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饭馆通北宋 第266节

  “吴掌柜推出的菜肴,尽管尝鲜便是,断不会错!”

  欧阳发拿上卤味和蛋烘糕,径往茶坊里落座,卤味可留待勾栏听曲时佐兴,这臭豆腐和蛋烘糕却须趁热食用。

  后头的食客见状,亦纷纷争购臭豆腐尝鲜。

  不多时,臭味便飘荡开来,过往行人无不投来或惊异或嫌恶的目光,掩鼻蹙眉,快步避走。

  茶肆的掌柜本也嫌恶此味,但随着店里的客人渐多,气味越发浓郁,久闻其味便也渐渐习惯了。见食客吃得很香,心底不禁生出几分好奇,也让伙计去排队买一份回来。

  二程、张载和吕大钧也经历了相似的心路历程。

  四人俱是吴记常客,店里但推新菜,无不色香味俱全,今日却一反常态,这臭豆腐真个臭不可闻!

  但来都来了,好不容易才寻见吴掌柜的餐车,这口鲜还是要尝的。

  四人排至队尾,轮到他们时,也已习惯这气味,遂各要了一份臭豆腐。

  等待时,程颐好奇询问:“今之饮食,无非酸甜苦辣咸五味,臭不在五味之中,更与香背道而驰,某甚不解,吴掌柜为何以此味入肴?岂非有悖常理?”

  吴铭正色道:“五味只是对饮食口味的笼统概括,五味之外,诸味杂陈。糟、醉、霉、硝、馊、骚、腥、膻……尽管这些味道有悖于许多人对美食的认知,然喜爱之人,爱之尤深。”

  他将复炸好的臭豆腐捞出,话音不断:

  “臭味虽不在五味之列,但其传播之广,嗜者之众,相较五味中的苦味犹有过之。有些臭食诸君定当吃过,只是习以为常,不觉其臭,譬如臭咸鱼。圣人云: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可见早在周天子之时,臭食便已走入千家万户……”

  食臭之俗,并非我国独有,西欧的臭奶酪、北欧的臭鲱鱼、日本的臭纳豆、韩国的臭鱼片……皆属臭食。但这些臭食多是单独存在,于食俗中仅属特例或孤例,中华饮食中的臭食却洋洋大观,花样百出。

  遍布沿海地区的臭虾酱、华北的臭腐乳、东北的臭大酱、华东的臭苋杆、两湖的臭豆腐、两广云贵的臭笋等等,都有大批忠实的拥趸。

  而一些原本只流行于小范围内的臭食,譬如徽州臭鳜鱼、长沙臭豆腐,近些年更推广于全国,深受众多食客喜爱。

  臭食不仅食材多样,也和酸甜苦辣咸一样,能与不同味道结合,演化出各种各样的风格。

  有天然自带臭味的食物,称作鲜臭,以榴莲为代表;更多的则是由人工发酵制成,根据制作工艺的不同,分作腌臭、泡臭、酵臭、霉臭、腐臭和酿臭六大类。

  一个臭味,尚能如此细分,这正是中华饮食独到与精妙之处的体现。

  吴铭娓娓道来,将沥干的臭豆腐与酱料打包,递给四人。

  四人听罢,不禁肃然起敬:“受教了。吴掌柜见闻广博,我等自愧不如。”

  “术业有专攻罢了,既为庖厨,自当深究饮食渊源。”

  张、吕二人最近虽常来店里光顾,吴铭此前却不曾见过,此时从四人的对话中才得知两人身份,赶紧认了认横渠先生的脸,以后定要请他题写一幅横渠四句。

  今天备料不多,如吴铭所料,约莫一个时辰便即售罄。

  五人将餐车寄放于樊楼,随后轻装熟路,行至里瓦子第二大勾栏夜叉棚外。

  夜叉棚虽只排里瓦子第二,其规模之大,已远胜保康门瓦子里最大的八仙棚。

  但见棚顶高架,苇席密覆,棚檐之下、门前柱梁,乃至棚壁四周,到处悬挂张贴着各色招子,大字旗牌上写有接下来的演出节目,“张铁嘴”与“无名氏”两个字眼格外醒目。

  吴铭不知道张铁嘴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是什么感受,他倒是颇为暗爽,若能换成真名,那就更爽了。

  今日讲说《无名氏传奇》最新回,因是在夜叉棚独家首发,此时尚未鸣鼓开场,入口处已被无数看客堵得水泄不通。

  五人仍从“VIP通道”入场,看场者早得了张铁嘴的嘱咐,并未收取票钱,引着五人行至棚内前排。

  前排已有不少贵宾落座,其中不乏吴记川饭的熟客,两下里相见,少不得寒暄数语。

  “吴掌柜,来这厢就坐!”

  一座小山霍然起身,热情相邀。

  “谢掌柜也爱听小说?”

  谢正亮哈哈一笑:“这话该我问吴掌柜,听人讲说自己的事迹,感受如何?”

  感受就一个字:爽!

  宋代的“说话”有四家:小说、说经、讲史、合生。其中数小说最为盛行,是勾栏里最受欢迎的演出节目之一,又可细分为说公案、说铁骑儿(发迹和武侠故事)、说参请(谈经说禅悟道故事)等。

  明清的许多白话小说就取自宋代勾栏里的说话故事,四大名著中至少有三部的雏形诞生于此,名气稍逊一些的,像《说唐》《说岳》《七侠五义》《荡寇志》等,也莫不如此。

  “南宋亡,杂剧消歇,说话遂不复行,然话本颇有存者,后人目染,仿以为书……遂俱以‘小说’为通名。”连小说这个名词也出自宋代勾栏。

  除了作为白话小说的源头,宋代的小说家还为后世贡献了丰富的人物形象,如关公、杨家将、包青天、岳家军等,至于“无名氏”能否名列其中,就要看张铁嘴是否给力了。

  鸣鼓开场!

  张铁嘴今日讲的是无名氏应官家之邀入宫摆摊的故事,此事早已传遍京师,但知晓内情者寥寥。

  经常讲故事的人都知道,半真半假最是唬人。

  张铁嘴虽然做了改编和演绎,却并未夸张到脱离实际,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连谢正亮也频频相询:“真的假的?”

  中间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谢正亮的随从突然急匆匆奔至其身旁耳语一阵。

  自那以后,吴铭就发觉对方时不时窥看自己,只不过,他专注于听张铁嘴花式“吹捧”自己,并未多想。

  “……今日首演于夜叉棚,幸得无名氏亲临捧场,足证张某所言,绝非杜撰,实有所本!其店位于朱雀门外麦秸巷中,诸位看官若存疑虑,不妨亲往一探,尝一味可解千惑!”

  张铁嘴将醒木重重一拍,朗声道:“多谢诸位看官捧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在满场的喝彩声和催更声中,小厮捧着红绸托盘至前排讨赏。

  吴铭随手赏了一贯,权作门票钱。

  那小厮躬身致谢:“烦请吴掌柜移步戏房一叙,言有要事相商。”

  要事?

  吴铭顿生好奇,嘱咐何双双四人在外稍候,随其步入戏房。

  除张铁嘴外,另有一人在场。

  此人年约二十,面皮白净,眉目清秀,倒像个白面小生,然观其衣饰,应是杂剧伶人无疑。

  张铁嘴居中引荐:“吴掌柜,这位是张某的同乡丁仙现,本为秀才,今入伶行。莫看他年少,已组建起自己的杂剧班子,实乃年轻伶人中的翘楚。”

  “张兄谬赞,小可不过多承看客错爱,幸得微名罢了。”

  丁仙现谦辞一句,随即向吴铭叉手一礼:“小可仰慕吴掌柜久矣,此前虽数次探访贵店,品味珍馐,同吴掌柜却始终缘悭一面。今日蒙张兄引荐,终遂此愿,实乃三生之幸!”

  吴铭含笑应对,神色如常,心头却大喜过望。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宋代的读书风气之盛,远胜前朝。

  然而科举是一座逼仄的独木桥,录取的人数极为有限。科场失意的文人为谋生计,常投身于表演艺术的内容创作,由此催生出民间通俗文艺的空前繁荣。

  而勾栏瓦舍的兴盛,又反过来给一大批底层文人提供了实现自我价值的广阔舞台。

  宋人将这些职业撰稿人称为“书会先生”。

  他们读过书,具有一定的文学功底,长期混迹于勾栏瓦舍,对寻常百姓的生活与情感有着深刻的认知,加之仕途无望,故而写作时少有纲常礼教方面的顾忌,常在文案里夹带私货,讽刺时政。

  丁仙现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是北宋最富盛名也最具传奇色彩的杂剧名家,从市井伶人一路干到教坊使,并执掌教坊数十载,尤擅借艺讽政,有“台官不如伶官”之称。

  这些都是神宗朝以后的事,现在的他不过二十岁出头,尚在勾栏里摸爬滚打。

  趁大师青涩,速速招徕!

  不消吴铭开口,丁仙现已主动提出,欲将张铁嘴讲说的《无名氏传奇》改编为杂剧,本子早已写好,此刻便双手奉上:“请吴掌柜过目。”

  吴铭恍然,原是为此而来。

  高情商:紧跟时事。

  低情商:蹭热度。

  看来大师也不能免俗啊!

  他接过本子大略扫了几眼,微微颔首:“我对杂剧知之甚少,也无意干涉创作,你照此演出便是。”

  丁仙现喜不自禁,道谢不止,顺势邀请道:“此剧排演尚需时日,首演之际,愿请吴掌柜为座上宾!”

  吴铭笑着应下:“若届时得暇,自当捧场!”

  又闲话一阵,告辞而出。

  五人离了夜叉棚,候在棚外的谢正亮立时迎至近前,面对五张诧异的面孔,他淡定问道:“诸位可是要回吴记川饭?”

  吴铭点头称是。

  “那便同路罢,我也许久不曾见过清欢了。”

  “?!!”

第306章 挖角

  五人面面相觑,皆难掩惊愕之色。

  吴铭见对方神色平静,一时难辨其意,试探道:“清欢是……”

  谢正亮笑道:“吴掌柜放心,谢某非为问罪而来,相反,舍妹能拜入吴掌柜门下,实乃幸事。边走边说罢。”

  说实话,当亲随前来通报时,谢正亮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以吴掌柜的厨艺和家资,断不会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徒。

  便如此时此刻,也仅有何双双师徒两位厨娘随行,未见妹妹踪影,可见吴掌柜早知清欢身份,且有意替她遮掩。

  但再怎么遮掩,终究难以尽藏行迹。

  他遣去查访的亲随于街坊邻里稍加探问,便知早在何双双师徒之前,吴掌柜已收过一位小厨娘为徒。

  身为亲传弟子,此女却深居简出,连赐酺盛会亦未露面,实在不合情理。倘若此女是清欢,那便合情合理了。

  话说到这份上,吴铭也不好再装傻充愣,观其确无兴师问罪之意,奇道:“听谢掌柜的意思,竟似乐见她拜师学艺?”

  “无所谓乐见,只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将错就错。”

  谢正亮轻轻叹气:“清欢的性子,吴掌柜或已有所了解。她即便遵父命嫁人,也当不了相夫教子的贤妇,此番能离家出走,今后兴许会干出更出格的事。她的婚事能否裨益谢家,我不在意,唯愿她此生平安喜乐,足矣。”

  吴铭见他说得真挚,不禁感慨道:“无怪她常说,家中父兄,数二哥最疼她。”

  “她真这样说?”谢正亮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枉我疼惜她多年。”

  略一停顿,又问:“我却有一事不解,以吴掌柜之能,何以会收一个来历不明之人为徒?”

  吴铭坦然道:“彼时店铺初开,正募人手。她主动来投,我见她颇具天赋,便动了收徒的心思。”

  这是实话,只是隐去了刘牙郎引荐一事,省得谢家找他麻烦。

  “不知彼时可曾行过拜师礼,可有人在场见证?吴掌柜应是知晓的,男师收女徒,须先征得尊亲首肯,纵是孤女,也应有外人在场见证。”

  吴铭一时语塞,见证者便是刘牙郎,这话却没法说。

  李二郎突然插话道:“那日是二郎在场见证。”

  是了,那日二郎确也在场!吴铭倒把这茬儿给忘了,顿时松一口气。

  谢正亮沉吟半晌,似在斟酌措辞:“恕我冒昧,这拜师礼到底草率了些,且于礼不合,还是重新行过为好。某为兄长,可堪见证。”

  看样子,谢二郎是真心想让妹妹跟着自己学艺,吴铭自然乐见其成,点头应下。

  谢正亮立时让随从去准备拜师礼所需的一应物什。

  一行人出了里瓦子,行不多远,便至樊楼楼下。

  谢正亮顿住脚步,不明所以:“诸位不是要回吴记川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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