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霓虹招牌写着“高天原”,所以这里是——
高天原夜总会。
……
深夜,密密麻麻的细雨落下,为五光十色的东京更添一分朦胧。
大街上空无一人,路边店铺的门都虚掩着,在这种天气下很少有人再出来吃东西,大概再过一会儿,老板们就要收摊了。
然而就这种时候,有人敲开了一家汤面的门,用报纸盖着脸假寐的老板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就看到两位客人走了进来。
那是两位年纪很大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深邃的眼睛,处处都透着时光留下的韵味,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深夜里来这种地方吃宵夜的人。
老板刚想热情招呼,却在看清楚后面那位老人的模样时愣住了。
“老越?”他眼里露出几分惊喜来:“你这小子这段时间跑哪去了?几次去找你都没找到人,他们说你不干了。”
上杉越朝着他笑了笑:“这不是家里人找过来了,就回家了,比较急,就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
“家里人?什么家里人?”老板疑惑:“你当初不是说你已经没有家里人了吗?”
“我也挺意外的,其实我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这些年我一直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上杉越叹了口气:“因为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来他们受了不少苦。”
“啊,居然还有这种隐情吗?”老板脸上满是动容:“那要好好补偿孩子们啊,有空带他们来我这里吃面。”
上杉越笑着点头,走到自己常坐的老位置:“老样子,来两份,我和朋友聊聊天。”
老板连忙点头,将白色的毛巾甩在肩膀上,走进后厨说:“好嘞。”
就在两人聊天的功夫,昂热已经坐下喝酒了,用小盅喝廉价的清酒,这个外国人喝起来倒也蛮有日本上班族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你看上去还是这么精神啊,昂热。”上杉越也为自己倒了一盅酒,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怀旧还是感慨,亦或者两者都有。
“是啊,而你已经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昂热说:“上次来日本也没好好打个招呼。”
“有什么打招呼的必要呢?把动静弄得这么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来日本了,还点名让我去接,是为了给我施压吗?”
“让你来接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昂热慢悠悠的喝着清酒,姿态放松,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故友之间的重逢。
“真可笑!当年我跟你是打到你死我活的敌人,不是说太久不见宿敌就会变成老朋友的。”上杉越哼哼:“更何况你这个老混蛋上次来日本还欺负我女儿,我都没找你算账。”
“拜托你搞清楚,如果不是我在危险的时候把你女儿接出东京,她也走不到今天这步,你更没机会跟她相认,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么。”
热腾腾的汤面被老板端了上来,上杉越笑着与他又闲聊了两句,老板这才走回后厨里,继续拿报纸盖在脸上打瞌睡,听自己的老朋友和他的朋友用自己听不懂的中文聊天。
“是我对不起稚女,三个孩子里就她吃的苦最多。”上杉越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深远悠长:“我差点就又要悔恨终生了。”
“我这辈子总是在做错事,活了大半辈子一事无成,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母亲临终前都在诅咒我,最后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保护好……”
他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声音苦涩:“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就是个失败的人啊。”
“也没有特别失败吧。”昂热替他将酒满上,热腾腾的汤面蒸腾出来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至少你有个很出色的女儿。”
“彻底将蛇岐八家整合,摆脱其他混血种组织的桎梏,斩断白王之血的诅咒,你当初都没做到的事情,她做到了。”
“稚女确实很棒,比我强太多了。”上杉越笑了笑,提起自己的孩子时,这位黑道至尊和一位普通的父亲没什么两样,浑浊的眼里满是自豪。
“所以,我们优秀的女孩现在这是想做什么呢?”昂热淡淡开口:“你知道我这次来日本的目的吧,不准备解释一下?”
“有解释的必要吗?我说了啊,我们一开始就是死敌,谁会跟自己的敌人解释?”
上杉越耸了耸肩:“我也不管你来日本干什么,但如果你要跟我的孩子们作对,甚至是伤害我的孩子们,那我就杀了你。”
他说的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面很烫,所以慢点吃,昂热看着他,可他却只是专心吃面,仿佛根本察觉不到昂热的目光。
厨房里小火烧着骨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知何时睡着的老板打起了细细的鼾声,雨打在窗外“噼里啪啦”,整个世界安静极了,静得只剩下这些细碎的声音。
气氛不知何时变了,从一开始的和谐变得剑拔弩张,没有人说话,他们专心吃着面前的面,好像那碗廉价的汤面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珍馐佳肴。
最终,还是昂热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他将最后一口面吃完,慢悠悠的吹着还在冒着热气的面汤,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正在做很危险的事情,我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你们是白王血脉,但我从不深究。”
“因为我知道你们从事的虽然是黑道生意,但你们仍是秩序的守护者,而不是破坏者,你的女儿也很优秀,我曾经愿意帮她,一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二是觉得她不该被这些恶心的人和事困住。”
“她是雄鹰,是猛虎,本不该被困在牢笼里,所以我愿意拉她一把。”
“但这不代表,我会纵容你们,你们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如果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法,我就只有继续做完本该在六十年前做的事情……毁掉蛇岐八家。”
他说着,耸了耸肩:“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你当然做得出来,你是暴君嘛。”上杉越无声的笑了笑,他放下碗筷,将现金压到桌上,站起了身。
“很早之前我就觉得,你比我像黑道多了。”
昂热也笑了笑,同样站起,两人没有惊动睡熟的老板,掀开布帘走了出去,雨还在下,可他们却毫不在意,就那样行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上杉越抬头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轻声说:“如果是以前,你跑来跟我说想要毁掉蛇岐八家,我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还会为你出谋划策也说不定。”
昂热直直的看着他,“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是不允许喽,我现在可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啊。”
“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昂热的声音也轻了下去,夹杂在雨声里,像是叹息:“你的女儿走上了歧路,那条路的尽头就是死亡,你们想要复活的不是神,是魔鬼。”
“即使是这样,你也要帮她吗?”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上杉越脸上多了几分无奈:“自古以来,我们的血脉就是诅咒,我本以为诅咒到了我这里就要断绝,没想到我还有孩子。”
“稚女就是被诅咒选中的人,我已经看不清她的未来了,更不知道现在的路是对是错,但没办法,我对不起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欠她的。”
老人看着昂热,神色平静,语气却冷硬如钢铁:“所以即使这条路通往黄泉,我也会陪她走到底。”
昂热沉默了很久,然后无奈的笑了:“所以这是,谈崩了啊……”
几乎就在他话音未落的那眨眼间,整个世界忽然慢了下来,老人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离开了原地,上杉越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同时从和服袖中抽出了一把袖剑横向格挡。
瞬间,火花四射。
昂热手握着折刀刺在了袖剑上,挑眉:“反应不慢嘛,但就这样,可拦不住我啊。”
“我当然知道拦不住你,六十年前你已经打败过我一次了。”
“那你还独自来见我,是来送死的吗?”
“是啊。”出乎意料的,上杉越居然承认了:“反正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死前拖着你这个该死的家伙一起下地狱不也挺好的吗?”
他说着,手腕一个用力,狠狠的格开了昂热的折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里弥漫起灿烂的金。
巨大的黑日在他身后缓缓显现,恐怖的领域瞬间蔓延。
昂热却没有被这一幕吓到,他只是皱着眉看着上杉越,问:“什么意思?”
“老混账,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器官已经衰竭完了,我太老了,是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的家伙了。”
上杉越笑了笑,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而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疯子,为了报仇,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这次来日本,就没想着善罢甘休。”
乌云汇聚,巨大的黑日缓缓旋转起来,整片空间的元素都开始紊乱了,而老人站在那巨大的领域当中,神情肃穆,宛如老僧参佛。
“所以啊,跟我一起去死吧,反正我们这些老东西早就该死了,就别给年轻人添堵了。”
“六十年前那次我输给了你,但这一次……”
他看着昂热紧紧皱起的眉眼,一字一顿:“你休想赢。”
第259章 吃野味吗?龙王牌野味味更香
“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啊。”
昂热叹了口气,狂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但好像又并不意外,可你这个老混蛋,怎么就快死了呢。”
“每个人都会死的,皇也一样。我终究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做错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人,连妈妈都憎恨我。”
“但过去的60年里,我根本没想过要去赎罪,只是苍蝇苟且的生活,去教堂里做义工就希望神能原谅我,可是神也不会原谅懦夫的啊。”
“大概就是因为我有太多罪恶,而我又快死无法赎罪,所以报应到了我的孩子身上,稚女身上的诅咒是从我这里传过去的,如果不是我的孩子,她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所以,这就是你赎罪的方式?”昂热问:“也不管她做的是对是错?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其实是在害她?”
“你们要做的事情太疯狂了,你们是要亲手放出魔鬼。”
“也许吧,在我看来,圣骸既是圣物又是邪物,传说它可以补完混血种的不足,令白王血裔进化为纯血龙族,但苏醒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鬼才知道。也许进化的代价就是灵魂被白王吃掉,最后贡献了躯壳供她复活。”
上杉越说着抬起头,他站在巨大的黑日正中央,仿佛站在流云火焰中的佛像,极端沉静:“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相信她。”
“孰是孰非我已经不想再管,我只知道是我欠她的,哪怕她想亲手放出魔鬼我也愿意替她冲锋陷阵,我快死啦,我能做的事情很少了,能多偿还一点就是一点,昂热你能懂那种感觉吗?”
“明白了。”昂热点了点头,手中折刀翻转,眼里燃起火烛般的颜色。
下一秒,安静站立的昂热忽然凭空消失了,而就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间,上杉越手中袖剑挥舞,巨大的黑日旋转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空气,掀起猛烈的飙风。
一瞬间,整条街道附近的风向都被上杉越改变,零散杂碎的物品和建筑物的碎片都被狂风卷起,去向那黑色的日轮。
在一切风暴的中心,老人念诵着古老的证言,他的身躯并不算很魁梧,但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皇帝端坐在高处,俯视屈膝在地的臣子们,目光平静如水,但是水中藏着赫赫风雷。
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街道,毫不犹豫的挥刀向后,剧烈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一瞬间火花四射!
可他甚至没有看见人影,只能看见飞溅的火花,就好像时间尽头凭空出现了一刀,然后又飞速消失。
但上杉越知道,这是时间零的效果,不是昂热变快了,而是时间在他眼里变慢了,当一切都被按下了暂缓键,再无懈可击的攻势都能被找出无数破绽。
而他本就说不上无懈可击。
黑日虽然强悍,却存在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的后背,而这个缺陷在昂热面前,将被无限放大。
甚至可以说时间零天克黑日,所以六十年前他会被一把竹剑抽的毫无还手之力。
但这次不会了。
身后有凌厉的劲风袭来,但上杉越没有回头,反而缓缓垂下了手,就像是等待死刑的囚犯,眼里满是释然。
他一开始就没想着赢,他只是快死了,所以来拉个垫背的。
就像他所说,昂热不会输,但也别想赢。
最强的黑日只在操作者死的那一刻,失控的黑色日轮会坍塌成一个强大的立场,把一切都牵引过去,领域内所有生命将无一幸存。
六十年前他会输是因为他不想死,而现在他不会输是因为他就是来求死的,回想起来这些年真是过的荒唐,他畏惧那被诅咒的命运,所以逃了,于是这些诅咒就缠上了他的孩子。
也许他早就该死了,或许说根本就不该出生,他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如果没有他,也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棋圣父亲就不会临终咽气前还想着自己没见上孩子最后一面;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母亲就会一直当善良的修女,而不是在异国他乡死不瞑目;
如果他不存在,他的孩子们就不会从出生起就被算计,被逼到绝境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些人都不该死的,该死的是他啊。
上杉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并不难过,甚至如释重负。
身后似乎传来了很轻的叹息声,本该刺向后心的一刀变转方向,反而刺向了老人的肩膀,昂热眼里满是复杂。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懦弱啊。”
懦弱的一直在逃,最后甚至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活着面对。
可是昂热还不想死,或者说不甘心死,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他还没有为他的朋友们报仇,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连他都死了,就没有人记得那些人了。
他也不想跟这个懦弱的人同归于尽,如果有一天他会死,那一定是死在与龙族的战斗中,当他流尽最后一滴血,挥出最后一刀,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直到再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