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梦想被人用廉价的方式标价,是一种侮辱。
“多谢王监制赏识,”周星星将剧本还给对方,语气平淡却坚决,“我没兴趣。”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阿标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对着仓库的方向,无声地翘了翘大拇指。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周。所有人都以为挖角的风波已经过去,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中。
然而,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在新艺城顶层的豪华办公室里,一个男人听着金牌制片人的汇报,眉头微蹙。这个男人,便是杜峰。
说起杜峰,在香港影视圈可谓无人不知,是新生代导演中的绝对翘楚。此人由TBB的武侠剧导演做起,那部火遍全港、万人空巷的83版《射鵰英雄传》,就有他的心血。
转战电影圈后,他更是以其极度风格化的镜头语言、对男性情谊的冷峻刻画和对演员近乎残酷的严苛要求而着称,骂哭过的天王巨星不在少数,因此私底下得了个“片场暴君”的绰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暴君,却是所有电影公司又爱又恨的艺术家,因为他拍出来的电影,总能横扫各大奖项,代表着香港电影的艺术水准。
“飞鸿影业?一个不入流的小公司也想抢我看上的人?”杜峰冷笑一声,“他们失败了,正好。这也证明了,对付天才,不能只用钱。”
“去,把他给我请回来。用最高规格。”杜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香港的夜景,“我要亲自跟他谈。”
又过了几天,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找到了正在冰室里独自研究剧本的周星星。
“周先生,久仰大名。”制片人微笑着递上名片,“我们老板,杜峰先生,非常欣赏你的才华。”
他将一份精美的合约推了过来:“杜先生有一部新戏,《赌神风云》,投资五百万。只要你点头,男主角就是你,片酬……五十万。”
周星星的心猛地一跳,但随即被他强行按了下去。他想起了万哥,想起了那个破仓库里的梦想。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多谢杜先生厚爱,但我已经有约在身,不能接。”
制片人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他优雅地收回合同,却留下了一句话:
“周先生,钱和合约都好说。最重要的是,杜先生说,他想亲自和你聊聊剧本,他觉得你的喜剧,有另一种可能性。这是他的电话,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打给我。”
说完,制片人留下一张名片,转身离去。
“亲自聊聊剧本”、“另一种可能性”,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周星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他失魂落魄。在片场,他第一次失去了表演的直觉。
那是一场简单的过场戏,他只需要做出一个滑稽的表情逗笑女主角。
开拍前,他脑中下意识闪过杜峰那句“野路子,是街头杂耍”的评价。
他犹豫了,试着收敛起夸张的五官,想模仿那些“高级”演员,用一种更内敛、更“酷”的方式去表达。
“卡!”陈惠万在监视器后皱起了眉,“阿星,做咩啊?你便秘吗?表情怎么那么僵硬?”
周围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周星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发现,当他试图抛弃自己的“野路子”时,他连最基本的表演都做不出来了。
那种源于本能的喜感,彷佛被一把无形的枷锁给锁住了。
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边,是万哥的知遇之恩和那个独一无二的梦想;另一边,是香港影坛的艺术之巅,是杜峰导演亲口的“赏识”。
他并不想背叛万哥,但那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想去看看,真正的电影圣殿是什么样子;他想知道,像杜峰那样的大师,会如何评价自己的表演。
他辗转反侧,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他要去,不是为了跳槽,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要去亲眼看一看那个金碧辉煌的“雀笼”,然后,再亲手把它的大门关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斩断心魔,了无遗憾地回到这个“悬崖”,心无旁骛地跟着万哥学“飞”。
下定决心后,他拨通了那张名片上的电话。
新艺城光鲜亮丽的办公室,专业的团队,精良的设备,所有的一切,都与陈惠万那个尘土飞扬的草台班子,形成了天与地的对比。
那位被称为“片场暴君”的天才导演杜峰,亲自接待了他。
“周先生,”杜峰开门见山,“我看过你的节目,你有天分,但你的表演方式,是野路子,是街头杂耍。”
“喜剧不是胡闹,你看许冠文先生,他的喜剧建立在精妙的剧本结构和对社会的讽刺上,是高级的。你只要按照我的剧本演,我能把你打造成下一个刘德华。”
在讨论剧本时,周星星还是按捺不住,兴奋地提出了他那个“把扑克搓成卫生纸”的无厘头想法。
杜峰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傲慢地打断了他:“周先生,你的想法很有趣,但不合逻辑,也不够高级。主角是赌术高手,他应该帅,应该酷,应该让所有女人为他尖叫。你只要听话,我保证你能红。”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瞬间浇醒了周星星。
他明白了,杜峰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帅气的、能实现他艺术构想的演员木偶。他根本不懂,也根本不想懂自己的喜剧。
他瞬间想起了陈惠万口中那句“喜剧的核心是悲剧”,想起了陈惠万逼着他去墙角蹲下,只为找回小人物的“魂”。
当晚,周星星失魂落魄地去了陈惠万的临时办公室。他选择了坦白。
“万哥,对唔住。我去了新艺城……”他语气艰涩,充满了愧疚。
出乎意料,没有愤怒,没有质问。陈惠万只是笑了笑,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我知道。换作是我,我也会去。那么,你觉得杜峰怎样?”
“他……他是个天才。”周星星由衷地说。
第19章 明枪暗箭
“没错,他是个天才。”
陈惠万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他没有问杜峰说了什么,而是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周星星,缓缓说道:
“杜峰是香港最顶级的工匠,他的方法,就是把所有未经雕琢的璞玉,都打磨成他心中最完美的样子。”
“他有一条非常成功的生产线,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巨星——可能是下一个许冠文,也可能是另一个刘德华。
你只要走上他的生产线,听话,就一定会红,会赚大钱。”
陈惠万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星星:
“但是,那不是周星星!”
“许冠文的喜剧,是精英视角,是成年人对社会的观察和讽刺。而你的喜剧,是草根的、解构的、后现代的!
你的魂,是那个在板间房里长大,用鬼脸和幻想来对抗残酷现实的小孩子的魂!”
“杜峰想把你的魂抽走,换上一个成年人的、高级的魂。
而我,要做的,是让你把这个小孩子的魂,释放到极致,让全香港的年轻人,都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为你的笑而笑,为你的哭而哭!”
陈惠万站起身,走到周星星面前,一字一句地说:
“他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喜剧演员,而我要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喜剧之王。”
周星星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给了他一切的男人,看着这个唯一能看穿他灵魂的男人。
周星星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
“万哥,”他站起身,深深鞠躬:
“那边是一个很美的雀笼,金碧辉煌,应有尽有。”
“而你这里,”他看了一眼这个破旧的仓库,“是一个可以让我学飞的悬崖。”
他无比郑重地说道:“我想学飞。”
陈惠万笑了,笑得无比欣慰。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拥有了这个未来将颠覆整个华语影坛的喜剧之王。
他给出了一个承诺:
“阿星,相信我。拍完这部电影,第一件事,就是帮伯母换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
有些东西,比金钱和合约,更牢不可破。
它叫作“信任”。
第二天,破旧的仓库片场,气氛焕然一新。
周星星变了。
那个前几天还心事重重、频频NG的年轻人,彷佛一夜之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剧组里,没人知道他这两天经历了什么。
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那个独一无二的周星星,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态。
镜头前,周星星正在拍摄一场被黑社会追债的戏。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小心翼翼、试探着表演的儿童节目主持人。
他将小人物的惊恐、市侩和急中生智的荒诞感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躲闪的动作,他能夸张地扭成一根麻花;一句求饶的台词,他能讲出七八个不同的腔调。
时而谄媚,时而悲愤,惹得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向严肃的道具师,都笑得前仰后合。
陈惠万站在监视器后,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才是他脑海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喜剧之王。
这钱,烧得值!
就在这片充满希望的氛围中,一个不协和的音符响起。
阿标脸色铁青地快步走了进来,径直来到陈惠万身边。
“万哥,我们租器材的公司,刚刚打电话来,说他们的器材被另一家公司全包了,要提前收回我们的设备。”
阿标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中的焦急却掩盖不住:
“还有我们这个仓库的业主,也说要加租,明天开始,租金加一倍!不然就让我们立刻搬走!”
陈惠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一招,阴险,且致命。
他不动用暴力,也不搞舆论攻击,而是直接从根基上瓦解你的生产能力。
他知道星万影业是个空壳子,知道那一百万资金捉襟见肘。这是最专业、最精准的打击。
消息很快在剧组里传开,刚刚才升起的一点士气,瞬间烟消云散。
“搞咩啊?听日就冇机器用?”
“我就说啦,跟个古惑仔开工,迟早出事!”
“散伙啦,都系返TBB稳阵啊……”
人心,散了。
周星星也急了,他冲到陈惠万面前:“万哥,点算啊?没了器材,我们……”
“慌什么?”陈惠万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陈惠万一步一步走到剧组中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器材没了,可以再租。场地没了,可以再找。”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