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成公驻世两千多年,而虚灵借血斋老人脱出黄泉不过千年,也许他们都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或许在漫长的岁月中,也有过相互的试探与间接交手。
特别是郭岱如今北上,虚灵大举动作,真正让寅成公捉摸到虚灵的存在,自然会将郭岱身后的高人当成是虚灵。
其实这个猜测与推想也不算有错,如今郭岱的确就是为虚灵所用,虚灵就是郭岱的靠山。
郭岱沉思了一阵,问道:“那寅成公想要做什么?是为正天地造化,铲除我这个异数吗?”
“异数?哈哈哈——”寅成公大声发笑,然后说道:“你不知道?我虎庙街立足根本,就是为天下异数开辟一处容身之所,既然你自视造化异数,那我虎庙街完全能容下你。”
“虎庙街……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是你开创的宗门吗?”郭岱顺嘴问道。
“不是不是,非要形容,其实跟你们沥锋会也差不多吧,就是一伙人聚在一块,抱团取暖罢了。”寅成公说道:“你是没经历过当年道陵君伐山破庙的日子,那年头比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
寅成公一边说,小洞天景象一边随之变化,光影闪烁,如同重现两千年前的久远岁月。带着无可阻挡的冲击,震撼着郭岱元神。
两千多年前,当时人们脚下这片大地,才刚被称呼为“玄黄”。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那时候有一个横贯万里山河的朝代,便已玄黄为名。
玄黄朝国力极盛,享祚四百载,奈何终有末路终途。玄黄朝覆灭后,群雄纷起逐鹿厮杀。当时方真修士还没分得太清楚明白,宗门传承也并不清晰,甚至一些朝中官员便有方真修为在身,只不过所求并非长生久视,而是竞逐斗战的能力。
如此鏖战遍及玄黄洲,败军亡者不知几何,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不再是一句史册夸大之语,世道之浑浊较之今日更为恶劣。
虽说当今之世有中境妖祸,可是其余四境虽偶有动乱,但是在失魂瘟爆发前,各地百姓暂时还可得温饱之机。尤其是东境,朝廷执宰有道,不见饿殍倒卧,各行各业尚可谋生获利。哪怕是虚灵暗中操控了许多势力,但他并不是要让世道倾颓,甚至虚灵的不少人手,在地方上乐善好施、积德有功,架桥铺路、施粥分粮,就是绝大多数人眼中的大善人。
而寅成公、道陵君所处世道,哪怕是雄才伟略之主,也要被杀伐乱世所困陷,无人能止干戈。因此败军死将、积怨恶魂数不胜数,当时的山林妖物也趁势作乱,比如寅成公生前就是被虎妖所害。
与寅成公不同,道陵君的出身则没那么大的波澜起伏,他原本是玄黄朝末年地方长官的子嗣,因为心向隐逸清修、无心官场,所以早早就离家寻访仙道。
当道陵君再次为人所知,已经是数十年之后的乱世了。那是的道陵君带着弟子行游天下,斩妖除怪、治病救人,渐渐有不少人追随,愿意跟着道陵君修悟道法。
传说道陵君来到后世的玉皇顶炼丹悟道时,遇仙家分宝,得开天御历符、白虹剑与金阙云宫三件法宝,由此开宗立派。一路追随他的人,则是罗霄宗最早一批门人。
后来罗霄宗三道传承中,《玉皇符箓册》与《洞天福地卷》,就分别是道陵君从开天御历符和金阙云宫中领悟而出。《万化归元书》则是罗霄宗后世门人总结精炼而成。
道陵君得仙家赐宝,又见凡尘邪祟鬼魅横行,于是动了下山济世的念头,就此执剑祭符、伐山破庙,与世间鬼神激战玄黄。
寅成公便是这个时候与道陵君相遇,两人几番斗法不分上下,而道陵君也发现寅成公并不是那种奸邪之辈,于是两人罢战止戈。
当时道陵君还抱着让寅成公归心于仙家道法的用意,但一番交流之后,被寅成公察觉用意,他并不觉得道陵君的仙家道法真的可以指引自己、也能指引世上所有人。
“既然你认为仙家道法和光同尘,为何又要兴这一场杀伐?”郭岱船边,重现了当年一幕,寅成公指着下方战场,有一巨型牛头鬼物,目放邪光,与下方罗霄宗门人斗法,外围则是更多兵将厮杀。
道陵君说道:“和光同尘是我欲证,能和其光、同其尘,非自恃光明观照万尘。世道分明倾颓,却屈就下流、放任浑浊,虽能同其尘,却未能和其光。伐山破庙、诛邪伐伪,行所当为。”
“在我看来却不然。”寅成公说道:“龙蛇起陆、群邪竞逐,乃是众生芸芸本来面目,人自蒙昧而出丛林,如今复归丛林,是自然也。”
“难得之清明,却要复归蒙昧,陷于丛林不可自拔,可悲亦可叹。”道陵君说道。
“悲也罢、叹也罢,世道本就如此,倾颓便任由其倾颓。”寅成公笑道:“就算你将这世间作乱鬼神统统诛戮一空,这人世的征战杀伐并不会休止,难道你也要插手其中?到时候的你,可就真是陷于丛林、不可自拔者了。”
“我不插手,也不容他人插手。”道陵君说道。
寅成公指着自己问道:“你是在说我?”
“这就要看你的作为了。”道陵君淡淡言道。
寅成公答道:“我可以答应你,不插手这人世更迭,但是别人怎么做,我可管不着。今日有鬼神,明日有妖怪,总归会有这些人想君临天下,难道你都要杀干净?这也算是和光同尘?不过是恃强凌弱罢了。”
“你待如何?”道陵君问道。
“这样吧,我不干预,但是你也别杀这些人。”寅成公说道:“你不是自诩仙家道法和光同尘吗?我却更乐意见群邪混杂的景象,凡是未来你不想看见的异类,都由我来管束。我不让他们入世作乱,你也别来喊打喊杀。”
“你要是无法管束呢?”道陵君又问道。
“那你或者你的弟子就可以动手,但我觉得,一般不会有我管不住的人,除非是猝然爆发之乱。反倒是你应该考虑,如果你的后人要大举涉世,你要怎么办?”寅成公饶有兴致地说道。
“自取灭亡之途,有何可说?”道陵君言道。
寅成公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定了,只要今后不受你仙家道法所容的异类,我都将加以庇护。回头我找个适合的地方,将他们统统藏在里面,不让你们瞧见。”
……
“这就是虎庙街的来历?”郭岱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刚才居然被寅成公的化转小洞天所牵动心神,要是对方有意谋害,方才所显露破绽足够让郭岱死上无数次了。
“不错。”寅成公一挥手,周围景象湮灭无存,“两千年来,我将不受方真正法所容的邪修、异类、怪胎、妖物收容在虎庙街中。他们有的人孤寂独修,有的渐渐形成宗门传承,有的繁衍出子孙后代。说是街,实际也相当于一个小国了。”
郭岱想了想,说道:“但纵观方真道两千年岁月,似乎也有不少邪修作乱。”
寅成公撑着下巴说道:“他们平日里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不少就是出身名门大派,我也不可能直接上门拿人啊?他们自己行恶,轮不着我来管教……当然了,有些漏网之鱼并不稀奇,有些家伙深修百载默默无名,一出关就跟疯狗似的要搞事,那我可不会让他们进虎庙街,方真道自然就帮我去收拾他们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乱源
听完寅成公的讲述,郭岱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前朝有一北境邪修,名唤大渊献,曾炼制一件骇世法器血云天,意图南下称霸玄黄洲,但雄心未酬便猝然陨殁,难道背后是你寅成公之所为?”
寅成公一拍大腿说道:“行啊!我原本想做好事不留名,没想到还是被你猜到了。但是大渊献与血云天一事,在方真道上并不十分出名,当年事情始末勃兴骤终,你能了解,说明你身后那位高人告知你不少事情。”
郭岱当然知晓大渊献与血云天之事,因为那本就是虚灵第一次涉世布局之举,唯一不曾料到的是,大渊献血云之祸是因为寅成公而败亡。
“大渊献……是被你所杀?”郭岱问道。
“不错。”寅成公点头道:“其实我见他雄才伟略,对炼器一途钻研颇深,都想将其收为麾下。当年我现身与之一谈,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前往虎庙街,而且直接祭起血云天向我攻来。既如此还有什么话可说?直接将其打杀便是。”
寅成公语气平淡,但郭岱了解,以大渊献当年炼制血云天、及其所造之祸端,其全力拼斗是何等惊天动地。大渊献不肯服膺于寅成公之下,两人当然只能生死一决,而大渊献也十分干脆的功败身殒。
只不过大渊献本人并不是虚灵的分体,当年促成炼制血云天的,除了大渊献,还有另外一批修士,虚灵分体在其中只是起了一个推波助澜作用。
大渊献身死事败,虚灵分体立刻遁隐,但他恐怕也不了解寅成公与虎庙街是怎样的存在。至少在郭岱的记忆中,虎庙街是头回听说。
“那古越乘又是怎么一回事?”郭岱问道。
“他嘛,比较幸运,获得我当年留在雪吼崖的御魂大法原典传承。”寅成公说道:“我与道陵君定约之后,深感自己修行未足,于是在西境雪域群峰中完善半妖半鬼根基,创出御魂大法。然后在闭关之地雪吼崖凿壁留书,有缘人至此便可得御魂大法传承。”
郭岱言道:“古越乘算是你的传人?”
“勉强算是吧,但事情不能这么简单论之,我与他并无师长管教之责,御魂大法修成结果如何,他凭之行善行恶,我也管不着。”寅成公眯眼笑道:“当然了,他要是肯认我这个师长,我倒是不介意。只可惜古越乘在修炼御魂大法前,就有不俗道门玄功根基,而且还是那时中境王朝的国师,封号‘上华玄真大法师’……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些了。”
“上华玄真大法师……真是好大的头衔。”郭岱冷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