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第137节

含月:“要是蝉儿真的死了,你还会坐在这儿么?”

小梳子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算你聪明!不过,她真的是死了,是我做梦做到她死了!”

含月:“你做梦只做到一个人死么?”

小梳子回过脸来,看着柳含月:“什么意思?”

含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含月姐姐的意思是,你没有梦见含月也死了么?”

小梳子:“梦见了!”

“胡说!”品月叫起来,“小梳子,你把这话收回去!”

小梳子:“我真的梦见了嘛!”

品月几乎要哭了:“不,你快说,你没有梦见!”

小梳子嘟着嘴沉默了一会,抬起脸:“真要我说实话?”

品月:“对,你说实话!”小梳子从楼梯上站了起来,看着两姐妹:“我真的做了个死人的梦!可是……可是梦里死的,不是蝉儿姐姐,而真的是……含月姐姐!”

品月的身子摇晃起来,扶住了柱子。含月失血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缕微笑:“小梳子,也许,你的梦……是对的……”品月扶着柱子,身子一软,坐倒在了地上,眼中泪如涌泉,对着含月道:“姐姐……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再折磨苦命的妹妹了……”

3.运河长堤的一间草棚内。日。

一张小桌上,放着米河的那对狗耳朵。六个官服锦绣的老农高高坐在上首的一条长凳上,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孤零零的小桌子和桌上孤零零的狗耳朵。六老头轻声议论起来——“这耳朵有些来头!”

“就是!方才送耳朵来的那朝廷命官,不是说,此耳朵就是他的耳朵么?”

“做官大人的,总要摆点噱头的!”

“想必那位大人就在门外墙边上靠着!”

“对!隔墙有耳,吾们把声音喊高些,那墙外的耳朵也就听到了!”

静默片刻,那为首的老头便转了下头:“开讲吧?”

被问的老头也转了下头:“开讲吧?”

一个个传问下去后,六老头齐声道:“开讲!”

为首的那老头便站了起来,对着那狗耳朵鞠了一躬,长着声音道:“诸位!本官奉命授学开始!这个……俗话说,木匠的闭眼,不如种田人的屁眼!意思就是,木匠闭着一只眼睛看木头,是直是弯,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呢,木匠眼睛再好,也不如种田人的屁眼好!种田人翘着屁股在田里种田插秧……看好,就是这样插-

-!”

往前跨出一步,弯下腰,将官袍一掖,撅着瘦瘦的屁股,作插秧状,那手像鸡啄米似的往地上着,边插边道:“一行五棵秧,插一行退一行,就像是屁眼在管着手,插得笔直笔直……这就叫木匠的闭眼不如种田人的屁眼!……本官经验日:大家种田,种亩好田,种出良田,没有荒田!……”

桌上,狗耳狰狞!

4.钱塘县衙门。日。

米河跪伏在地上,面前是一对狗耳,哮喘不止的顾琮在大发雷霆。顾琮:“大胆米河!本官念你初出茅庐,不善为官,特请六位德高望重之老农为你开讲重农务本之学!可你……人耳不带带狗耳,将那六位朝廷楷模戏弄得颜面扫地!你……你可知犯下的是什么罪么?!”

米河抬起脸:“顾大人说错了!该由米河来问你,在此大旱救灾的紧要时刻,让朝廷命官不去为百姓找粮找水,不去运赈粮开粥厂,不去收葬路尸、安抚流民,却去坐到凉棚里,听人闲说农事!这,犯下的又该是什么罪呢?”

“你!”顾琮抖着手指,“你一个小吏,稻不会种一棵,地不会垦一垄,农谚不会说一句,拿着什么本钱为朝廷办差?本官出于好意,要让你懂得农事之重,也好实心当差!可你,狗耳代听,目无良师,结果做出的是些什么事来!——本大人让你找木匠造水车,造出一架来了么?非但没有造出一架,反而擅作主张将那运河大堤上的水车都撤了!本官为保田中余苗,命人运水浇灌,可你竟会同高大人,将运水之村民遣散回家,以致那田苗全都枯焦而死,断了灾后收粮保命之源!凭此二条,本钦差就可摘你的脑袋,更不用说这狗耳代听的死罪了!”

米河:“顾大人不会摘米河的脑袋!因为,顾大人为官四十年,从未忍心摘过人的脑袋!”

顾琮:“本大人正想从你开始!”

“不会!”米河一笑,“顾大人是口狠心慈的人,米河早就看出了!”

顾琮硬着脸:“对你不可心慈!你的这对狗耳,差点将本大人活活气死!本大人今日定要罚你!”

米河正色:“顾大人,惩罚之事,可日后再说。米河在此长跪,是为着求你一件事!一件事关朝廷千秋功德的事!”

顾琮冷声一笑:“朝廷的千秋功德,也是你这种不正经的儿戏之人能想到的?”

米河:“顾大人!可知那六位老农此时在干什么?”

顾琮:“还用问,此时正在授学!”

米河:“今日一早,钱塘县衙门大小官员,还有米镇镇长、镇吏、巡捕,乃至里甲长等数百人,都被叫到禹山上去了!”

顾琮:“这正是本大人的意思!”

米河:“这么说,六老农在禹山之上放火烧山、开山种粮,也是你顾大人的意思?”

顾琮:“六老农每到一地,授教各方官吏开山种粮之法,继而推广、民间,实乃为国广积粮粮之策!此次来浙江,就是专程来广传此策的!”

“顾大人!”米河一脸忧虑之色,“禹山邻近运河,如今烧尽了山上柴草,裸露表土,若是再开掘挖松,遇到大雨后,那山土必向下方而流,涌入运河不知几千万解!浙江境内山峦丘冈众多,本是运河蓄水之源,要是如那六老农所授之法,都剥去山树山草,那么,何用几年,这为大清国输漕粮、运百货、载兵船、灌农田的三千里运河,在浙江之段必将被泥沙所淤,河底必将耸然齐岸!河床无存,且不说运载顿失,那涝灾之年的洪水又何处可家?洪水无家,天下岂不便成了鱼鳖之乡!

——顾大人,难道这可怕之景,你没有想到过么?“

顾琮震惊:“这……这就是你要说的千秋功德?”

米河:“对!保山就是保土,保土就是保水,保住了水土,就是保住了运河,保住了运河,就是保住了苍生社稷!——眼下这保山之举,不就是千秋功德么?”

顾琮:“你求本官帮你保山?”

米河:“正是!米河求顾大人立即赶往禹山,制止那六老农的愚蠢之举!”

顾琮背着手,踱了一回,道:“本官任过河道总督,治过黄河泥沙,知道河槽淤塞、河底高昂之弊,你说的这些,似有几分道理!可那六位农官,是朝廷表彰的楷模,所到之处,更是有百官千吏迎送之荣,本大人贸然将他们请下山来,失礼且不去说它,要是让这六位农官哭到京城,告我顾琮轻慢蔑视之罪,这就……”

“顾大人!”米河大声道,“大人若是真为了保下运河百年无虞而获罪,后人在青史之中将会如何评说?”

顾琮一震:“说下去!”

米河:“请顾大人撩起官袍下摆,让米河一看!”

顾琮怔了怔,将袍摆撩起一角,露出补丁累累的内衣。

米河:“米河曾听说,顾大人身上的百袖之衣,扔在路上也无人去捡,此时能亲眼见到,米河感佩至深!顾大人素以古名臣为鉴,自然知道那些留传青史之士,都是将固穷为做官第一要义!然而,米河以为,破衣之内若是缺了一根硬脊梁,那么,这身固穷的破衣如何能被支撑得住!”

“起来!”顾琮摆了下手,脸上浮起了豪气。米河从地上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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