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郁及夏侯景皆是一愣,下意识互相对视了眼。
但两人皆是经过风雨的老人了,各自都还镇定,只是静等下言。
李小喜重重的叹了口气,取出一张染有血迹的军报递给两人。
“漠北,南下了……”
但话是如此,他的目光实则一直是盯着两人的表情,眼中闪着凶狠之色。
好在马郁二人见过军报后,除却大惊之外,全无什么其他的异色。
李小喜才隐去杀气,沉声道:“半月前,节帅于玉田大胜刘守文,正欲衔尾追杀,不料此时漠北军自后杀来,与刘守文那厮前后夹击,大败节帅于鸡苏(渔阳西),而今节帅败退渔阳困守,遣信使拼死杀出重围求援。”
“二位,为之奈何!?”
马郁和夏侯景迟疑了下,有些不敢相信捷报才至,大祸这般快就传来了。
好在他们还算镇定,此时后者便抚须询问道:“漠北从何南下?何以攻节帅之后?”
“问这些作甚!”李小喜却显得极为不耐烦,大声道:“你们只需说说,现下该怎么办!?”
不怪他这般动怒,盖因刘守光之所以集众军出辽东,就是他的主意。
如他所想,漠北就算要南下,也该从辽东驰援刘守文。且他们没有道理这般快就能集结兵马,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入古北口,前几日分明还是大雨滂沱……
且他当时还谏言,如若漠北南下,幽州军还可携大胜之威,好好痛揍一顿漠北军。
谁曾想,会造成这个情况…
见他大怒,马郁当即出声安慰:“李将军莫急,渔阳尚有八千卢龙军,节帅理应没有身危之险。”
“本将当然知道!”
李小喜不耐烦道:“可如今刘守文未死,沧州还有其部将孙鹤、吕兖二军马,谁敢保证节帅能撑到何时?如若咱们不出兵救援,届时渔阳城破,孙鹤那厮领军北上,你我还不是个死!?”
说到此处,他还唾骂了一声,“入他娘的刘守文,厚颜无耻之徒,竟敢引杂胡入关!”
“这……”
马郁沉吟了下,道:“城外大营,尚有老节帅所创的‘定霸都’万余人,李将军何不领定霸都驰援节帅?”
李小喜眸光一闪,实则等的就是这句话。
定霸都是在去年所创,是刘仁恭为解朱温攻沧州之围时,创建的一支精锐。其内将卒,皆是在臂上刻字涂墨,谓之“一心事主”。
而今刘守光囚父上位,留着马郁以及夏侯景,便就是二人能够稳住这定霸都,若能让两人随他一同出兵,或能解渔阳之围。
且还有一点,若能将这部人马吞为己用……
李小喜不动声色,起身而拜:“二位上官,实乃忠心为主!”
——————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步入了节度使府中。
当先一人,是个须发灰白的老道,手拿拂尘,一身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其后那人,是个青年,亦是一身道袍。他低垂着头,替老道背着一柄桃木剑。
因有老道在前引路,他们遂是一路畅通无阻,直往后府的炼丹室而去。
但不过许久,他们即在侍卫看不见的地方,倏然一转。
小院前,两个衙兵正在檐下避雨。
“王道长?”
“噗。”
青年一脸平静的推开了小院,手中的桃木剑上,添了两抹血迹。
“你,把尸体拖进来。”
那老道浑身颤颤巍巍,不敢不做。
里内,刘仁恭迷迷糊糊的起身,而后瞬间吓得浑身一缩。
院中,萧砚持剑步入堂屋。
刘仁恭外套都来不及穿,直往床下钻去,“别杀我、别杀我……”
但马上,他的头发就被萧砚一把攥住,扯了出来。
“有一个合作,不知节帅感不感兴趣。”
“什么合作老夫都答应。”
头皮上的剧痛令刘仁恭险些痛哭出来,事实上,他也差不多要哭了,双腿直打颤,胯间已有些许湿痕显现。
“很好。”
萧砚蹲下,用染血的桃木剑拍了拍他的脸,赞赏出声。
“现下,节帅可以出去主持大局了。”
(本章完)
第107章 北地之雄
漠北,北安州。
滦河之畔,已新设有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的设立,却与北安州残破的城墙互为犄角,看似散漫,实则壕沟又深又宽,寨墙也是且高且硬。箭楼之上,着皮甲戴毡帽的胡卒挎弓而立,只是警惕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大营中,大队的骑兵奔驰而过,其间号令约束,却竟比耶律阿保机的营中都要一丝不苟,全然看不出来这是一处漠北大营。
位设大营正中的望楼上,一道身影迎风而立。
因时至四月,漠北的冰雪已然终于止住,但刺骨的寒风却还夹着细雨,直剌剌的刮来。这望楼上的英武美妇人,便下意识轻轻蹙了蹙眉。
她裹着一领镶黑狐裘的披风,里内露出了半身软甲,戴着一顶漠北式样的白貂绒毡帽,站在木栏边一言不发。
犹如此,众人亦能探查到她身上那股雍容华贵,仪态端庄,却又不失杀伐果断的气势。
这美妇人,倒要比男儿还更有英武之气。
此时,一鼻高眸深,脸侧有淡紫刺青的女子登上了望楼,此人身材倒显婀娜,但一头墨发中,却有蝎子骨作成头饰,颇有股邪恶气息。
但她对美妇人却极为恭敬,恰登上望楼,便单膝而跪,叉手行礼道:“禀王后,大军已征集完毕,只待你的号令,就可起兵。”
“可。”
述里朵淡声应了,一对美目却依然看向南面,单手负于身后,细思不语。
作为这漠北王后的近卫,世里奇香又兼为漠北奇人异士之统领,素认自己多有计略,但偏偏这般多年来,还是猜不透王后的心思,遂只能诧异的垂着头,不敢起身。
直到片刻后,述里朵才虚掩着美眸,淡淡道:“大王那边,已有三日没有信使回返了。”
世里奇香心下一惊,但思忖过后,只是笑道:“王后何必多忧,古北口已被大王取下,且留有人马驻守,岂能有差池?奴猜测,理应是连日大雨,以致道路难行,才耽搁了信使回返。”
说罢,她又安慰道:“单只是古北口距北安州,已有两百余里的行程,大王直捣渔阳而下,又拉开了几百里的路程,想必信使跑死了马也来不及及时赶回……”
但还未等她说完,述里朵已突然折身望来,厉声道:“军机大事,岂能有‘猜测’一词?”
世里奇香霎时心惧,全然不敢再反驳,当即重重叩首。
“奴即刻遣一波人马南下!”
“不。”
述里朵把着湿漉漉的木栏,沉吟了下,道:“中原的奇人异士辈出,不可轻视。此次入关良机,半点马虎也犯不得。你下去,让遥辇弟弟领人跑一趟,替本后看看——”
“古北口,可是有异动。”
“奴,遵令。”世里奇香此时已是正色,匆匆而下。
不多时,营中马蹄声大作,奔马而去。
草原之上,旷野的一望无际,滦河畅流无阻,却在视野尽头,悄然掩在雨雾之中。
述里朵便轻轻敲着木栏。
“迷雾之后,到底藏着什么……”
——————
幽州,节度使府。
更漏夜寒,小院外已有火光映起,院中,却是渐渐变得黑暗。
堂中,刘仁恭双手发颤,却是半天也穿不好衣裳。此时,他的裆下湿漉漉的,但他并没有心思顾忌什么体面,颤抖着手将一件件衣服往身上套。
事实上,养尊处优的许多年,他穿衣的姿势已然笨拙了起来。平时关在这小院中,他也没机会再穿这些颇具威仪的官袍。
“道长,助节帅更衣。”
阶下,萧砚并不着急,向着同样战战兢兢的老道抬了抬下巴。
后者实际上有些功力傍身,但上官云阙早已将他收拾了一顿,如今在萧砚手中,只得老老实实的。
老道不敢不应,疾步走进堂中,尴尬的抓起了官袍。
“节帅。”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人面面相觑,皆是默不作声。
刘仁恭被囚后,却也知道这道士再次投入了刘守光门下,实则本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但如今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且还是故人,而今共处一室,唯有两眼泪汪汪。
院中,萧砚淋着这细雨,体外内力蒸腾,已将雨粒尽数逼开。
前来送饭的衙兵蜷缩在角落里,却是被淋成了落汤鸡,极显狼狈。
除此之外,他的颈间还蔓延有乌黑的煞气。
“李小喜,人在何处?”
萧砚拿开食盒的盖子,执起筷子便吃,但奈何这节度使府对刘仁恭实在过于苛刻,伙食不怎么美味,遂又落下了筷子。
两具已发白的死尸就在身边,那衙兵干着嗓子,低声应道:“小人一直在后府,并不知李将军动向……”
“今日城内城外信卒来来往往,汝等可知何事?”
见萧砚仍只是一脸平静的询问,衙兵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了,带着些许哭腔道:“大侠,小人真是位卑,确实不知李将军那等人的大事啊。小人只是个送饭的,大侠何苦为难小人……”
“倒还把消息瞒住了。”萧砚没理他,自语了一声,而后将手指竖在嘴前,轻声道:“小声点,莫要惊动了这剑上的神仙。”
那柄桃木剑就放在他手侧,其上血迹已被冲刷干净,但不知怎的,抬眼望去,只觉上头偏偏渗出了几缕杀气。
衙兵恐惧不已,拼命捂着嘴,不敢再发出声响。
但就在此时,小院的高墙之外,忽地传来了甲叶碰撞的身影,似有数道兵卒向着这边疾步而来。
堂中,正在系腰带的刘仁恭两手一颤,腿都险些软下去。
老道亦是心下大惊,但脸上却马上闪过了一缕欣喜之色。
那小贼子,只怕是要插翅难逃!
至于那衙兵,这会也两眼一亮,而后马上观察萧砚的神色。
后者果然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