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站起身，走到了那面陈列着冠军奖杯的玻璃柜前。他看着那六座奥布莱恩杯，轻声说道：“当初大卫·陈收购勇士队的时候，是以一个庞大的华人财团的名义进行的。而我，只是那个财团中，一个持股比例极低、不参与任何决策、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在主要股东名单上的‘小角色’。”
“在法律和联盟的规章上，我与勇士队的所有权，被几十家离岸公司和复杂的信托协议隔离开来。从程序上讲，我与勇士队的老板这个身份，没有任何直接关联。我只是一个‘受财团聘请’的、拥有极高权限的职业教练而已。”
“当然，为了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陆远转过身，重新看向乔丹，“比如，我放弃了所有薪水，并且签署了一份协议，承诺在我执教期间，不会从勇士队的任何盈利中，获得一分钱的分红。”
“对于联盟来说，一个不拿薪水、不参与分红、甚至在法律层面与球队没有直接关联的教练，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利益冲突’了。而对于斯特恩先生来说，一个能让联盟在最具潜力的海外市场获得巨大影响力的合作，他没有理由拒绝。”
陆..远的解释，冷静、清晰、滴水不漏。
他将那复杂的、游走在规则边缘的资本运作，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剖析给了乔丹听。
乔丹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丝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傻子。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这根本不是什么钻空子，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精密到了极致的布局！
陆远在入主勇士队之前，就已经将联盟的规则、商业的利益、未来的发展，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那颗属于“神”的高傲的心，在这一刻，被前所未有的震撼所填满。
他一直以为，陆远只是一个篮球天才，一个战术大师。
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篮球，或许只是这个年轻人用来实现他更宏大目标的工具！
他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位教练对话，但他现在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同类！
甚至，是在老板这个角色上，比他成功一万倍的同类！
公牛王朝，尼克斯王朝，勇士队那恐怖的统治力，姚明、罗斯、库里的成长……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全新的、更加令人胆寒的解释。
乔丹重新坐回了沙发上，这一次，他没有再摆出那种充满压迫感的姿态。
他沉默了，拿起了那根已经熄灭的雪茄，却迟迟没有点燃。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困惑。
“为什么？”
良久，乔丹沙哑地开口，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已经拥有这么多冠军了。你的球队是联盟最强的，你的球员年轻、有天赋，你的王朝才刚刚开始。你拥有一切。”
“你为什么要离开？又为什么要……买下我的球队？”
乔丹无法理解。这一切都说不通。
没有人会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刻，选择放弃一切，去接手一个烂摊子。
这不符合任何商业逻辑，也不符合任何成功者的思维模式。
“为了一个答案。”陆远答道。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过去。
“乔丹先生，在你看来，篮球历史上，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陆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乔丹愣住了。
他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最大的遗憾？
是比尔·拉塞尔的十一枚戒指后无来者？
是魔术师约翰逊因病过早地结束了巅峰？
还是他自己第一次退役，错过了冲击七连冠甚至八连冠的可能？
“是‘如果’。”陆远替他给出了答案。
“是那些本该拥有辉煌生涯，却因为伤病、性格、时代或者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最终没能触及巅峰的‘如果’。”
“是那个如果阿伦·艾弗森身边有一位真正的超级中锋，他能达到什么高度的‘如果’。”
“是那个如果特雷西·麦克格雷迪他的天赋极限在哪里的‘如果’。”
“是那个如果文斯·卡特不仅仅是半人半神，而是真正成神了的‘如果’。”
陆远每说出一个名字，乔丹的眼神就变化一分。
这些名字，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阿伦·艾弗森。
乔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经典的画面。
一个梳着地垄沟发型、眼神桀骜不驯的新秀，用一次惊世骇俗的交叉步变向，将他这个“篮球之神”晃得差点失去重心。
他记得那个年轻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我管你是谁，我就是要打败你”的纯粹的、野性的好胜心。
他欣赏这种好胜心，但也看到了艾弗森那孤胆英雄式的打法，最终将他自己燃烧殆尽。
特雷西·麦克格雷迪。
乔丹想起了那个拥有着历史顶级天赋的、睡眼惺忪的年轻人。
文斯·卡特。
“Vinsanity！”乔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年扣篮大赛时，全场的疯狂呐喊。那个年轻人，用一种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方式，重新定义了“扣篮”这项艺术。他是乔丹之后，联盟公认的、新的“空中飞人”。
人们记住了他的扣篮，却渐渐忘了他本可以达到的高度。
这些，都是和他乔丹在同一个时代交过手的、真正的天才。
他们是挑战者，是后辈，是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涯，都充满了令人扼腕叹息的“如果”。
“你想做什么？”乔丹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干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那个猜测，却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难以置信的疯狂。
“我想做的，”陆远缓缓站起身，重新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那片空旷的球场，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的力量，“就是抹掉这些‘如果’。”
“我要将这些散落在联盟各个角落的、被时代遗忘的、被伤病困扰的、被认为已经走下神坛的传奇们，重新聚集在一起。”
陆远一口气，说出了整整十一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传奇，一段青春，和一个充满了遗憾的故事。
“我要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技术、资源和方法，治愈他们的伤病，恢复他们的状态，点燃他们心中那早已被现实磨灭的、最后的火焰。”
“然后，我要将他们，放在一支球队里。”
“我要让他们，这些本不该在同一时空下并肩作战的传奇们，组成一支‘复仇者联盟’，去挑战这个由我亲手建立起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州勇士王朝，去挑战勒布朗，去挑战整个联盟的新生代！”
“我要给他们所有人，一个机会。一个重新向全世界证明‘我本可以’的机会。一个弥补整个职业生涯所有遗憾的、最后的机会。”
“这，就是我的‘杜克万神殿（Duke Pantheon）’计划。”
“而这个计划，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够承载这十一位传奇最后荣光的、独一无二的舞台。”
说到这里，陆远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已经彻底呆滞的乔丹。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买下夏洛特山猫队了吗？”
“第一，因为地理。”陆远伸出了一根手指，“夏洛特，位于北卡。而我的这些弟子，艾弗森、麦迪、卡特、大本……他们篮球梦开始的地方，都是在北卡的这片土地上。艾弗森和麦迪是在这里打出名堂，大本和卡特也是杜克的传奇。让他们在梦开始的地方，上演最后的辉煌，这本身就充满了宿命般的、无与伦比的传奇色彩。”
“第二，因为一张白纸。”陆远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恕我直言，乔丹先生。你现在的这支球队，阵容、战绩、球队文化……几乎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推倒重来。而这，正是我需要的。我不需要任何有价值的资产，我只需要一个干净的、可以让我从零开始、肆意挥洒的‘壳’。”
这句话无疑是刺耳的，是在揭乔丹的伤疤。
但此刻的乔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陆远所描绘的那幅，宏大、疯狂，同时也浪漫到极致的画卷所攫取。
然后，陆远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而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是因为你，迈克尔·乔丹。”
乔丹的身体，猛地一震！
“因为我？”
“是的，因为你。”陆远凝视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于朝圣般的情感，“因为你是篮球之神，是这项运动的图腾，是所有人，包括我名单上那十一位传奇，年轻时追逐和仰望的目标。”
“从你——篮球之神——的手中，买下你经营得一塌糊涂的球队。”
“然后，用一个赛季的时间，将这支全联盟的笑柄，变成一支由一群‘失败者’组成的、足以震惊世界的冠军之师。”
“用你亲手缔造的、那个时代的传奇们，来为你作为老板的这段失败历史，画上一个句号。”
“这其中的戏剧性、话题性，以及那种……用一个时代去致敬另一个时代的、跨越时空的传承与交接……”
“乔丹先生，你难道不觉得，这，才是配得上你‘篮球之神’身份的、最完美的退场方式吗？”
陆远的话，说完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映照得一清二楚。
乔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了。
震惊？
不，这个词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
他的一生，都在追求胜利，追求伟大，追求成为独一无二的焦点。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让世界围绕着他旋转。
但是今天，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用一个他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疯狂计划，告诉他：
你的失败，将会成为我新的传奇中，最不可或缺、最华丽的序章。
你的退场，将会为那些被你光芒所掩盖的、同时代的巨星们，搭建起最后的舞台。
你，迈克尔·乔丹，篮球之神，将以一种“被传承”和“被致敬”的方式，成为另一个更宏大故事里，一个永恒的象征符号。
这是一种何等的讽刺！又是一种何等的……荣耀？
乔丹的脑海中，如同放电影一般，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想起了97年，那个菜鸟艾弗森，是如何用一个简单的变向，成为了他辉煌生涯中为数不多的背景板时刻。
他记得当时自己心中的不屑与恼怒，也记得赛后，他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说：“等你真正拿到冠军再来跟我说话。”
然而，艾弗森临近退役，也未能戴上那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