “现在是什么时候?旱情是战情,灾场如战场啊!现在我们是在打仗,指挥部下了死命令,咱刚改革开放,今年抗旱工作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干部包队下乡开展抗旱工作是咱一二把手集体协商的政策,我张成南今天要是替你开这个口子,明天我这副指挥就不用干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东西你拿回去,抗旱是头等大事,水利局的人更要带头。”

  “你下去踏踏实实干,别给我水利局丢人。家里实在困难,回头我跟办公室说说,看能不能组织人帮衬一下。”

  李德裕碰了个软钉子,看着张局长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灰溜溜地提着烟酒又走了回去,心里五味杂陈。

  农业局技术推广站的副站长欧成功得知自己被单位推举成为第一批包队干部后很蛋疼。

  奈何他在单位人缘不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下班了,此时去找单位内领导去拒绝派遣已经来不及了。

  他虽然年轻却是个胆小怕事且吃不了苦的城市青年,属于技术流领导。

  此时他面前放了一瓶防晒蛤蜊油却无心擦拭,只是喃喃自语:“这包队、包队很容易包出问题来,到时候责任可全压自己头上了,一旦出事,以后还想进步?”

  他摇摇头:“不行,不行。现在下面为了争水,打架斗殴的事情还少吗?我要是下去,就是夹在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再说了,万一真碰上打架斗殴,把我给揍了,我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他胆小可脑子更“活络”,知道韩兆新才是抗旱指挥部的主事人,要是能从韩兆新这边把路子走通,他哪里都不用去。

  很巧。

  韩兆新是他个远房表哥,两人之间是有点关系的,他能进入农业局也有韩兆新帮忙的原因。

  只是韩兆新此人爱护羽毛,曾经给他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他对外透露两人的关系,所以单位的同事才不知道他身后有一尊大神。

  另外他感觉韩兆新这人私下里还是很好接触的,每年他去给韩家老爷子拜年,韩兆新都亲自给他泡茶。

  前几天天气炎热,他从批发部批了一些冰糕给韩家老爷子送去祛暑降温,韩兆新恰好碰上了他,还热情的邀请他喝糖水呢。

  想起韩家老爷子喜欢甜食甜品,他不敢送太贵的礼,就买了两瓶玻璃瓶装的桔子汽水和一包动物饼干,并选在晚饭后,敲开了韩兆新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韩兆新,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圆领汗衫,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

  “韩指挥,您在家呢?我过来看看我姑父。”欧成功陪着笑,把手里的网兜往门里递,“一点小意思,给我姑父带了点小玩意儿……”

  韩兆新对他很热情:“进来进来,小欧啊,你今天不来我还准备明天给你技术站里去个电话呢。”

  “刚才我看了你们单位上报的包队干部名单,你的名字在前面。”

  “好,好啊,我把这事跟我父亲提了,我父亲对你赞不绝口,说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不忘本不忘根的好同志!”

  欧成功:“啊?”

  他懵了。

  韩兆新拉着他进门,比以往都要热情:“小徐,给客人上杯绿茶。”

  正在擦桌子的小保姆赶紧答应一声擦手忙活。

  欧成功本来想走老爷子的上层路线,让老爷子帮自己求情。

  如今老爷子在这事上夸奖过他了,他再去玩后撤步那一套就不合适了。

  可如果不走老爷子的路线,让他亲自跟韩兆新求情走后门,他没这个胆量。

  于是他就坐蜡了。

  一个劲唯唯诺诺,支支吾吾。

  韩兆新什么人?

  他可是一方大员,对人心对人性的拿捏太精准了,也特别会看人的脸色。

  于是看到自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面对自己的夸奖不但不高兴还一个劲为难,他便猜到了欧成功上门的原因。

  顿时,二把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网兜,语气严肃:“欧成功同志,你这上门怕不是看你那老姑父的吧?而是另有其事吧?”

  “那你有事说事,不过东西拿走。国家对于干部收礼送礼今年刚下了规定,这风口浪尖上,别给自己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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