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卒听后,愈加惶恐,埋头不起道:“林大郎也下落不明,我们只在药堂内搜到了此物……”
幕僚遂从一旁过去,从信卒手中接过一方卷轴。
有小吏将烛灯挑亮了些,朱汉宾用粗糙的手指将卷轴打开,下意识眯了眯眸子。
这东西通体呈土色,摸起来却甚为特别,让人暂时分辨不出材质。上下两处漆黑的轴杆看起来也已有些年头,质地极硬。
轴杆中央,则是一副聚成圆形的晦涩图案,同时,周遭还有以山脉与河流为饰的图形。
反面过去,则是以古隶书落笔的两个字:
“兖州”。
二字看起来甚为厚重,一眼扫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金戈铁马之感。
幕僚翘首来看,却也只觉摸不着头脑。
朱汉宾把玩着这卷轴,向那信卒皱眉询问:“按某的军令,该有一什牙兵供林修之差遣,他们难不成也不知人去哪了?”
“禀大帅,依那林大郎所言,药堂内的人太多,恐怕不宜让人中计。”
“可笑。”
朱汉宾气乐了,挥了挥手,信卒便利索的退了下去。
旁边,幕僚待其脸色稍好些了,便进言道:“府帅,我们既已拿下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前唐乱党……若那林大郎说的是真的,那已死的萧氏男如果真是前朝不良人三十六校尉之一,府帅就已在陛下那里立了一功,何至于再陪着玄冥教闹下去。届时,若再生祸事,岂不是惹得府帅一身骚……”
“某的心思你自不懂,眼下独有你我二人,某便与你直言。”
朱汉宾将卷轴放下,幽幽叹了口气,可若这时有人直视他的脸,便能发现他的眸子,此时却甚是狠厉。
“自两年前魏国夫人薨,陛下就一直积郁不兴,某又外任为官,难免担忧中枢会有小人作祟,让陛下疑某忠心,故才要尽力捕杀这前唐余孽,以证某心。某自知玄冥教所为,不过是统合江湖、剿灭乱党、追夺那虚无缥缈的李唐宝藏,但某所求,却是能有朝一日讨得陛下欢心,得以重回中枢罢了。”
他一番话絮絮叨叨,却听的幕僚直冒冷汗。
后者当然能够明白自家府帅话里的中心思想。
外任刺史,便是远离中枢不领兵权。而手中无兵,自然会矮人一头,且若是遭到清算,不过他人一句话的事情。
况且,前些年的朱珍、氏叔宗故事,犹在眼前。
府帅这是想重回中枢,再掌一次军权啊……
心中念此,幕僚便拱手一礼,道:“属下目光短浅,不及府帅远略,既如此,属下当令幕府为此事殚精竭力。”
朱汉宾哈哈一笑,谦虚的摆了摆手,继而将那不知玄妙的卷轴交予幕僚。
“此物便先交给玄冥教的人……这次,他们是谁出面?”
“是泰山分舵的元圣阎君蒋元信,据说另外四个阎君也在来曹州的路上。”
“呵,这些东西,也配称君?”
前者的脸上显露出些许嘲弄之意,向幕僚道:“某不想出面,伱将东西拿给他们,让他们速速寻出那位假子,得出此卷轴的秘密。若能成事,某也能早些荡平这些李唐乱党,向汴梁呈奏报。”
“那调进城内的两营人马现在是……”
“不动。”朱汉宾皱了皱眉,道:“将自尽那女人挂在城头,再调一营入城,让各坊依册数人头,这几日城门封锁,某且要看看,是哪里缺了这个人!”
“遵令,属下这就开始让幕府办……”
在幕僚退下后,朱汉宾冷声一笑。
他眯着眼睛,将手掌放在眼前缓缓摊开。
在视线中,他的这一只手,好似已遮住了整个曹州的天空。
————
天空还略显昏暗,却已有些光亮从云层中探出来,驱散了些许雾霾。
空中还有雪花飘落,但比夜里小了许多,轻盈的雪粒飘落而下,缓缓落在了少女的睫毛上,继而渐渐化成水滴。
长而密的睫毛遂轻轻颤了颤。
姬如雪便因此瞬间惊醒过来。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寻自己的长剑。
不过,眼前的景象却令她骤然一愣。
视线里,此处却不过是一座无顶的茅草屋,本该承门的墙塌了大半,房梁亦不知所踪,四面的寒风便不断裹着雪粒向里灌来。
同样,在她身下,也不过是一堆半湿的枯草。
萧砚蹲在这茅屋的另一边,正用一个破陶碗熬着散发苦味的汤药。
她舔了舔嘴唇,亦能感到一股苦味。
“你给我解了毒?”
她一边吃力的撑着土墙站起,一边望向萧砚:“那毒为何对你没用?”
这时,她才看见之前那枯瘦的老人正靠在萧砚对面的墙上,却还是昏迷不醒。
“你体内的毒已解了。”
萧砚用手径直拿起滚烫的陶碗,却并未回答姬如雪后面的问题,而是道:“你之前救了我一命,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两清了。”
“何意?”
少女皱眉看着那碗递过来的汤药,却无时间计较对方的铁手,向他扬眉道:“之前你我约定好,事成便回醉音楼。”
“你且看看这里是哪。”
姬如雪闻言诧异,继而踉跄走到断墙边,向外望去。
雪中,几座孤房已尽数坍塌,独留几堆残土,形成了一片土包。
远处,白皑皑的原野一望无际,藏于雾中。
冷风夹着雪吹拂过来,使她散落下来的碎发尽数向后飘去。
也令她,顿生彷徨。
身后,传来了萧砚并无多少感情的声音。
“这碗里,是补气血的。”
“喝了它,你我便两不相欠,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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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7章 不良旗
“从那巷道出来,就是城外了么……”
姬如雪靠在室内唯一的木柱上,一张俏脸还因虚弱有些发白。
残缺一角的陶碗放在她的脚边,里内全然未动的汤药已经冷却,被雪粒慢慢侵蚀着。
但对她的询问,背对她的萧砚只是充耳不闻,只顾着将重新熬制的汤药慢慢灌入老人的嘴中。
少女见状,便只能将头深深埋在手腕间,心绪复杂的静静沉默着。
许久后,外间风雪声渐小,耳中也终于传来老人低微的咳嗽声。
姬如雪遂抬起头,向那边望过去。
萧砚早就将他的兜帽长袍与御寒絮衣尽数套在老人身上,但后者却依然冷的发颤。
前者将汤药放在老人的嘴边,让他得以缓缓饮下,同时询问道:“林叔,现在感觉怎么样。”
老人虚睁着眼睛,缓缓将头扭到一边。
他摇了摇头,嘴里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中毒太深,已无药可救了。”
那边,姬如雪分析着老人的唇语,向萧砚解释道:“在前段时间,那林大郎用他试毒,毒性现已侵染五脏六腑……”
老人勉强的笑了笑,脸上却并无悲色。
纵使,他已猜到林大郎是被萧砚杀了。
后者抿了抿唇,神色亦没有多大变化,对于生死,他早就漠视了。
但原身的情绪犹在,此时仍有一股悲鸣自心下涌起。
他沉吟了下,询问道:“可还有遗愿未了?”
老人摇了摇头,继而张了张嘴。
旁边,姬如雪撑着剑蹲伏下来,替他向萧砚同声翻译道:“乾宁五年,朱温据洛阳,叩阙长安。你父时为昭宗近卫统领,本该出城讨贼,但昭宗念及你父当时丧妻,又有幼子,便阻拦了他,令他乔装出城,以待天时。其后,昭宗困朱温之手,你父亲便蛰伏至今。眼下,李唐血脉只余济阴王一人,伱父亲为报昭宗圣恩,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老人开始重重的咳嗽起来,额前亦有冷汗渗出,但他依然只是坚持着继续道:“当时,你父亲要我改你样貌,实是想着将济阴王换出来后,再择机带你杀出,他没想过真牺牲你的性命……此事本可以成功,可我也没料到,我那孽子会做出如此混账事。对你父亲,你莫要怨他……”
“是,我不会怨他。”
“还有一事,我与你父亲皆为大唐第八代不良人,他实力比我强许多,是天罡三十六校尉之天暗星,掌有号令兖州不良人的不良旗。不良人这一机构虽早已于三十年前解散,但此职素来父死子继,如今仍有不少人在暗中蛰伏,为大唐奔走……现在,那旗子想必已落入了梁贼手中,恐会造成大麻烦。”
“我懂林叔的意思,可这不良旗,难道不能仿制?”
“旗子是由秘法而制,其上刻画有阵符,会随日照阴晴、昼夜更替而变化。天下共有此旗三十六面,每一面所刻阵符亦不一样,却又互相契合,乃大唐不良帅与太宗朝将侍郎李淳风共同绘制,非常人可仿也……若你父亲要将你培养成不良人,便会教你认旗之法。”
听过此话,萧砚沉默良久,继而询问:“可大唐已灭,你口中的不良人也早已消失,真的会有人继续听这面旗子的号令么?”
但出乎他与姬如雪所料,老人的眼睛此时陡然睁大,胸膛亦开始剧烈起伏。
这一次,便是萧砚,也能看懂他说的是什么:
“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
茅屋内的气息骤然一怔,姬如雪没有翻译这句话,却亦能感受到这话中蕴含的力量。
老人将死,却在此时,脸上散发出了形同回光返照的红光。
他重重把住萧砚的手,双眸透出恳切之意。
“不良人,向来不问缘由,只管行事。分舵的老一辈从属,亦只认令旗,不分持旗者身份。此事,他们早已刻入灵魂。”
姬如雪快速读着老人的唇语,心下却翻起了莫名的骇浪。
“萧郎,我知此事是为难你,可若不取回不良旗,可能会有许多人平白为此丧命……”
她读过老人这最后一句话,便偏过头看向萧砚。
后者并未回避老者的目光,只是轻轻点头:“我会去办,但就算真被朱温的人执了旗,他们应也不知召集其他不良人。”
“总会有人懂的,昔年不良人解散,我们虽焚毁了大部分案牍,可大唐三百年的积累,亦有不少落入了朱温手中。更有那玄冥教,其内精通此事的人不少,他们,对我们这些大唐臣子早就想要斩尽杀绝……”
萧砚思忖片刻,点着头安慰道:“既然干系重大,我定全力而为。林叔你且先养好身子,再商量此事。”
老人此时却闭上了眼睛,他额前的冷汗也止不住的渗出。
他摇了摇头,勉力的睁开眼,看着姬如雪,请她翻译道:“毒素已侵入骨髓,便是神仙亲至,也毫无办法。我多活一刻,便痛苦一时,该交待的事既已完成,老朽只求萧郎能给我一个痛快……”
姬如雪瞪大了眼睛,说到后面,已有些磕磕绊绊。
萧砚皱起眉,却只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