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开工
半小时后,一辆车身上还带着咸湿鱼腥味的冷冻货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唐楼后巷。
几个沉默的男人将一个用厚帆布紧紧包裹,并用铁链捆上沉重铁块的重物搬上车。
其中一个年轻人脸色有些发白,靓坤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平淡地说:“想跟万哥搵食,就要习惯手上有腥味。有时候是鱼腥,有时候……是人腥。”
货车一路驶向香港仔的避风塘。
在一个灯光昏暗的私人码头,一个头戴草帽、皮肤黝黑的老船家早已等候多时。他看了一眼货物的大小,沙哑地问:“今晚的‘鱼’,够肥吗?”
靓坤抛给他一根烟:“够你食一年。老地方,九龙海沟,水急,干净。”
渔船驶离海岸,城市的璀璨灯火被浓稠的夜色和雾气吞噬,仿佛是两个世界。
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船头一盏孤灯摇曳。靓坤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扔!”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沉重的帆布包被几个手下合力推入海中。一声沉闷的“噗通”后,海面只翻起一个短促的浪花,随即便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靓坤看着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水,点燃了第二支烟。
他知道,从今晚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刀仔华”的人了。
他的所有秘密,都将和那些生锈的刹车盘一起,永远地沉睡在这片冰冷的海底。
血债,已用血来偿。
凌晨四点,天际还未泛起一丝鱼肚白,浓稠的黑暗依旧笼罩着整座城市。
陈惠万回到安全屋,脱下沾满血与土的衣服,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污垢与血迹,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淌过脸颊。
洗得掉血,却洗不掉那种触感。
骨头碎裂的闷响,温热的血液溅在手背上的触感,以及生命在自己手中迅速流逝时那种奇异的“重量”……这一切,都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
前世的李诚,也曾自诩为“杀人”的专家。
他用镜头猎杀,用文字诛心,毁掉一个明星的事业,搞垮一个对手的公司,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那是一种不见血的、属于文明社会的残酷。
但那和今晚,完全是两回事。
他睁开眼,看向面前那面被水汽模糊的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又熟悉得可怕。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李诚的狡黠与投机,也没有了陈惠万初期的隐忍与谋划。
此刻,那里面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野兽般的平静。
这就是杀人吗?
李诚的灵魂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带着战栗的质问。
不。
陈惠万的意志,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硬,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不是杀人。
这是……扫除障碍。
脑海中闪过阿标躺在病床上绝望的眼神,闪过妻子张婉玲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如果自己不够狠,不够快,那么下一刻,躺在血泊中的,就会是他们,会是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他对着镜子,熟练地用消毒药水清洗左臂的伤口,涂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纱布和胶带紧紧包扎好。
整个过程,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那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种绝对的掌控。
这具身体,这双手,都只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用来扫除障碍的工具。
十分钟后,他从浴室走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灰色休闲服和外套。
他缓缓走到软木板前,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川般的冷酷与平静。
他看着那张写着“刀仔华”的软木板,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彷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
“一个顶级的杀手,嘴里不可能问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严刑逼供?那是电影里的情节。现实中,只会让他有机会自尽,或者被他背后的人灭口。留他活口,才是真正的愚蠢。”
“杀了他,才是最干净、最正确的选择。不仅能为阿标报血仇,更能震慑他人。”
“今天我为阿标‘不计后果’地报仇,明天,才会有无数兄弟愿意为我‘不计后果’地卖命。
人心,有时候比任何精密的计谋都更具价值。这一百万花红,买来的不只是刀仔华的命,更是整个14K的凝聚力。”
他看着软木板上剩下的敌人,杀意渐浓。
目光,最终落在了“戴维斯”的名字上。
“接下来,就让你们看看,我是如何用一把你们眼中生了锈的、早已被遗忘的刀,去撬开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堡的大门。”
次日,星万影业办公室。
这里没有了江湖的肃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的、劫后余生的压抑。
周星星、达叔,以及几个核心团队成员都等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当陈惠万在靓坤的护送下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万哥,事情……怎么样了?”达叔第一个开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陈惠万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重重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他一言不发,拿起茶几上的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他眼神中的烦躁与怒火。
他猛地将酒瓶砸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跑了。”
陈惠万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挫败。
周星星和达叔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陈惠万抬起头,双眼因愤怒而显得有些赤红,他对着众人解释道:
“我们找到了那个杀手,把他堵住了。但还是让他跑了!那个王八蛋非常狡猾,在码头利用混乱逃上了一艘货船。他不会再回香港了,这条命算是捡回去了。”
“我太大意了!”陈惠万的拳头重重砸在沙发扶手上,“只想着用抓住他,没想到他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现在人跑了,我们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线索也彻底断了!”
他表现出的,是一个布局者因为目标逃脱而导致全盘计划被打乱的、纯粹的愤怒。
这份愤怒,周星星和达叔完全能够理解,甚至为他感到惋惜。
安全屋内陷入了死寂。
周星星和达叔看着陈惠万那副颓丧的样子,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在他们看来,万哥已经尽力了,甚至冒着巨大的风险亲自设局,目标逃脱,非战之罪。
第53章 港岛森林
“万哥,算了吧。”达叔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跑了就跑了,起码我们知道了背后是谁在搞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从长计议。”
周星星也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说:“是啊,万哥。那家伙是个职业杀手,有后路很正常。
我们这次没抓到他,但他肯定也不敢再回香港了。阿标的仇,也算报了一半。
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集中精力对付那个姓戴的鬼佬!”
陈惠万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他猛地将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们不懂……”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不是怕他跑了,我是怕……我们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能把他背后那条线挖出来了。”
他站起身,有些踉跄地摆了摆手,背对着众人。
“我累了,想自己静一静。公司的事,你们先看着办。阿标那边,我会处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安全屋,留下一个写满了“挫败”与“孤寂”的背影。
周星星和达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
在他们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万哥,似乎第一次在这场残酷的斗争中,露出了疲态。
黑色的平治在深夜的街道上无声地滑行,车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像一道道流动的伤口。
车内,陈惠万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的颓丧与愤怒。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川般的冷静。
他打开了车载收音机,里面正放着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在进行着一场比任何战斗都更加激烈的复盘。
周星星和达叔,是他的战友,但他们不懂,也不需要懂。
他们的世界,应该在聚光灯下,在摄影机前,在那个充满梦想和欢笑的电影王国里。
而自己脚下的这片泥潭,充满了鲜血、背叛和死亡,知道得越少,他们就越安全。
那场表演,是演给他们看的,也是演给那个可能还藏在暗处的“内鬼”看的。
“线索断了?”
陈惠万在心中冷笑一声。
一个顶级的职业杀手,嘴巴比花岗岩还硬。留他活口,想从他嘴里挖出戴维斯?那是天方夜谭。
严刑逼供,只会让他找到机会自尽;将他交给警察,更是等于亲手把一把能捅死自己的刀递给戴维斯。
留他活口,才是真正的愚蠢。
所以,从一开始,陈惠万的目标就不是“活捉”,而是“必杀”。
他之所以要亲自出手,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拳头终结对方,而不是用一颗子弹简单了事,这背后,藏着比“复仇”更深、更冷的算计。
这,是一场献祭。
第一层意义,是献给“人心”。
他陈惠万,如今是星万影业的老板,是缔造票房奇迹的金牌监制。但在那些跟他搵食的兄弟眼中,他首先是14K的双花红棍,是他们的大佬。
对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古惑仔讲“商业蓝图”、“资本运作”?
没用。
他们只信奉最简单、最古老的法则:血债血偿,以牙还牙。
阿标的腿废了,如果他这个做大哥的,只是通过一些“计谋”把凶手“逼走”,那在兄弟们看来,就是“无能”,是“软弱”。
而现在,他亲手,将那个伤害他兄弟的仇人,一刀了结。
这个消息,会像风一样传遍14K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