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言道:“有何不可?我听一些随行百姓说,他们其实也是为了地方上的冤案、苛捐杂税,想要前往江都告御状。只不过单独动身人微言轻,觉得跟着我就能上达天听……正好,现在你就在,这份东西给你。”
郭岱直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大摞卷宗,都是随行百姓希望郭岱转交给皇帝的。也许在他们心中,皇帝总归是圣明的,只是被地方长官蒙蔽圣聪,只要有南天仙师为他们伸冤呐喊,自己就能熬出头了。
这种朴素的愚昧,郭岱只觉得可笑,但他也不强求广开民智,愚昧也有愚昧的快乐,何必去打碎这些人心目中的幻梦呢?梦碎往往是要伴随着惨烈痛苦与教训,而也唯有痛苦,才能让这些人梦醒,真正看待眼前这个世界。
“这么多?”玉鸿公主接过卷宗。
郭岱言道:“这还只是一部分,有不少人还不识字,拖家带口一起来的。”
玉鸿公主神情凝重地说道:“我会安排人跟随行百姓们了解状况。”
郭岱没有说话,跟上一会分别时相比,玉鸿公主真的稳重了许多,心性经过杏坛会、江都一役后的磨砺穿凿,显然修为也在提升当中,估计逸弦君平日里也没少指点她修行。
“郭道友也关心百姓冤屈是否得到伸张吗?”逸弦君轻声问道。
“我不关心。”郭岱说道:“冤屈就仅仅是冤屈罢了,古往今来多少冤死鬼?又岂是凭我一人伸张能挽救过来的?人心移变比沧海化作桑田更难。”
逸弦君轻叹道:“郭道友看得通透,只是略微凉薄了。”
“我夺镇南军六万性命时,亦是冷眼无情。”郭岱说道。
这话一出,原本稍微有些缓和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玉鸿公主与桂青子都看着郭岱不敢说话,逸弦君则是沉吟一阵,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观摩一番郭道友治愈失魂瘟的那盏宝灯。”
如今洞烛明灯在郭岱手里妙用非凡可谓是人尽皆知,世人当然不知道洞烛明灯之名,有的人叫做还魂宝灯、有的人起名叫光明灯,显然法器不在手中,世人也不能理解,郭岱到底是如何做到弹指间让镇南大军灰飞烟灭的。
郭岱听见逸弦君这个请求,笑问道:“逸弦君应该明白,如此护身法宝,怎可轻易外借?”
“所以我说了,是不情之请。”逸弦君语气柔和,让人难以抗拒:“既然郭道友这么说,那我这张‘妙筑玄心’,以及内中所藏的‘秋光’、‘离波’双剑,都借给郭道友,作为质押。”
“我要是不肯借呢?”郭岱说道。
逸弦君忽然提醒道:“郭道友,前路凶险,我的琴剑技艺,正合你刀剑金弦之功。”
郭岱眉宇一挑,说道:“逸弦君双目垂帘,却将我的修为看得明白。”
“肯或不肯,但看郭道友一句话了。”逸弦君说道。
“我方才只是假设,但没听到我想要的回答。”郭岱却言道:“不过法器我还是会借,仅限于此时此地。”
第二百零二章 妙筑玄心
不得不说逸弦君“眼光”毒辣,即便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郭岱所修罗霄宗道法乃是《万化归元书》,若要细究,他个人偏好则是金水两行的法术,尤其是与刀剑锋芒相辅,威能更增。
当年创制“金弦抚万尘”这道法术的罗霄宗前人正是女祖静虚,逸弦君与之相似,女祖静虚精擅琴弦丝乐,以琴御法、弦乐化阵。
一般而言,若要真正精通女祖静虚所传法术,最好还要擅长音律,须有相当涵养底蕴。逸弦君一看便是琴艺超绝,说不定已得女祖静虚的妙法真传,比起说是“看出”,倒不如说是因浸淫琴艺妙法,反而对郭岱道法玄功有所共鸣。
郭岱固然是拥有九宫太素图,但不代表他就对罗霄宗传承能够领会透彻。以郭岱的心境悟性,尚且对《玉皇符箓册》与《洞天福地卷》少有求证,要对《万化归元书》中千般法术窥尽堂奥又岂是轻易的?
再说了,罗霄宗三道传承也不是祖师道陵君一人创制完毕的,是历代门人总结的心血与精华荟萃而成,后人亦有许多高妙证悟创见。逸弦君这副琴剑法器,想必就是印证女祖静虚所传法术而炼制。
郭岱其实一直都缺修行上的指点,不是说他精进迅猛就不用师长点拨传授了。关函谷与宫九素给他最多的,主要是心性上的勘误,若论具体法术修炼、甚至斗战之功,完全就是郭岱自己从杀伐中一点点积累经验。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郭岱对斗战杀伐的经验积累,远比其他修士要多得多,甚至面对古越乘这种修为远高于自己的邪修,郭岱犹能有一战之力,这对其他境界相近的修士而言,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但从杀伐中积累领悟,往往也伴随着莫大凶险,同样是与古越乘一战,若没有宫九素相助,郭岱照样要身死道消。尤其是在堪破魔心辩机之后,臻至长生高人行列中,此时斗法较量又是另一番新景象,郭岱缺的便是这些积累。
宗门传承的一大用处便在于此,孤身一人终其一生所积累的经验,往往比不过宗门传承历代底蕴。特别是罗霄宗这种动辄传承两千余年的宗门,历代高人的修悟都有记录手札,或是本人亲自撰写,或是后人弟子的总结,在具体而言,每一位宗门尊长本身都是传承的精华。
逸弦君也不例外,郭岱甚至隐约有些猜测,逸弦君修为境界如此高深,当年在罗霄宗内想必是能与崇明君相提并论的,为何没有在玉皇顶一役殒身?会不会她就是罗霄宗的隐传守护?
不过要拿洞烛明灯去换这份参悟琴剑绝艺的机缘,郭岱还是仔细思忖过的,如果逸弦君真要当场发难,借洞烛明灯夺取自己性命,郭岱又该如何应对?
如果是在获得洞烛明灯之初,郭岱确实会有相当顾虑,当时的他心性还未洗炼纯粹,但今时今日不同,郭岱并不是出于所谓的信任,而是对洞烛明灯的掌握。
御使洞烛明灯,需要有冷眼观世的心境,可不是寻常法器拿上手就能施法感应的,这也是为何郭岱能够放心将洞烛明灯借给逸弦君。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洞烛明灯虽然可以夺他人神魂,但也要看对方修为境界,尤其是元神修为。郭岱之前试图以洞烛明灯撼动古越乘元神,结果是徒劳无功,问鼎驻世长生之后,神识不灭,洞烛明灯无法强夺神魂。而如今郭岱与逸弦君在境界上已经没有太过悬殊的差别了。
郭岱将洞烛明灯借给逸弦君,她双手恭敬接过,轻轻放在矮几上,然后捧起妙筑玄心琴,郭岱接过之后才发现这琴的分量相当不轻,简直比通体精钢打造的还要沉重,跟逸弦君那纤细身材完全不配。
轻轻将妙筑玄心放在腿上,郭岱对音律一窍不通,只随便拨动琴弦,两柄剑便从一旁弹出剑柄。郭岱徐徐抽出,这一对名为秋光、离波的剑器,都只有两尺长短,显然是女子所用。
秋光的材料是昆岗白离玉,离波则是用浩江青沉石,两柄短剑都是通体一种材质,没有额外的天材地宝掺杂。郭岱估计逸弦君拿到这两种灵材坯料后,应该也不是用工具凿刻,而是以纯粹的法力炼化塑形。
无论是白离玉还是青沉石,本身都不是太名贵珍稀的天材地宝,这两柄短剑在于炼化火候与凝炼剑意之功。
到了逸弦君这等境界,炼器就不光是讲究天材地宝何等珍贵稀奇了,尤其是寿数长久、宗门积累丰富,上佳灵材往往也变得不是那么稀缺少有。但如何去炼化天材地宝、祭炼妙用禁制才是真正考验修行的地方。
这两种玉石灵材在逸弦君手中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光是拿在手中,元神中就能感应到历经沧海桑田千古之变的巍峨气象,剑意如山、高不可攀,剑意如海、深不可测。这是来自昆岗与浩江的漫长岁月积累,逸弦君居然可以令其化虚为实,如天地自然间的造化心境。
这一对短剑全然不像洞烛明灯那般难以御使驱用,哪怕是全无方真修为之人拿着,也能受剑意滋养精神,对剑招运用行云流水。而随着修为渐增,则能领会越多越深的妙用,比白虹剑动不动要耗光修士神气法力要好太多了。
不过回头仔细一想,无论是洞烛明灯与白虹剑,能够成为仙灵九宝,所依凭的到底是什么?高绝无论的妙用变化?还是关乎世道存亡兴衰之变?
如今方真道能够炼制出蹑云飞槎、碎山神弩这样的事物,从长远看来,重现再现仙灵九宝这样的法器也不是不可能,但郭岱总还是觉得,仙灵九宝本身另有玄妙,不是单纯靠炼器之道所能诠释。
“好剑。”郭岱夸奖了一句,毕竟秋光、离波任意一柄,都要比他现在所佩戴的那对刀剑要好,双剑合一更是有沛然难当之威。所以别看逸弦君纤细文弱,全力斗法起来估计也是惊天动地的。
玉鸿公主知晓郭岱是武夫性情,提醒道:“逸弦君前辈的妙筑玄心琴才是更厉害的法器,可别光顾着看双剑了。”
郭岱说道:“我知道,但我实在不通音律,只能感应法器妙用了。对了,这琴到底是用什么天材地宝炼就的?”
逸弦君闭目感应着洞烛明灯,也不知道她有何领悟,听见郭岱这么问,答道:“太阿铁精,这是一种深埋地底矿脉中的五金菁英。”
地底矿脉深远绵长,世人破山开采所得,连地底矿脉万分之一都不到。而矿脉自远古洪荒海陆安定以来,就像一条条长成的地底潜龙。矿脉本身并无特异,但积脉日久,若又与地气交连,往往会令部分矿脉产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这种变化对于地上生灵未必尽是好事,地底深处情况恶劣,矿脉异变有可能牵动山川震动。但异变后的矿脉,往往会因灵气淬炼,令整条矿脉变成方真修士眼中的天材地宝。
如同灵气交融汇聚之处形成天地灵枢,矿脉异变也会形成某种物性菁英,而且与天地灵枢无形难测不同,物性菁英与矿脉本身融合,是具有实体的。
但物性菁英几乎无法开采,它们动辄深处地底数十上百里,纵使有移山倒海之功,也非轻易能去到那种地方。而且物性菁华一旦被采走,如同天地灵枢崩溃、秘境散灭,整条矿脉也会发生强烈震动,牵连周遭不知几许深广地层一并剧震,若是为采集这么一枚物性菁英而作下如此祸害,波及地表无辜众生,绝非正法修士该为。
按照逸弦君所说,这枚太阿铁精是重玄老祖在北境深处结识到一位异类巨妖,对方以此为礼赠予罗霄宗。重玄老祖没有私自占下,而是收入宗门器物库,毕竟那块太阿铁精最初可是有足足三四丈高,为了放置它还要专门开辟一间独立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