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厨娘齐齐抬手掩鼻,眉头微蹙,面露嫌恶之色。
这等气味,何双双和锦儿还是头一回从食材上嗅见,谢清欢却对此有几分熟悉,脱口道:“臭豆腐?!”
吴铭笑着点点头:“不错,正是臭豆腐。”
说着,他将袋里的臭豆腐胚子倒出。
“咦?”谢清欢奇道,“竟与王致和做的臭豆腐不同?”
“王致和臭豆腐其实是一种腐乳,当调料用的,这个是正儿八经的豆腐,入锅炸熟,蘸料而食,香极了。”
三人相顾默然,均看见彼此眼底的疑惑。
闻着分明臭极了,哪有半点香味?
吴铭没有解释,只起锅烧油。事实胜于雄辩,炸几块尝尝便见分晓。
臭豆腐是极具特色的传统小吃,具有“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特点。
这道小吃全国各地都有,制作方式、食用方法均有较大差异。论知名度,以长沙臭豆腐为最,本地人又称作臭干子,正所谓:到长沙没有吃过臭豆腐就等于没有到过长沙。
长沙臭豆腐的精髓在于浇汁,吃起来外酥里软,香辣多汁。
湖南人也是极能吃辣的,且和川渝地区不同,川菜里的麻辣是以麻为主,辣为辅,湘菜的辣是真的辣,别说宋人接受不了,连吴铭也望而生畏。
因此,他今天要卖的并非长沙臭豆腐,而是与之齐名的绍兴臭豆腐。
绍兴有三臭:臭豆腐、臭苋菜梗和臭冬瓜。
但归根结底只有一臭,臭豆腐和臭冬瓜都是用苋菜梗制成的卤汁腌制而成,其臭味来自臭苋菜梗。
臭卤通常要发酵半年以上才能出味,优质的卤水则需二十年以上的时间培养,至于从清末传下来的百年老卤,更是卤中极品,臭不可闻。
臭豆腐的趣味正在于闻臭吃香的反差感,闻起来越臭越妙不可言。
吴铭买的这批货选用的是25年的臭卤,臭味尚不算浓烈,但对初尝此味的宋人来说,这种程度足矣。
待油温烧至五成热,倒入臭豆腐胚子炸至金黄,捞出沥干,酱料则选用绍兴人的经典搭配:甜面酱和微微辣的辣椒酱。
当然,对外一律称作“秘制酱料”。
“二郎、孙福——”
吴铭将李、孙二人叫进来尝鲜。
两人一踏入厨房,也如三个厨娘一般发出“噫”的一声怪叫,瞬间皱起眉头,在门口踟蹰不前。
谢清欢咽下嘴里的食物,冲二人招手道:“快进来罢!这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却香极了!”
众人分而食之。
临近午时,先让小谢做顿员工餐垫垫肚子,待马大娘送来餐车,众人遂将一应器具、食材装入车里。
拉开柜门的刹那,何双双明显的一愣。
前日夜市时,吴大哥说要去她家里修理餐车,她回府后问过马大娘,却得知吴大哥仅是试驾片刻便即离去,她去车棚里粗略扫了两眼,确未瞧出什么变化。
不料内里竟已焕然一新!
再一细瞧,便捕捉到外在的种种细小变化,只是前日粗心,未曾察觉罢了。
听闻吴大哥那晚并未携带帮手和工具,且没在她家待多久,竟能做出如此彻底的改造!
不消问,定是施法为之。
灶王上仙,果真法力无边!
检查两遍确认无一缺漏后,吴铭嘱咐徒弟两句,随后道声回见,出发!
谢清欢目送餐车逐渐远去,直至五人一车消失于巷角,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进店,关上店门。
又是和萝卜作伴的一天。
话分两头。
却说醉翁府里,欧阳发亦掐着时辰出门。
那日做东招待曾家子弟,问爹爹要来一笔钱,还剩下不少。
换作以往,他早已挥霍一空,如今却精打细算,只把钱花在刀刃上,仅用于品尝吴记的菜肴。
存钱千日,花钱一时,今日正当其时!
不止欧阳发,前两日在吴记用饭的食客,皆知吴掌柜将于今日午间在里瓦子设摊。
一众熟客闻风而动,自四面八方朝里瓦子汇聚而去,其中就包括张载和吕大钧。
两人进京已近一月,京中食肆已探过多家,滋味皆不如吴记。
失望过多次,两人便不再另探他店,只盯着吴记的菜肴猛吃。
幸而,吕大钧选的这家邸店,陈设固然破旧,地段固然不佳,除了租金较廉,唯有一个优势:距吴记川饭不远。
说实在话,连邸店的东家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个优势,否则,非涨价不可。
但对寓居此间的举子而言,只这一个优势,便可抵消硬件上的种种不足。
日日深居简出,埋头苦读,幸得美食相伴,尚能稍解枯燥憋闷。
张载已不止一次称赞吕大钧的眼光好,会选地方。在此寓居一月,两人已成吴记的忠实食客,也已习惯了吴记旬日歇业的任性之举。
本以为这回还和前两次一样,不是入宫设摊,便是替人上门操持宴席,昨日方才听闻,这个旬日,吴掌柜竟要在里瓦子摆摊,且会推出仅售一次的特色美食!
离店后,张载咂摸着残留在唇齿间的余味,幽幽叹道:“唉,想我上回入京,尚是垂髫稚子,转眼三十载,却不知里瓦子可还似当初那般繁盛?”
吕大钧立时接过话茬:“某亦多年不曾进京。这一个月来,我二人埋首经卷,深居简出。不若趁此良机,游赏东京风华,顺道尝尝吴记的新肴,子厚兄意下如何?”
“某与贤弟所见略同!”
两人相视一笑,不谋而合。
是日,张、吕二人赁了辆驴拉手扶的独轮车,两人分坐一边,优哉游哉地朝里瓦子驶去。
过朱雀门入内城,沿御街北行,至东西御街转东,过潘楼不远便是桑家瓦子,转而沿马行街向北,驶离中瓦子,里瓦子的金漆牌匾蓦然映入眼帘。
内城的三大瓦子比邻而设,占地广阔,栋宇相连。其内勾栏共计五十余座,各棚前皆张榜插旗,人潮涌动,车马塞途,叫卖之声不绝。此间繁华,冠绝京师,市井喧嚣直透宫禁。
及至入口处,张载和吕大钧付讫车钱,随熙攘的人流步行入内,放眼四望,既游览沿途风物,也寻觅某辆餐车的身影。
餐车尚未发现,张载却先瞧见两张熟面孔。
对方也已看见他,连忙上前叉手行礼:“晚辈见过表叔。”
来者正是程颢、程颐兄弟。
张载的姑母嫁给了二程的祖父,按辈分他是二程的表叔。
但在学识上,他从未将两人当作晚辈看待。
事实上,张载年轻时有志于投军报国,及至二十岁,始发愤读书,苦读十余载,方有所得。
程家则是西京的名门望族,二程自幼便随理学大家周茂叔(周敦实,后因避宋英宗赵宗实的讳改名周敦颐)游学,后又入太学进修,拜师胡瑗,年少成名。
数年前,张载曾与这二位表侄短暂地晤过一面,深知对方治学严谨,功底扎实,未必在自己之下。
二程亦知表叔性情,素以教书育人为己任,无意考取功名,此番竟在京师相见,不免有些意外。
张载居中为双方介绍,随口问:“我以为,你二人该当足不出户,潜心备考,竟也得暇来瓦子里游玩?”
“非是游玩,实为一饱口福而来。”
张、吕二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原是同道中人!”
第305章 谢清欢行踪暴露
进里瓦子摆摊前,吴铭先去了趟临近的樊楼,同王掌柜商定,稍后将餐车寄放于此。
里瓦子的规模及繁盛远超保康门瓦子,商贩之间的竞争自然也更为激烈,黄金地段的摊位早被预订抢占殆尽,外人绝难插足。
吴铭并未预先租赁摊位。若在一月前,想现来占得一席之地,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根据最近的摆摊经验,那些有铺面的店家其实乐见无名氏的餐车在自家店前摆摊,尤其是茶肆和饮子铺,经吴记引流来的客人买过吃食后,常因无处落脚而进店借座,顺便要杯茶饮,可谓双赢。
“吴掌柜!”
餐车才进里瓦子,早有熟客迎上前。
不曾到店光顾但对吴记川饭有所耳闻的人就更多了,行不多远,餐车左右便有一票食客相随。
吴铭仍向路旁规模较大的茶肆询问是否可以在其店前设摊。
那掌柜的自也知晓无名氏的事迹,见其自带客流,当即一口应下。
吴铭正色道:“这回卖的吃食不同以往,只恐妨碍贵店生意。”
说罢,取出用油纸包好的臭豆腐,揭开递至对方近前。
“噫!”掌柜顿觉一股陈腐奇臭直冲面门,忙不迭掩鼻后退,满面嫌恶,“这东西也能吃?不成不成!劳驾移步他处!”
吴铭并不意外,臭豆腐的气味本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出门前,李二郎便忧心忡忡地问过:“掌柜的,这臭豆腐的气味如此冲鼻,当真有人买?只怕会闻风遁逃……”
新客或会如此,但如今的吴记名声在外,无论在何处摆摊,卖的是何种吃食,总不缺捧场的熟客。
何况今日所备,除臭豆腐外,还有蛋烘糕和卤菜,不喜此味,尚有别的食物可选。
一连问了五六家茶肆,终得一家应允。那掌柜的同样嫌恶其臭,但见对方自带众多客流,又念及店里的生意颇为冷清,姑且让其一试。
餐车一停,跟了一路的食客立时自发排起队来。
李二郎挂出布招,众人望见“臭豆腐”三字,霎时哗然,议论声四起。
吴铭扬声道:“这臭豆腐以小店秘制的臭卤腌制而成,其臭更胜咸鱼三分,滋味好坏则因人而异,望诸位客官慎重购买。”
排头之人不出意外又是欧阳发,身为一个资深吃货,管他是臭是香,凡吴掌柜出品,非尝鲜不可,当即道:“来一份!”
又要了两个蛋烘糕和一份卤味。
吴铭和何双双师徒取出一应器具及食材。
臭豆腐的生胚须炸个五六分钟才能出锅,为保证出餐效率,出门前已预炸定型,现场只须复炸片刻。
饶是炸后的臭豆腐气味大减,当吴铭自柜中取出臭豆腐时,队伍中仍爆发出连声怪叫。
欧阳发首当其冲,下意识以袖掩鼻,心中暗暗咋舌:这酸爽,直如陈年泔水!
吴铭将复炸好的臭豆腐捞出沥干,裹入油纸,两种秘制酱汁各淋上少许。
欧阳发接过油纸包,望着堆叠其中的数块金黄油亮的豆腐块,看起来和寻常的炸豆腐相差无几,本是令人垂涎的油炸食品,怎奈那随热气四溢散开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令人食欲大减!
这东西当真可食?!
他心下存疑,本着对吴掌柜手艺的信任,仍用竹签挑起一块,略微蘸了点辣酱,屏住呼吸,送入口中。
外壳炸得酥脆,内里却出奇的鲜嫩绵软,口感和吴记秘制的豆腐泡相似,吃起来并无一丝臭味,唯有浓郁的豆香、油脂香及秘制辣酱的淡淡辣味在唇齿间交织不散。
欧阳发将预期压得极低,此时品尝过后,反生出惊喜之感。
闻臭吃香,端的有趣!
后头的食客见其频频取食,忙问:“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