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位异类巨妖最初是怎么弄到这可太阿铁精,就不是逸弦君能知道的了,但北境深处乃是冰原,自古人迹罕至,有什么稀奇东西浮现倒也寻常。
逸弦君当初炼制妙筑玄心琴时,只裁取了四尺多长的一段,光论分量比逸弦君本人还要重得多。而且太阿铁精本身受天地精粹洗炼,已经无需再额外炼化、去芜存菁,逸弦君所要做的就是以大法力塑造器型,这一步要与祭炼妙用禁制一体。
按说炼制法器,这两个步骤是可以分先后完成的,过去有不少方真修士炼制法器,可不是为了急着要用,所以炼制之时有一搭没一搭,并不急于完成。
但太阿铁精实在太过难以炼制,就像凡夫俗子去拧断一根实心铁棒,如果不能一口气拧断,铁棒本身会立刻弹回原样,说不定还会失手抽伤自己。
太阿铁精中蕴藏灵机深厚无比,光是裁取原料,就已经耗去逸弦君半年功夫,日复一日定坐在铁精面前,与之拉锯对抗。如此可以想象,为了塑造器型,逸弦君要耗费多久时日与功夫。
但这也恰恰是逸弦君入道修行以来精进最快的一段时日,因为灵材过于特殊,就注定逸弦君必须器型、妙用一气呵成,不可有丝毫松懈中断,而且炼制过程越往后,难度越大、耗功越深、火候掌握要求越高。
当妙筑玄心琴炼制成功后,逸弦君之名也真正确立了,罗霄宗内,唯有渡过先天迷识关之人才能授予君字,逸弦君便是在往复炼器过程中,堪破先天迷识,最后一次仅耗百日便炼成法器。
成器那一天,罗霄宗玉皇顶上天降妙乐、鸾凤来鸣,逸弦君抚琴一曲,云霞化作甘霖普降大地,此后三年,玄黄洲五谷丰登、太平无灾。
这当然不是说逸弦君的神通已经大到能号令玄黄天地气象,但成器那一刻的感悟通达天人,万般灵机护持众生,足证罗霄宗传承精妙。
“精通天地、神覆宇宙。”宫九素跟郭岱解释道:“逸弦君有此证悟,看来她必定是罗霄宗的隐传守护了。”
“那她便算是如今罗霄宗的掌门了?”郭岱问道。
宫九素言道:“不好说,但差不多了。至少论修为,逸弦君恐怕真的不比寅成公差。”
“不会吧?按年岁推算,逸弦君修行至今估计也就两三百年?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了,寅成公两千多年积累,会被逸弦君这样轻易追上?”郭岱将信将疑地问道。
“不能这么比,况且你自己便是最好的一个例证。”宫九素说道:“心境到了、悟性开窍,弹指破关、顿悟精进,修为骤然提升并不奇怪。寅成公主要是胜在法力深厚,但这也要看各人修行证悟,逸弦君心性沉稳坚韧,又兼具通彻净明。要我说,她就是罗霄宗隐传守护最好的人选。”
“你似乎挺羡慕她的?”郭岱忽然问道。
宫九素浅笑一声答道:“在我看来,逸弦君便是正法修士的最佳垂范与榜样,被这样的人算计,你不也没觉得难受吗?”
“确实。”郭岱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场会面,表面上是玉鸿公主前来与南天仙师先行接洽,实际上是逸弦君布下的一个困陷阵势。要是换做旁人敢这么针对郭岱,他早就暴起杀伐。
偏偏逸弦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的纯然,明明是一个打起架来可能比郭岱还彪悍的纤弱女子,硬是让郭岱生不起半点杀意狠劲,只能说真真让人佩服,郭岱也无话可说。
“郭道友为何这般看着我?”逸弦君察觉到郭岱注视不移的目光,微微垂下头。
“我只是不解,逸弦君双目……”郭岱刚问了一句,旁边玉鸿公主有些气恼地踢了郭岱一脚,似乎很不满郭岱有此一问。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勾起郭道友的好奇心了。”逸弦君抬手轻抚眼帘眉梢,说道:“我天生失明,却也因此机缘,自幼寂寞内观,唯有琴艺悦心。”
第二百零三章 灵气明识
逸弦君身世坎坷,她出身贫苦人家,又是天生失明,自幼就被遗弃于雪夜,侥幸被一名巡夜打更的孤苦老人捡回家中,靠着左邻右舍有奶水的妇女养育。
这种出身环境,促使逸弦君心智早熟,毕竟贫街陋巷中,多得是地痞流民,逸弦君又是天生失明,难免容易被人欺负。好在双眼失明给逸弦君带来与生俱来的敏锐灵觉,宛如元神天成,虽不通修行道法,但却可以准确判断自己周遭境况和他人念想。
后来逸弦君渐渐长成,年近及笄便出落得绝世容颜,她本人无此自觉,却可以感受到往来邻里间,男子的强烈欲望与女子的嫉恨目光。
那时候恰逢收养她的孤苦老人病重,逸弦君双目失明、诸事不便,连女红针线也做不太好,仅靠着替人浆洗衣物来补贴些许家用,哪里够给老人买药。
附近街巷的登徒子早就盯上逸弦君的美色,他们打算将逸弦君拐走卖去青楼,嘴上说是能帮逸弦君,实则还动了趁夜淫辱她的想法。
逸弦君灵觉敏锐,而且很小就学会自保,她被那伙地痞的入屋动静惊醒,从枕头下取出剪子,跟试图侵犯之人争执起来。结果就是三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居然被逸弦君割开两人的喉咙,剩下那一个蹭破血皮,吓得连忙逃跑。
结果那名逃跑的地痞不死心,居然状告官府,说是逸弦君谋财害命。那年头吏治败坏,地方长官虽然无能,但也知道是那地痞诬告,不过却打了将逸弦君官买为娼、自己好从中多捞一笔的心思。
然而当那位县太爷看见被带上衙门的逸弦君,却止不住欲念大动,直接判了那地痞私闯民宅、意图奸淫民女的罪过,打入囚牢。想着这样便算是对逸弦君施恩,打算纳其为妾。
怎想此事传到县太爷夫人耳中,那位夫人也是恶毒善妒之人,她没跟县太爷哭闹,而是暗地里派下人给逸弦君的饭食里下毒。
逸弦君固然有凡人难比的灵觉,但当时的她还远未到能察觉饭食中有毒。也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逸弦君确实生机强健过人,那毒药竟然没能将她毒死,只是重病不起。
县太爷得知此事,回家便与夫人争执起来,这一闹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县太爷脚一滑,后脑勺磕在桌脚,当场暴毙。
这下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堂堂地方长官为了一名盲眼民女与正室夫人争风吃醋,搞得还要临近长官代为处理,县太爷夫人干脆一并入狱。至于逸弦君,虽然不是她本人招惹出这么多麻烦,但也被人看做是品行不端、以色惑人,按当年风俗,这样的女子是要被塞进竹筐中投入江河溺毙的。
逸弦君当时早已绝望,临死之际只想再探望养育自己的那名孤苦老人。然而发生这前后变故,老人经不起往来官差的问询,一命呜呼,卷进草席扔到城外乱葬岗,连屋子都被别家占了。
被投入江河的逸弦君早已心如死灰,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江河中心漩涡急卷,逸弦君居然被一道冲天水龙带起身形,乡民百姓抬头仰望,一名方真修士凌空而立,挥手拂干逸弦君上下,也不多说半句废话,直接携逸弦君飞天而去。
看见这一幕的人纷纷引以为仙迹,传说不已。更神奇的事在三日之后,关在狱中的县太爷夫人、逃脱死厄的地痞,以及负责判罚沉江的长官,在同一天晚上暴毙,被人发现时俱是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仿佛死前遭遇了莫大恐惧,而城外乱葬岗则一夜之间变成平整肃穆的坟丘。
这时才有一些百姓讨论,是不是冤枉了好人,否则那盲女怎么会被仙长接走?关联之人却同时暴毙?总之说法纷纭,渐渐成为当地的传说。
“救走你的人是罗霄宗门人?”郭岱问道,他没想到逸弦君会这样毫无遮掩地诉说自己过往。
“正是恩师陆生。”逸弦君说道:“恩师嫉恶如仇、面冷心热,听我诉说过往,毫不犹豫便夺去那三人性命,还陪我去安葬老父。”
“这脾气也是绝了。”郭岱心里暗道一句,他自知杀性重,但也不会听见这些事就急哄哄地动手杀人,而且听描述,那三人死前都遭受到某种心神上的折磨,可见逸弦君这位师父的脾性。
“前辈就是因此拜入罗霄宗的吗?”玉鸿公主与逸弦君相处了这段日子,也是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些往事。
“不错。”逸弦君说道:“恩师对我说,我尘缘已断,正可专心修行。”
“那不知令师陆生如今何在?”郭岱提到的问题总是那么尖锐,玉鸿公主连连用眼神示意,倒是逸弦君闻言微微抿唇,双眼未睁地“直视”郭岱,真切能够感受到她的视线。
“恩师在我修行有成之初,奉重玄老祖之命下山行事,遭到妖邪所害,尸骨无存。”
逸弦君平时语气都是浅浅淡淡,至柔至弱、春风化雨,唯独提及此事,话语中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悔恨。
郭岱沉默不语,他只觉得奇怪,按说逸弦君的过往实在算不得多好,这种个人坎坷完全没必要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哪怕是逸弦君对自己再怎样无有成见,为了自己修行,这些过往隐秘也是不该多说的。
而且逸弦君“看”向自己的眼神,郭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和最初用清虚天籁曲的试探不同,就是……很奇怪。
“逸弦君似乎对你有意思。”宫九素说这话时满怀醋意。
“你在说什么?”郭岱言道:“她好歹是当今世上少有几个顶峰高人了,你怎么把她说成是全然不通人事的少女?”
宫九素则言道:“看逸弦君的容貌、身段、言谈气质,就是不通人事的少女啊。”
郭岱听见这话都觉得快要坐不住了,宫九素这段日子的话已经越来越过分,他回应道:“好了,反正话也说完了,至少清楚逸弦君暂时不会阻挠我的行动。”
“不,这还不够。”宫九素言道:“你不是希望我做罗霄宗的掌门吗?”
“我当初就是这么一说,那时候不知道罗霄宗还有逸弦君这样的高人。”郭岱察觉到宫九素似乎有些气恼,连忙言道:“好吧,我的确是这么说过,那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