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正色道:“只要活干得好,人人皆有机缘。”
于是何双双师徒越发勤(nei)勉(juan)。
仙家饭馆的喧闹持续到凡间的夜幕降临。
吃罢晚饭,立刻筹备夜市。
经过这两天的教学和实践,三位厨娘已经完全掌握涮羊肉和麻辣烫的烹制方法。
从今夜起,吴铭不再插手,只负责记账,正儿八经地当个“掌柜”。
如今店小,他尚能事必躬亲,但两边的饭店迟早要做大做强,到那时,他不可能再事无巨细地盯着,店员必须具备独立接客的能力。
正好,今日便瞧瞧,在没有他主持大局的情况下,吴记川饭能否正常经营。
夜市的客流量已逐渐趋于稳定。
今晚虽不如开市首日那般火爆,店堂里依旧座无虚席。
孙福的报菜声穿堂入室,李二郎端着托盘在桌间灵巧穿梭。
甲字雅间里,几位新客正被那奇特的炭火锅和浓稠的芝麻酱料引得啧啧称奇。
隔壁乙字雅间里,几位文士争相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沸汤中轻涮,裹满酱汁入口,箸落如雨,不多时便见底,全然不过瘾,扬声索唤道:“再来两份羊肉!六碟酱料!”
店堂一角,太学生王观捧着麻辣烫的碗,鼻尖通红,额头冒汗,仍执着地舀起红油漂浮的汤汁往嘴里送,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却赞不绝口:“香,太香了!”
其堂弟王觌忍不住劝道:“大哥,此物辛辣伤脾,少食为妙。”
他适才眼睁睁看着兄长添了好几勺辣油,莫说食用,他单是闻见那气味便觉呛鼻。
王观不以为意:“你有所不知,嘶哈……此辣不同芥辣,虽涕泗横流,却通体舒泰,嘶哈……实乃痛并快活着!”
话音未落,一口辣汤呛入喉间,顿时咳得惊天动地,引得满堂侧目。
王观忙举杯一饮而尽,仍辣得喉头生疼,急急喊道:“二郎!此处再续一杯凉茶!”
李二郎飞快地将一杯凉茶递到满脸通红的客官面前,乙字雅间追加的羊肉,孙福早已报入后厨。三个厨娘配合默契,一人煮麻辣烫,一人片肉,一人调制蘸料,井然有序。
直至夜市散场,整个过程没有慌乱,没出岔子,更不曾惊动安然记账的吴掌柜。
待最后一桌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店,李二郎扯下布招,闭店打烊,孙福收拾碗碟,擦拭桌面,三个厨娘麻利地清理灶台,归置剩余的食材。
吴铭这才起身,检查过店堂和后厨,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称赞道:
“不错!从开市到散场,人虽多,事虽繁,然一切皆有章法,忙而不乱,未曾错漏。看来这夜市一摊,已可全权交由你等操持。”
众人闻言,疲惫立时被喜悦驱散,脸上尽皆绽开笑容。
吴铭依次给众人发放工钱,随后各自回家歇息不提。
第248章 鹿鸣宴
九月秋风渐凉,吹落满城秋叶,却吹不散贡院外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数以千计的考生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人声鼎沸,众学子无不期盼,又无不忐忑。
大门徐徐拉开,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
“退避!”
府兵开道,官吏抬着一卷卷桂榜走出,开封府试、国子监试和别头试三榜齐放,相继高悬于贡院外,墨迹犹新。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中了!我中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衿书生激动得面皮涨红,振臂欢呼不止,狂喜之色显露无遗。
“恭喜容直兄!”
“贺喜袁解元!”
“容直兄魁星高照,今科折桂有望!”
相熟的学子纷纷拱手道贺,满面艳羡——此人正是今科开封府试的解元袁毂。
“咦?这位列第二的苏轼是何许人也?”
无人识得,亦无人在意,众人齐齐抬首,于桂榜中找寻自己的名字。
“恭喜子瞻!”
“哥哥厉害!”
苏辙、王汾和胡宗愈由衷替苏轼高兴。
王、胡二人略有些意外,寄应六子平日里经常“商业互吹”,他二人以为是互吹,岂料苏子瞻来真的……
苏辙却不以为怪,以哥哥的才学,考取第二名理所应当。
“子由,你瞧!”
苏轼眼尖,很快在榜单中段找到弟弟之名。
兄弟俩相顾欣然,十年同窗磨一剑,今朝齐跃第一关,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化作一言:“今夜,吴记川饭!”
王汾和胡宗愈亦榜上有名。
人群中庆贺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着低低的抱怨和咒骂。
苏轼四人奋力挤出人潮,林希、林旦早已候在人群之外。别头试的参考者较少,榜单不过寥寥数行,一眼便可览尽,不须费什么工夫。
六人相视,见彼此面上皆带笑意,心知这第一关已尽数跨过。
细问之下,方知林子中高居别头试榜首!
苏轼笑道:“早知子中兄才思过人,幸而去了别头试,倘若在府试参考,我等只怕要各降一名!”
“侥幸而已!”林子中连连摆手,“府试可谓千军万马争渡,子瞻能轻取榜眼之位,才学深厚,林某叹服!”
一时间,贺喜之声与商业互吹交织,六人意气风发,笑语不绝。
程颢和程颐则显得沉静许多。
二人抬眼扫视榜单,面色如常,唯紧抿的嘴唇稍微泄露了内心的忐忑。
当两人的名字先后映入眼帘,兄弟俩才暗暗松一口气,彼此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几亦约上二三同窗一起看榜。
他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名字高居榜单前列,心中激荡如潮涌,面上却浮起一丝遗憾。
“唉……”他轻叹一声,口吻略带着不满意,“竟只得此位,实在有负胡公厚望……”
众人肚里暗骂“装甚”,面上却不得不附和:“惜哉!以之道兄之才,若非一时失手,解元岂会旁落他人?”
“正是,之道兄大才,来年省试定当一鸣惊人!”
刘几谦虚两句,唇角不禁高高扬起。
他挤出喧嚷的人群,没走几步,早有十数名富商家的院公蜂拥迎上,个个毕恭毕敬,争相延请。
循着众院公所指望去,只见不远处,十数乘装饰华贵的青帏小轿静静停驻,皆有健仆环护。轿中所坐,正是意欲“榜下捉婿”的京中巨贾。
这些富商早将众士子的底细摸透。
刘几出身贫寒,少失怙恃,既未娶妻,又是今科夺魁的大热,自然成了富商眼中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
目光扫过众人,刘几扬声问道:“哪位是通利坊谢家的管事?”
此语一出,余人皆默然,唯见谢家管事王伯挺直腰板,越众而出,叉手恭敬道:“老仆在此,恭请刘小官人移步。”
刘几早已打问清楚,谢家乃京中巨贾,家中有女初长成,不仅美貌贤淑,更通晓诗书礼易,琴棋书画。
娶商贾之女虽为资财,却也不能唯财是取。唯有这等才貌双全、容德兼备的佳人,方堪与他相配。
轿子里,谢居安面沉如水。
那逆女离家出走已逾三月,京中稍有名望的庖厨皆已寻遍,竟杳无音讯。
他不禁起疑:那逆女寄回来的书信,莫非只是幌子?她其实根本不曾拜师,说不定是同哪个男人私奔了……
每念及此,便觉怒火上涌,难以遏制。
逆女虽未寻回,榜下捉婿之事却耽搁不得。
今科参考的众学子中,他最看好刘几。
不止他,京中的富商巨贾,十有八九亦作此想,争夺之烈,可想而知。
早在解试之前,谢居安便已遣人密会过刘几,彼时欲以六百贯系捉钱先行定下婚约。
对方未肯应承,只道“秋闱之后再议”,显是待价而沽。
如今秋闱放榜,刘几果然高中,这系捉钱少说也得翻倍。
这倒无关紧要,只要能聘得乘龙快婿,千金何吝?只那逆女不知所踪,真个气煞人……
“老爷——”
轿外传来王伯的呼唤。谢居安深吸一口气,敛去眉间阴霾,面带些许笑容,掀帘而出。
双方见礼毕,谢居安道过贺,随即切入正题:“前番所议之事,不知小官人意下如何?谢某已备下系捉钱一千二百贯,小女的妆奁亦不下万贯之数。”
“刘某尚在权衡,王家可是许以一千五百贯……”
见其抬价,谢居安反倒安下心来:肯抬价,便是存了结亲之念,至少不会推到省试之后。
区区三百贯,于他不过九牛一毛。
但谢居安到底是生意人,哪能任由对方漫天要价?
他正色道:“谢家女儿是何等品貌才情,小官人该当有耳闻,绝非寻常商贾之女可比!非是谢某夸口,以小官人之才学,必有锦绣前程,唯小女堪为良配。”
略一停顿,又道:“三百贯算得了甚?他日结为连理,谢家上下皆是小官人的臂膀!”
刘几心中确已属意谢家这门亲事。
他岂不知省试之后,系捉钱还能水涨船高?
然秋闱放榜,无论中举与否,按规矩皆须迁出太学,另觅居所。没了太学发放的例钱和免费餐食,在吃穿用度上难免捉襟见肘。
这几日又在吴记川饭连享美食,早已囊中羞涩。距省试尚有数月,他急待银钱周转,同谢家定亲,无疑是解这燃眉之急的上上策。
一千二百贯,数目已相当可观。且这系捉钱是白拿的定金,纵使今科落榜,也无需退还分毫。
当然,以他的才学,断无可能落第,无非是名次高低之别罢了。
刘几本欲再抬价码,转念一想:自己寒窗十载,饱读圣贤书,岂能行那市侩之举,自坠身份?
遂改口道:“婚姻大事,终非儿戏,可否容某与令嫒一晤?便是隔着屏风叙谈片刻,亦是好的。”
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谢家千金是否真如谢掌柜所宣称的那般品貌才情俱佳,攀谈几句,自见分晓。
“这……”
谢居安知其用意,此乃常情,并不过分,只恨那逆女……
一念及此,怒意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