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那山一样的身体在眼前倒下，斯托克顿捂着脸蜷缩在地板上——那是一场席卷全联盟的大风暴的开端，也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个赛季直接在禁赛中草草结束的不光彩起点。
对于铁血至上的斯隆和他视若珍宝的“挡拆王朝”双核，这种行为恐怕不亚于用脚跺碎了他的战术板。
“斯隆教练，”陆远伸出手，语气保持着平稳，“感谢您这次抽空见我们。”
斯隆的手握过来，粗糙有力。
他没有回应陆远的感谢，松开手，身体微微向后靠在办公桌边缘，双臂很随意地交叉抱在胸前——一个充满了距离感和防御姿态的姿势。
“时间宝贵，”他下巴朝对面的椅子抬了抬，“坐吧。所以，纽约的贵客，大老远飞到我这个‘老人’这里，是想从我冰窖里借走哪块好用的石头？”
语气平静，里面那股毫不掩饰的防备和旧怨，像一层磨砂玻璃横亘在两人之间。
“斯隆教练，我们直奔主题。”陆远坐下，忽略了对方话里的锋芒，“纽约想赢，加内特给了我们防守的核心，纳什是进攻的引擎，韦德是能撕裂一切的刀锋……但我们盯着东边的活塞和西面的湖人，缺一个能替KG抗下巨量防守压力的人，缺一个能让攻防转换快得像风一样的人，缺一个在阵地绞杀里用脑子和脚步打开局面的人。”他抬头直视斯隆刀锋般的眼神，“我们需要安德烈·基里连科。”
办公室里一阵死寂，只剩窗外隐隐传来的球鞋摩擦声和教练偶尔的哨声提醒着时间没完全凝固。
斯隆的脸皮似乎都没动一下，只是那交叉着的双臂抱得更紧了一点。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安德烈，的确是好球员，尤其是盖帽和抢断那几下。但他是我的核心球员，”
他刻意加重了“我的”两个字，“陆教练是觉得，随便拿出些货色——我知道KG、纳什和韦德你是肯定不会出手的——就能换走我队伍里的核？”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瞟过当年陆远在场上大打出手的那个位置，现在只剩下光洁的地板。
“更何况，安德烈身上还有我们爵士队的合同。”
“合同还剩最后一年了，”陆远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语气放得特别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打到明年夏天，他就是自由球员。斯隆教练，我无意质疑爵士留住球员的魅力。但有些事情，球队恐怕也只能拦住一时，未必能拴住一个球员的心，特别是像安德烈这样对自己的战术未来很有主见的人。犹他成就了他，他倾尽全力回报过爵士。但体系运转起来，有时候再精密的齿轮也可能在某个点发出意外的摩擦声，不是吗？”他没有点破那些流传已久的关于AK战术定位微妙的报道，但话中的意味足够清晰锐利，直指核心。
斯隆交叉的手指在他厚实的训练服袖子上用力压了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是在教我管理球队的经验？”
声音沉了几度，更冷了。
“不敢当，”陆远摇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率，“只是作为同行，站在争冠这个共同目标上坦诚交流。”他话锋一转，恰到好处地加入了敬意，“整个联盟，谁不敬佩犹他爵士的铁血挡拆？谁没从斯托克顿和马龙那堵无解的人墙后学到点东西？找到下一对能扛起这套绝世武功的核心组合，重现爵士荣光，想必也是您的目标。一个能在低位像磐石一样扎根、高效终结的内线搭档，一个挡拆顺下能摧毁一切防守的大前锋，这种基石型的战力，可遇不可求。”
斯隆的眼皮似乎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陆远捕捉到了那道稍纵即逝的光。
机会在此一搏。
“斯隆教练，”陆远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种仿佛分享重大秘密的小心翼翼，身体也向前倾了半分，“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们从东部一些老朋友嘴里，听到了一条对你这边可能特别有帮助的风声。”他特意停顿了两秒，让悬而未决的疑云在空气中弥漫了一下，“一个名字，一个您战术手册里写着完美匹配两个字的大前锋名字，在克利夫兰那边……似乎对未来规划和可能得到的回报，有了些新的、积极的变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斯隆全身的肌肉线条都绷紧了，那两道刀锋般的目光更是如同实质般锁死他。
空气彻底凝滞。
陆远清晰而缓慢地吐出那个名字：“卡洛斯·布泽尔。”
“布泽尔？！”斯隆的身体极其短暂地向前耸动了一下，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捕捉到清晰猎物的踪迹。
他猛地站直了身，那双鹰眼锐利得几乎要将陆远从沙发上剜起来，“陆先生，你嘴里吐出的‘风声’，能像盐湖城的冬天一样，确定冻不死人吗？”
克利夫兰那个强壮的身影，扎实的卡位，高效的挡拆顺下终结，充满压迫感的篮板拼抢……那简直是活脱脱的马龙继承人！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斯隆的脑海。
“这种关乎球员未来走向的信息，我们不敢空口白牙来打扰您，”陆远的语气带着一种混迹联盟多年深知信息贵重的审慎，“只能说，他正在以极认真的姿态评估自己的市场价值，而骑士队的掌控力……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绝对。您想想，这样一头在内线能用力量碾开空间、用脚步撕裂防线的真正野兽，如果能在您亲手搭建的、全联盟最懂得如何榨干挡拆价值的体系里……他所能爆发的能量会有多恐怖？盐湖城，对于他这样渴望胜利和有清晰自我认知的球员来说，是不是一片再也找不到的沃土？”
办公室里的沉默这一次变得无比厚重，几乎能听到斯隆粗重的、带着某种压抑兴奋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穿透了陆远，落向未知的远处。
那张巨大的战术板上，黑色的水笔留下的一道道挡拆进攻线路图在眼中仿佛鲜活起来，在那些线条的交汇点，有一个强壮身影越来越清晰地在篮下站定、接球、转身、发力！
那个身影，是属于卡洛斯·布泽尔的！
而安德烈·基里连科那高瘦、矫健、覆盖范围极广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飘忽感的身形，与这块需要牢牢扎根在禁区、需要纯粹终结力量和战术纪律的位置……位置突然出现了微妙的重叠？甚至……是阻碍？
一个纯粹的、高效的挡拆终结点……这是铁血爵士延续的根本！
斯隆的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一个布泽尔……真值得让你放弃掉一个安德烈？”斯隆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在问自己。
“斯隆教练，这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二选一换子游戏。”陆远立刻捕捉到对方心中壁垒上那道刚出现的、至关重要的裂缝，迅速将筹码推向中心，“我来，目标是寻求交易安德烈的诚意。布泽尔的消息，只是作为一个附加的、可能给您带来巨大价值的情报。”他身体前倾，双手将准备好的两份球员资料平稳地推过光滑的桌面，停在斯隆触手可及的位置，“我们对安德烈的价值心知肚明，对爵士队的贡献抱有最大的敬意，为此，我们准备好了我们认为匹配这份稀缺性和未来风险的交换品。”
第一份文件的姓名栏印着：约什·霍华德。
“约什·霍华德，”陆远的声音平稳有力，“上赛季我们的主力前锋，您应该记忆犹新。他还年轻，浑身的力气像是用不完，脚步快得像脚底抹了油，能缠死对面好几个位置的得分手。更重要的是，他有心气，骨头里刻着‘不服’两个字。他，就是一块需要您来亲手打磨、成为您最需要的那种硬骨头锋线的胚子。我认为，未来他就是一个进攻加强版的AK47！”
斯隆的目光终于艰难地从虚空中那完美的“布泽尔幻影”上拔出来，落在了那张纸上。他皱着眉，拿起那份薄薄的报告，手指划过一行行数据：面对联盟顶尖小前锋的防守效率、强硬的篮板卡位、迅捷的横移覆盖……数字是冰冷的，但勾勒出的形象却是斯隆骨子里认可的那类硬派球员。
陆远紧接着翻开第二页：“乌杜尼斯·哈斯勒姆。”（咳咳，真不是我忘了。）
这个名字响起时，斯隆翻页的手指顿住了，目光倏地抬起，像两根针一样刺向陆远。
“你拿一个板凳球员来糊弄我？”
“不！我的报价充满了诚意！”陆远坚决的摇头，直视着斯隆锐利的眼睛，“他上场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就用那股拼命三郎的劲儿扛住了我们的三秒区。他的掩护，扎实得像一堵水泥墙；抢篮板卡位时候，眼里全是必争的火。合同便宜干净，但骨头比合同值钱得多。”他刻意地停顿了一秒，“‘硬骨头’这词，放他身上才叫名副其实。”
这几个字像重锤砸在了斯隆的评判标准的核心上。
斯隆放下了霍华德那份印着数字的纸张，拿起了写着哈斯勒姆的那份。
他看得比那份潜力报告更仔细，目光扫过上场的每一分钟贡献值、掩护助攻次数、挤开对手获得空间的后场板拼抢统计……全是基础得有些枯燥的东西，组合起来却构成一个纯粹的、任劳任怨的顶级干脏活累活的顶级蓝领形象。
他的防守位置感，那份在泥潭里打滚出来的经验，正是斯隆认为最稳定、最不易出错的基础。
“一个有待雕琢的硬胚子，一个现成的、不怕死的硬桩……”他低声自语，手指在那几个关于篮板和防守的数据项上加重了几分力道。
“另外，我们会加上一笔现金补偿，”陆远适时补充，语气显得这只是为了最终完成交易的一步合理操作，“具体多少按联盟划定的上限来，您这边也方便。重要的是安德烈的价值得到了承认，这两个球员能让犹他的轮换更加厚实可靠。”他没提现金数字，这是后续管理层的谈判空间。
再一次，沉重的寂静如同巨石般压下，只有窗外训练场断断续续的哨声和皮球撞击地板的回响穿透进来。
弗兰克觉得自己的后背有点发潮。
陆远的表情沉静如古井，只是搭在文件边角的指尖，轻微地、节奏规律地轻轻点着，像一种无意识的计数。
斯隆靠回宽大的皮椅里，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半隐在窗外夕阳投射进来的阴影中。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挡拆——墙上那繁杂如同战争地图般的挡拆路线图在他脑海里无限延展，铺满了整个精神世界。
斯托克顿鬼魅的突破分球与手递手掩护，马龙山崩地裂般沉肩拱开空间、接球瞬间爆发出来的暴力勾射或者跳投……那是他为之倾注一生、深入骨髓的篮球乐章的核心律动。
安德烈的身影在这纯熟精密的乐章中闪现，带着令人惊叹的协防速度、盖帽嗅觉，偶尔有充满才华的策应传球……但天才的光芒闪烁处，总似乎伴随着一丝与严格位置责任相悖的气息——他覆盖的面太广，倾注的焦点却似乎不够集中。
相比于尼克斯在东部需要面对活塞那种不讲理的肌肉碾压式防守，爵士在西部同样有自己需要面对的大山——洛杉矶湖人，萨克拉门托国王，还有圣安东尼奥马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内线扎根、能硬碰硬凿开缺口、能稳稳终结的强点！布泽尔……这个念头一旦扎根就疯长不止，再也无法压制。
如果他真的有机会把这块绝佳的内线基石握在手里？
那安德烈·基里连科……是否就成了一场无法消解的、战术奢侈层面的冲突？
当他需要的是稳固的基石而不是华丽雕花的廊柱时……
斯隆猛地睁开眼。
那种疲惫被一种冰冷的、基于团队终极目标而衍生的决绝所替代。
他重新坐直身体，双手按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
“陆先生，”他的声音如同高原上的岩石般坚硬、干脆，“你提的条件，我听到了。”他停顿了一下，“布泽尔的消息，我会动用我的渠道去验证。”
他的目光像锁定了猎物的鹰隼，不容置疑地钉在陆远脸上：“至于交易，底子就这么着：那个达拉斯的愣小子——霍华德，加上一块坐在替补席上的硬骨头乌杜尼斯，外加按规矩来的那笔钱。这是谈下去的地桩。杰克逊那小子就算了，我这儿更衣室里不用他那样带火药桶的家伙。”他目光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光芒，不知是讥讽还是陈述，“如果这个夏天我能得到卡洛斯-布泽尔，那安德烈·基里连科......”
“就归你们了。”
窗外，落日把天烧成了刺眼的熔金和沉静的紫绛色。
训练场地上的人影被拉得细长扭曲。
办公室里没有一丝交易达成后的轻松，更像战壕里交换完坐标情报的凝重压抑。
陆远站起身，伸出手。这不是欢庆，而是在各自认定的棋盘上挪动关键一子。
斯隆也站起身。两只男人的大手在空中重重握在一起，骨节泛白。
“成交。”陆远的声音没有波澜。
他甚至没感到多少喜悦。这离胜利还很遥远，只是终于拿到了那枚必须投入熔炉的关键矿石。
斯隆的手劲很大，捏得陆远指骨发痛。
“但愿那个毛头小子，”斯隆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遗憾又像是某种刻薄的祝福，“在你们那五光十色的场子里，真能找到他放光还不碍事的地方。在我这儿……他是把好刀，就是有时候刺出去，不晓得会扎到谁。”
他言下之意，战术的不兼容性是双方的痛。
“我们会找到最合适的位置。”陆远郑重地回应。
推开沉重的门，高原傍晚的风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
陆远坐在驾驶席上，给沃格尔拨去了电话。
“成了，”陆远靠着冰冷的椅背，身体深处的疲惫感才开始泛上来，“霍华德和U.D出手，加上现金。”车窗被寒风卷起的细沙打得沙沙响。
弗兰克有些肉疼：“约什啊……那小子将来搞不好能成气候……”
“我知道，弗兰克。”陆远闭上眼，尤因那魁梧的身影站在训练馆门口目送队员们离开的画面一闪而过。
尤因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惋惜掠过。
史蒂芬·杰克逊那家伙的臭嘴和科沃尔深夜加练的底角三分投篮声也涌上心头。
“U.D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每天在训练馆都看得到。但安德烈那双手能遮的面积，U.D拼尽全力也差着一大截子。在活塞那道铁闸面前，我们需要安德烈的覆盖，需要在KG被拉出去时候里面有个真正能搅动防线的幽灵。”他声音很沉，“这是学费，贵也得交。”
挂上电话，陆远又掏出那个笨重的卫星电话，手指在粗糙的键盘上摸索着，拨通了那个刚刚拿到的遥远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单调的接通音，混杂着电流嘶嘶的杂音。
“这里是弗兰克-扎伦卡。”电话终于接通了，那头是弗兰克·扎伦卡（基里连科经纪人）标志性的低沉声线，带着俄罗斯式的厚重背景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觉。
“是我，陆远。我现在人在盐湖城。”
对面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也像在屏息等待。
“……怎么说？”扎伦卡的声音绷紧了。
“我和斯隆先生谈了一场……充分交换了立场的对话，”陆远斟酌着用词，避开交易的细节，“基础的条款敲定了，等爵士管事儿的人和联盟的章子盖上就行。”他停顿了一下，确保信息传递无误，“下个赛季，安德烈就是纽约尼克斯的人。”
听筒那端的沉默比刚才更长，也更沉重。
然后，扎伦卡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沉稳：“安德烈知道你有动作，他……在等。他需要一个能彻底使用他所有能力的舞台，不仅仅当个功能零件。纽约……那里有KG，有纳什这样的传球大师……”
“告诉安德烈，”陆远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穿透万里电波，“麦迪逊花园广场没有谁把他当定点炮台或是蹲坑的门板！我们需要的就是他那双没死角的眼睛、那种像蜘蛛网一样无处不在的覆盖、那种在任何一个点都能把死球救活的本事！告诉他，让他做好准备！让他那把‘AK-47’，到了纽约这片滩头，就给我火力全开！他的特长，就是我们赢下底特律那帮家伙，冲过那扇总冠军大门最需要的那把钥匙！”
挂断电话，陆远疲惫却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关闭了车窗。
外面犹他高原苍凉的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陆远扭动钥匙，那辆破旧的福特猛地咳嗽两声，又挣扎了一下，引擎才不甘不愿地嘶吼起来。
车头灯劈开盐湖城逐渐粘稠的夜色，颠簸着驶上略显空荡的州际公路。
陆远靠向冰冷的车窗，望着外面飞快倒退、在夜色里渐次点亮又倏忽消失的稀疏灯火。
交易市场的大门还没正式拉开，漫长赛季的硝烟也还未点燃。
但就在犹他的冷硬高原之上，就在那间弥漫着斯隆毕生篮球哲学气息的办公室里，就在一场充斥着审视、旧怨与冰冷利益的碰撞之后，一颗注定要砸入东部格局天平中心的砝码，已经以极其沉重的代价被陆远攥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