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闻言无话可说,寅成公一番话,将玄黄正法七真一个个贬得如此不堪,要是让七真传人听见,恐怕就要以辱及师长之名动手了。
而且借寅成公的口,郭岱还了解到不少隐秘,看来七真之一的青照子乃是异类修行,能得如此成就亦是相当不易。
“重玄老祖还不如前人?我听说重玄老祖可是罗霄宗自道陵君以来,修为境界最高之人,远超过往历代掌门尊长。”郭岱说道:“罗霄宗在重玄老祖治下,欣欣向荣、传承基业壮大,虽然遭遇了一场妖祸,但毕竟还留有传承不绝。”
寅成公说道:“对啊,你也说了,自道陵君以来,重玄老祖毕竟还是不如道陵君。”
郭岱看向寅成公的眼神有些玄妙,问道:“听你这话,莫非还认识道陵君?那可是将近两千年前的事了。”
寅成公则像是寻常事那样一摊手,说道:“对啊,我好歹还跟道陵君打过几场。”
郭岱隐约预料到寅成公在世岁月相当悠久,但还是没料到他竟然久远如斯,从罗霄宗草创之初便已在世。而且听他所言,当时寅成公修为就已与罗霄宗开山祖师道陵君不相上下。
要知道方真修行,所求大抵是长生不老、超脱飞升,正法七真之所以有此名声,除了其人修为确实高深,更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驻世岁月长久。
很多时候,不一定神通法力如何强悍,只要活得足够长久,其人存在本身就堪为神奇。而正法七真中,辈分最高的重玄老祖,已是八百余年前生人,他经历的世事变迁、更迭,远在其他人之上,光是这份阅历知见,就是无比珍贵的传承。
虚灵之所以强大,其中关键一点便在于他在这千年间不断积累、学习和修炼,有足够漫长的时间让他培植势力、谋划局势。即便偶有偏差失误,其底蕴也完全能够承受,继续操弄局势。
而除却虚灵与正法七真,郭岱并不排除还有其他人能够驻世千年之久,但这几乎是一道坎,方真道中还未听说过有寿逾千载的高人。只不过对于羸弱的凡人而言,百年已是漫长,千年堪称长生。
如果寅成公没有说假话,那么两千多年的驻世岁月,他的法力之高深,已经可以说是无人能敌,就算无心修炼行功,日积月累也足够让天下方真修士震惊。
就郭岱所见,寅成公的修为可谓是千变万化,在漫长岁月中,修炼领悟并未虚掷,光是这“随身化转小洞天”,郭岱也就只能想到关函谷或许能做到。
“呵呵呵,吓到了?”寅成公见郭岱脸色微沉,笑着说道:“其实正法七真也不差了,假以时日也各有大成就,只不过被人忽悠去弄什么异空黑漩。”
正法七真中,除了重玄老祖,其余六人连同当时许多方真高人,共聚昔日皇都太玄宫,以“登天径”之名,合力施法打开异空黑漩。这件事本就是虚灵谋划的结果,只不过事态变化略微超出虚灵掌握,也许是这千年间正法七真的先后涌现,也出乎虚灵预测。
但寅成公好像发现了什么,说道:“听见我这话,你居然没有半点惊色,说明你早就知道这场滔天妖祸是正法七真导致的了。而且你还知道背后阴谋操纵者的存在,对不对?”
有时候并不是毫无表情就能隐瞒一切,过于惊世骇俗之事仍然毫无表态,这本身就是一种表态。寅成公面容虽然粗犷,但话术心术皆是一流,短短几句话就将郭岱的秘密几乎全部勾勒显现,连郭岱都不得不佩服惊叹。
“寅成公法眼如炬,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郭岱打算转移一下话题,给自己缓一口气,问道:“寅成公自称与道陵君是同世之人,那为何方真道上未曾听闻寅成公的名号?”
“这个嘛……算是我与道陵君的约定吧。”寅成公说道:“当年道陵君伐山破庙、诛伐鬼祟,我也是被打杀的对象,只不过没甚罪愆恶行,加上也算能打,道陵君没能将我彻底收拾,就干脆就坐下来谈了。”
郭岱问道:“道陵君当年伐山破庙所针对者,不是败军死将所化的鬼神吗?”
寅成公有些尴尬地说道:“你看,我不是自称半妖吗?可我没说另一半是人啊。”
郭岱初时听见半妖,理所当然将寅成公当成烈山明琼那样的出身,加上远古之岁人妖混杂而居,也许半妖也不是太过稀奇的存在。但没料到寅成公并不是半人半妖,而是半鬼半妖的奇诡异类。
“恕我少见多怪,鬼神并非生灵,寅成公实在太过稀奇,我一时不能领会。”郭岱言道。
寅成公倒不在意这些,说道:“我的原身是伥鬼,就是为虎作伥的伥。我生前为虎妖所害,肉身被其吞噬,神魂亦被炼化。但那虎妖修行不济,我的神魂未被完全炼化彻底,成其附魂,受其驱使勾引其他活人。后来我趁虎妖松懈之际,夺占其体魄,几番机缘巧合之下,炼就半鬼半妖的根基。
而那个时候的玄黄洲跟现在也差不多,天天打仗,没日没夜地厮杀,我修炼之初,既食血肉,也吞神魂。后来就领悟出一门吞食魂魄的修炼之法,每到一处战场,也不用干别的,在天上张口就将魂魄统统吞走,反正也不会滋生出败军死将。”
郭岱听寅成公的说法,立刻就明白过来,他所悟的修炼之法,就是后来御魂大法的雏形。
“我想我知道你的来历了。”郭岱说道。
“哦?说来听听?”寅成公言道。
“虎庙街。”郭岱说道:“前段时间就有虎庙街之人前来滋扰,被我斩杀。寅成公是来报仇的吗?”
“这正是我来找你要说的事。”寅成公有些尴尬地说道:“古越乘的举动,其实是他自作主张。我之前忙碌别的事情,对他的看管稍微松懈了,原本打算事后再去将他带回虎庙街。没想到他居然跟你对上了,但让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够将古越乘斩杀。”
“生死之战,变数莫测。”郭岱言道。
“对,但凡事既有变数,也有定数。”寅成公直勾勾地看着郭岱,似乎要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问道:“我倒是对你背后那位高人很感兴趣。”
“高人?什么高人?”郭岱这下倒真是糊涂了,如果说自己这一路走来,是关函谷暗中指点,高人所指是关函谷说得过去。但真正斩杀古越乘的却是宫九素,寅成公也许将此二者混淆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虎庙街
寅成公也不会遮遮掩掩地试探,直言道:“我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但行走江湖难免要做好防范。所以花了些功夫了解你的过去,可结果让我十分惊讶,关于你这个人的过往,居然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郭岱抱起双臂,说道:“江湖讹传自古不少,寅成公没理由听信这些吧?”
寅成公摇摇头,说道:“我可不是学尘俗市井三姑六婆的嚼舌根,而是以大法力切入天地造化中,寻觅那若存若亡的众生轨迹。人生在世,无论神通法力何等广大,轨迹也仅能有一条,境界极高者,或许可以蒙蔽天机、杜绝他人窥测,但没理由会多出别的轨迹。”
寅成公不仅嘴上在说,伴随话语声还有玄妙神念层层剖析,向郭岱展示开来。根据寅成公的说法,每一个人在世界所作所为,都会留下类似车辙般的痕迹。这痕迹不可抹去,充其量只能将其隐藏。
但不论此人所作所为是善是恶、在世寿数是长是短,这样的轨迹也只能有一条。哪怕是长得再像的孪生子也是有不同的人生轨迹,哪怕显露在外的经历完全一样,以天地观之,亦是不同。
尤其是修为境界到了寅成公这种层次,他看到的远比其他人要多,这种若存若亡的众生轨迹,可以通过某种奇异的方式“并拢”起来。特别是像寅成公自身,他从人变鬼、从鬼变妖,其实就是吞并了其他生灵的轨迹。
所以众生轨迹由多变少、由众归一,以两千年岁月来看,倒也不算是太过稀奇古怪的事。然而一个人的人生轨迹却同时有好几条,那可就真是前所未见了。
听完寅成公的解释,郭岱问道:“你所说的这……轨迹,是指命运吗?”
“唔……不同。”寅成公一本正经地驳道:“方真修士所谓命运,乃是超出身心神通所及的无穷流变。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这无涯者便是命运。
但我所说的众生轨迹不同,那是已然经历过的、无法逆转的、确凿无疑的。就像是一本书,你的过去已经被一清二楚地记录下来,你自己是没本事去增删修补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遮住不让别人看见。”
“寅成公是看见我的过去了?”郭岱问道。
“看见了,但我看见了三个过去。”寅成公说道:“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因为你看上去,并不像有这么大的神通啊。”
郭岱说道:“神通所见未必是真,真要考究,寅成公不如去好好查问一番,我又不是离群索居之人。”
寅成公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没有这等修为,愈加证明你身后高人的深不可测。你根本不明白,能够干涉天地造化中众生轨迹的能耐,甚至创造出额外的轨迹,这种事情相当于对过去说谎。”
“对过去说谎?寅成公的话我越来越难懂了。”郭岱不禁笑道。
“就好比你昨天原本没吃饭,但非说自己吃了饭,而干涉众生轨迹之举,就是强行扭曲了过去的现实,对于现实的你而言,你昨天是真真切切吃了饭,对于他人而言,也清楚明白记得你昨天吃了饭。”寅成公的比喻也十分贴切寻常市井,“所以哪怕我真的去探问究竟,一样会问出三种不同的结果,因为在那些人的记忆中,你确实做过各种各样的事,哪怕用大法力搜魂,也能看见真实无误的记忆,因为现实中已经被扭曲出三个郭岱了。”
郭岱如今修为放眼玄黄方真道,不去跟关函谷、寅成公这些人比,就光是各大小门派的尊长,能胜过郭岱已经没有多少了。哪怕是今时今日的郭岱对上寒星长老,也自信有相当胜算。
但寅成公所说,直让郭岱感到稀奇,甚至觉得他完全是在胡诌瞎扯,因为这些说法已经完全超出郭岱自身修行境界,连想都想不明白。
如今仅是论遮蔽天机,倒挺像是关函谷的手段,可关函谷应该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为自己干涉众生轨迹,哪怕只是稍作推演,郭岱都明白这种做法绝非凡人修行之功可及。
而真要找出一个明确的对象,那就只有虚灵能够做到。尤其是知晓虚灵最擅长的便是干涉世间讯息,那他未尝不能做出相应的举动,以此迷惑其他可能窥视郭岱的人——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