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想到,头回正式掌勺,竟是款待亲哥!
自己的哥哥自己了解,她这二哥嘴刁得紧,若是做得不好,岂非砸了师父的招牌……
见徒弟紧张,吴铭宽慰道:“这三样菜你最拿手,照常做便是,错不了。正好让你二哥瞧瞧你这数月所学,万一将来谢家得知你在此学艺,他或能体谅一二。”
师父所言在理。
家中若论谁最可能理解她,非二哥莫属。
谢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忐忑。想到待会儿二哥尝菜时的神情,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和干劲。
何双双让出二灶之位,笑道:“我给你打下手。”
她着手剖鱼,谢清欢则取出一方内脂豆腐置于案板。
微微闭眼,再睁眼时,已将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手执薄刃,眼中唯余案板上雪白的豆腐。
刀随指移,疾退疾落,刃快无影,咚咚之声不绝于耳,节奏始终如一。
正如师父所言,此菜她已练过多次,只要保持平常心,断无出错之理。
豆腐浸入清水,立时化作千缕银丝,细如发线,根根分明。
看着水中盛放的豆腐花,谢清欢顿觉信心倍增。
……
“清炊白鱼、鱼香肉丝——”
李二郎端上饭菜。
谢正亮早已迫不及待。
举筷率先夹向那前所未见的鱼香肉丝。
入口只觉肉丝滑嫩异常,裹着浓稠酱汁,咸鲜打底,继而涌起些许酸甜,其间又隐含一丝酸辣,诸味调和融洽,委实新奇,细细咀嚼,倒真似有几分鱼香,异常下饭!
扒拉一大口饭。
噫!
这米饭,米粒晶莹饱满,粒粒分明,显是选用上等的精碾细米,咬下去软糯微弹,蒸煮得恰到好处。
接着品尝清炊白鱼。
此菜同南食名菜酒炊淮白鱼近似,奇怪的是,分明用的是寻常白鱼,可这鱼肉之细嫩,几近入口即化,其清鲜腴美竟不在淮白鱼之下!
饿归饿,谢正亮并不急于进食,而是细嚼慢咽,品咂滋味。
不多时,李二郎呈上最后一道菜:“千丝豆腐——菜齐了,客官请慢用!”
“?!!”
谢正亮的反应和每一个初见此菜的人如出一辙。
李二郎看在眼里,难掩笑意。
“这……这是豆腐?!”
谢正亮瞪着碗中的千缕银丝,难以置信,更不忍落勺破坏这如画般写意的汤面。
此等刀工,堪称神乎其技!
迟疑再三,终是舀起一勺。羹汤入口,几乎感觉不到实质,柔若无物地滑入喉中,唯余温润的豆香与浓郁的鲜香弥漫唇齿。
他本就食量过人,又刻意细品,直吃到临近打烊,店中食客渐稀,方才将盘中珍馐一扫而空,腹饱意满。
忍不住想:此等美味,清欢若在,定当欢喜。
念头刚起,复又思及:清欢五月出走,京中稍具规模的食肆,父亲已遣人暗查过,却杳无音信。
莫非竟藏身于这等小店?
转念一想,五月间吴记初开,以清欢那挑剔性子,多半瞧不上。且吴掌柜能用一等琉璃杯待客,显然家财雄厚,既雇得起何厨娘,又岂会收来历不明的新手为徒?
正自胡思乱想,忽见布帘一掀,吴掌柜信步而出。
“谢掌柜,久仰!”
见礼罢,吴铭照例询问食后感。
“妙极!”谢正亮由衷称赞,“这鱼香肉丝诸味交融,令人唇齿一新!清炊白鱼火候精纯,鱼肉鲜美不输淮河所产,难得!千丝豆腐最是惊艳,刀工通神,匠心独运,教谢某大开眼界!”
略一停顿,话锋一转道:“吴掌柜身负绝艺,却屈居陋巷小店,委实屈才。谢家在内城有三家正店,眼下是谢某在打理,吴掌柜若不嫌弃,可任择其一经营。”
吴铭听得出对方话里示好的意味,笑而婉拒:“谢掌柜美意,吴某心领。此间虽陋,胜在清闲自在。”
谢正亮本不指望他应允,不过是示好之举。
此人不仅备受当朝文武追捧,又蒙官家青睐,前程不可限量,自当结善缘而非交恶。
“惜哉!”谢正亮拍拍浑圆的肚腩,笑容真挚,“某自幼贪嘴,观此身量便知。贵店菜肴新奇味美,某恨不得日日叨扰!”
随即敛容正色:“吴掌柜或已知晓,谢家以贩运四方珍稀食材起家。掌柜的日后若需采买,不必去那市集铺户,可直接从某处支取,价必公允,可省下不少本钱。”
吴铭依然婉拒:“谢掌柜厚意,吴某愧不敢当。”
“吴掌柜切莫见外!某生平最敬服手艺卓绝之人,只盼吴掌柜多出新肴,还有那最紧要的——”
他忽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若有雅间空出,万望为谢某预留一间!”
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
吴铭哑然失笑,当即点头应下。
谢正亮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吴铭目送对方登轿远去,心想此人确是个经商之才,起码格局够大。
转身回店,却见灶间布帘掀起一角,谢清欢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向外张望。
适才兄长的盛赞,她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嘴角早已高高扬起,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见师父归来,她忙问:“二哥走啦?没瞧出破绽吧?”
吴铭摇头,见她眉飞色舞,有些得意忘形,遂板起脸道:“杵在此处作甚?还不快去做员工餐!”
“这便去!”
谢清欢立时缩回脑袋,一溜烟奔回厨房忙活去了。
第269章 赵家登门
赐酺第三日,赵祯于都亭驿宴请宗室,大内后苑亦设家宴。
宫里的宴饮按照隆重程度分为“排当”和“进酒”两种形式,前者相对正式,通常在重大节日,如圣节(皇帝生辰)、端午节、中秋节、重九、开炉、冬至等,宫中俱有排当宴会。
其他小型的节日或日常的饮宴,则称为进酒。
排当与进酒是帝王家宴,皇帝、皇后、妃嫔及皇子公主是主要参与者。
宋仁宗一生育有三儿十三女,但仅有四个女儿活到成年,其中三个女儿生在嘉祐三年以后。
换言之,在这个时间点,赵祯有且只有福康公主这么一个独生女。
曹皇后居中,妃嫔列坐,席间唯一小辈赵希蕴叨陪末座。
家宴氛围随性,赵希蕴又是活泼性子,礼毕便对曹皇后道:“大娘娘,蕴儿近日得一佳肴,滋味甚美,今日特意携来献与诸位娘娘尝鲜。”
曹皇后含笑颔首:“甚好,呈上来罢。”
赵希蕴扬声道:“怀吉——”
梁怀吉早将打包回来的吴记卤味分盛于数只精巧小碟,此刻便引宫女依次奉于诸位娘娘案前。
众人目光齐落碟中,但见酱色浓稠,裹覆着各色食材,看其色泽便觉滋味浓郁。
曹皇后举箸先尝,夹起一片卤羊肉细细品味,笑赞道:“确是不俗。这是在外头采买的罢?出自哪家?”
“是家小店,名唤吴记川饭。”
“吴记……可是赐酺首日卖糖画的店家?”
“正是!”赵希蕴有些惊讶,“此等小店,大娘娘竟也知晓?”
“原也不知。那日你高姐姐家的几个孩儿,缠着要吃糖画……”
曹皇后遂将赵仲针兄妹闹着寻“无名氏”之事略述一番。
在座无不莞尔。
赵希蕴也抿着嘴笑:“足见高姐姐一家亦是喜食知味之人。只不过,此味虽美,却非吴记招牌。据说其招牌菜式独步东京,莫说别处吃不着,便连御厨也难以仿制。”
“哦?竟有此事?”
众皆面露好奇,兴致顿生。
苗淑仪见状,心知素来不安分的女儿多半又在打小算盘,忙泼冷水:“市井食肆,惯好自夸标榜,此等无稽之谈,你也拿到殿前夸说!”
“孩儿所言句句属实!”
赵希蕴朝梁怀吉使个眼色,后者立时呈上一份食单。
“这是吴记的食单。其上所列,尽是些闻所未闻的菜名。大娘娘见多识广,请大娘娘过目。”
赵希蕴将食单奉与曹皇后。
曹皇后接过,略一浏览:“嗯,菜名确有几分新意。你既盛赞他家的招牌菜,为何不带些回来?”
“问题正在于此。”赵希蕴等的便是此问,“那吴记立了不少古怪规矩,其中一条便是:店里所售热菜,概不外带,须得亲至店中享用。是以……”
“蕴儿!”
不待女儿说完,苗淑仪已知她心思,喝止道:“不得胡闹!”
“你想出宫?”曹皇后接过话茬,心里跟明镜似的。
“望大娘娘应允!”
曹皇后正色道:“你已非垂髫稚子!既是待嫁之身,便当谨守闺仪。我今日若允了你,明日御史台的唾沫星子怕是要淹了坤宁殿。要求,便求你父皇去。”
言罢,将食单搁置一旁,自顾自夹起一颗卤鹌鹑蛋送入口中。
真香啊!
听见“待嫁”二字,赵希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同父皇择定的那位驸马,仅在幼时见过一面,记忆早已模糊。
及笄后曾遣人探问,听闻其形容鄙陋,才学平平,终日只知嬉游宴饮,厮混于纨绔之间。
此等人物,她打心底里瞧不上,更不甘下嫁!为此与母亲、大娘娘乃至父皇争执多次,闹得颇不愉快。
但任凭她如何哭求,父皇只一句“君无戏言”,圣意终难转圜。
赵希蕴嘴上不说,难免心生怨怼。
父女之情原是最亲,近两年却渐渐疏离了。
从小到大,爹爹对自己几乎是有求必应,唯独这桩婚事………
她自然知道,公主的婚配历来便是如此,爹爹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不甘归不甘,总不至于因此断了父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