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封号,难免冗长。”寅成公说道:“后来古越乘卸下国师之位,行游天下参悟道法,突破雪吼崖外的罡风障,领悟了御魂大法的原典。以他的悟性资质,一日千里并非虚言。”
如果只是比较运气,那么古越乘实在是比血斋老人幸运得多。血斋老人当年所得只是御魂大法的残章古卷,有可能是某位前人也曾去过雪吼崖,将法诀内容誊抄下来,几经辗转落到血斋老人手上。
所以论这门鬼道修法的严谨完备,血斋老人是不如古越乘的。而古越乘在专修鬼道之前,本人修为显然也相当高,对寅成公留下的法诀领会也更加深刻。
这么想来,虚灵也是运气稍欠,按照血斋老人与古越乘的修行,显然都是要出入黄泉一遭,彻底褪去肉体凡胎。血斋老人出入黄泉更早,但他本身御魂大法的修悟不够完整,不得已曲折谋划,借他人智慧创悟《蜕化解形》。要是虚灵当初依附于古越乘,那么所造祸患恐怕比今日还要大。
只是为何寅成公只找了古越乘,却没有找更早之前的血斋老人呢?郭岱心有疑惑,借机问道:
“只有古越乘修成了御魂大法?”
寅成公看了看郭岱,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答道:“当然不止,雪吼崖外的罡风障是天然形成,若是修为法力足够穿入其中者,自可窥见我所留下的法诀。罡风障好过,难是难在如何在莽莽雪峰中找到雪吼崖,这就纯粹是机缘巧遇了。据我所知,御魂大法至少分出去四五道传承,古越乘是其中之一,而其他则在漫长岁月中湮没无存。”
郭岱看着寅成公,忽然明白他为何要留下御魂大法。这其中用意,也许跟郭岱传授灵根修法相似,并不想过多干涉,就只是想看看法诀传承会如何演变。
与方真道宗门传承、师徒授法不同,这样放任法诀流出,变数往往极大。如古越乘所得,成就鬼道巨擘,血斋老人所得,僻居南境丛林不为人知,最终沦为虚灵寄身。
看寅成公的意思,他应该是也不知道血斋老人的存在,毕竟鬼道修法也不止御魂大法一例,而寅成公的虎庙街所收容者也不止鬼道邪修。血斋老人很长时间都栖身于南境山林中,偶尔掳掠生灵活口,也没造出什么大祸来,自然难入寅成公之眼。
“既然你对古越乘没有管教之责,那他犯事撞入我手里,被我所杀,你也没资格来寻仇吧?”郭岱说道。
寅成公耸肩道:“我有说是来寻仇的吗?古越乘自作主张,有什么后果当然是他自己担着。令我意外的是你,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杀死古越乘的。要知道如今的他,比几百年前要厉害很多了,我都不太好收拾他了。”
“谁都有修行隐秘,你就别问了,问不出什么来的。”郭岱坚持不说,但他内心也有疑惑,既然寅成公都认为古越乘这么厉害,那将其斩杀的宫九素,到底修为有多高?
郭岱与宫九素相处这么久,从一开始的陌生、猜忌,到后来渐渐信任,以至于如今无话不谈。如果说魔道修行是追求唯心唯我的境界,那么郭岱内心所能容下的唯一一人,便是宫九素。
宫九素了解郭岱,可郭岱真的了解宫九素吗?这样的念头只一浮现就被郭岱斩断,他不可能容许自己有这样的质疑。
寅成公叹气道:“不问也行,但我还是那句话,虎庙街能容天下异类,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郭岱就像看见什么稀奇古怪事般,说道:“寅成公,就你这样说话,能劝得了什么人去虎庙街?”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要是跟你说虎庙街有多好多好,你是不可能信的。”寅成公盯着郭岱说道:“但我清楚,你此去江都,下场是必死无疑。”
这话不必寅成公提醒,郭岱自己就十分清楚,如今天底下想杀自己的人不知凡几,在不少人眼中,他就是十足十的大魔头,而且挟持民望人心,覆乱世道,真真算得上十恶不赦。
“未得长生超脱,谁人不是必死无疑?寅成公说这话意义不大,以我如今身份行走江湖,觊觎窥视者何止百千?比如你虎庙街的古越乘,不就是来杀人夺宝吗?”郭岱反讽道。
“我不是指这些琐事。”寅成公倒是好脾气,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修有罗霄宗正传道法,玄功根基无偏,只是另有几分不易看透的修为。可你如今所作所为推演,反倒像是与罗霄宗为敌,加上你命数混乱,我还真算不清你要干什么。按照我与道陵君的约定,你应该去虎庙街里好好呆着。”
“笑话,你寅成公算不清,就要我去虎庙街?这算什么道理?”郭岱问道。
“有人说,拳头大就是道理。”寅成公答道。
郭岱皱眉说道:“你是要强迫我去虎庙街?”
“除非你肯说明你身后高人的来历。”寅成公笑眯眯地说道,就像得逞的顽皮小孩一般。
郭岱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崇明君。”
“谁?”寅成公十分惊奇、瞪大着眼睛问道。
“崇明君,罗霄宗掌门。你不知道?”郭岱问道。
寅成公说道:“我当然知道,可不应该啊。崇明君不是在玉皇顶殒身了吗?”
“以崇明君之智计心术,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殒身而全无遗计?”郭岱反问道。
寅成公笑道:“你这话……倒像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如今罗霄宗弟子也陆续聚集,显然是过去藏拙蓄势,而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崇明君总没有理由自己跟自己耍吧?”
“你怎知这不是计?”郭岱说道。
寅成公摇摇头:“你这话岂不是楞说吗?崇明君陨殁已久,话都是你说了算。”
“那信不信由你。”郭岱言道:“如果寅成公非要强行将我带走,那我也只能反抗了。”
“好好好,别紧张。”寅成公连忙言道:“你要是不肯来虎庙街,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此番跟你说这些事,是让你明白,现在有些人认为你是世道乱象之源,按照我与道陵君的约定,我不收你,就要有人杀你了。”
“这是什么破约定?你们之间两千年前的规矩,怎么可能原样不动地套在如今这种世道?”郭岱反驳道:“要说祸乱之源,天外妖邪才是祸源。要说异类,天外妖邪才是最大的异类。你为什么不去找它们,反而过来找我?!”
“听你这么说,反而是你有道理了?”寅成公问道。
“不是我有道理,而是世道既然昏乱,就别讲这些陈年旧规,以你的修为、阅历眼界,没理由看不懂这点。”郭岱说道:“你所求不是群邪竞逐的人间丛林吗?何不将我放走,任由我踏足江都,你静观事态变化就好。”
寅成公沉思不语,郭岱继续说道:“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被道陵君约束了两千年,而且这个套还是你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当年的寅成公并无恶行,但要沦为邪修不过须臾之间,道陵君或许有此顾虑,若不能讲寅成公引入仙家修行,那就要另想办法约束这位正邪两可的寅成公了。
道陵君当年有没有别的设想,郭岱不知道,至少寅成公的设想,反而将他自己与一大帮外道邪修与异类精怪全都约束在虎庙街。
郭岱如今也大致有所体会,修为境界越高之人,一言一行合乎本心誓愿,不会无端妄为。哪怕是古越乘这类邪修巨头,他杀人夺宝也是有明确的愿心与行止,至于是否要合乎世道常理则另说。
其实虎庙街中,魔道修士当有不少,或许他们并无明确的魔道修行传承,可心境并非正法修行,心性也在正邪间变化摇摆。寅成公开创虎庙街收容约束这帮人,说不好还是一件大功德,道陵君能够准许,本就说明此举得当。
要知道,如果再有一伙如古越乘心性行止的人涌入世间,哪怕他们修为不如古越乘,但所能造成的祸端将难以预料。
所以郭岱如今也算看明白了,并不是道陵君约束住寅成公,而是寅成公被自己的愿心所约束,但这对于他来说,也许才是修行。
现在郭岱道破这点关窍,寅成公倒是没了笑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三百年前才想明白。但光是想明白还是不够的,如何突破关障,前方根本是无路可行。”
“我不懂你的修行,也不多指摘了。”郭岱言道。
寅成公说道:“你当真不肯随我去虎庙街?”
“不肯就是不肯,多问无益。”郭岱说道。
寅成公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你的说辞,崇明君怎么可能会设计让你来解决中境妖祸?”
郭岱听见这话没有多说什么,可他明白,寅成公这些日子肯定没少暗中观察罗霄宗弟子散落各地的谋划举动。如今看来,罗霄宗应是真的摸索出对付运劫操纵的那弥天黑霾,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克敌制胜。
而在这个关头,失魂瘟爆发、南境大战、郭岱骤然崛起,难免会给罗霄宗未来安排增添变数,尤其是郭岱与霍天成表面上显然是不共戴天,一场杀劫将不可遏止,也怪不得寅成公将郭岱视作乱象之源。
第一百九十章 同心
郭岱并不认为自己是乱象之源,诚然他的出现与虚灵有密不可分的关联,但走到如今这种地步是他自己意愿,无人能可勉强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