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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雅间中,函英缓步来到湖塘边上,看着水面涟漪不断涌现,自言自语说道:“果然是妖魔邪祟,如果真能有和光同尘的心境,何至于受雷霆亟灭元神?”
“是吗?”一旁郭岱的身形忽然开口,不等函英惊觉反应,他弹指一点,令函英形神全然凝滞不动,睁开双眼也无一切五官知觉。
此时掌控混元金身的当然不是郭岱,宫九素察觉郭岱元神失陷法阵瞬间,就立刻知晓是函英布阵设下的陷阱。于是宫九素毫不犹豫制住函英,转而去破解法阵。
宫九素抬手虚点,湖塘方寸之间,倒悬的乾坤之势复归正位,竟是硬生生将郭岱化转入阵的符咒砥柱打灭。将法阵撕出一个缺口,郭岱元神感应到混元金身,立刻归位。
“好险!居然真被他算计到了!”郭岱元神归位后说道。
宫九素略带埋怨地说道:“你这一回松懈了,居然被一个修为辈分都不如你的小辈算计了。要是没有我,你真的就陷在阵中出不来了。”
“真是因为有你,所以我才敢大胆放手一试。”别看郭岱失陷法阵中不过一炷香,但元神所受震撼异常强烈,不禁感到几分神虚。
“法阵中有什么东西吗?”宫九素问道。
“三十六雷部神将真形符。”郭岱说道:“函英给我的符箓册只是一点火种,用来驱动整个法阵。而这里的法阵也只是玄黄洲九千里大阵的一个阵枢,三十六雷部神将符才是大阵运转的根本砥柱。阵中一切妖魔邪祟皆会被镇压,反抗之力越强,镇压之力则愈增。大阵一动,无所谓哪一个方位,雷霆亟顶、直撼元神而来。”
“你撑不住了?”宫九素察觉到郭岱的神虚之状。
郭岱摇摇头:“不,我只是吃了一惊,被劈糊涂了。没想到函英这家伙真敢算计啊。我刚才也是没琢磨过来,急着要挣脱法阵束缚,结果灭神雷击更强,现在元神之中还是雷声不绝。”
宫九素说道:“你元神有损,估计要修养好一段时日了。”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的魔道修行?只要心境不受动摇,元神便无伤无损。我可不会像楚娥英那样,神魂受损十几年好不了。”郭岱说道:“我倒是好奇,你居然那么快就能解破法阵了?”
“你出了这种意外,我也会担心的。下一次你要冒险,能不能跟我事先说一声?”宫九素语气幽怨。
“好吧,下一次我会说的。”郭岱答应道。
“函英这样算计你,你打算怎么办?”宫九素问道。
郭岱看着一旁带着惊愕神色的函英,如同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像,形神内外已经被大法力下了禁制,可见宫九素动手时有多焦急,连施法轻重都顾不上。这种禁制要是太久不解开,函英的生机会在停滞中渐渐耗散,最终彻底死亡。
“你下手也太重了。”郭岱笑叹一声,说道:“但是函英敢这么算计我,倒是让我很好奇。罗霄宗弟子原来恨我到这种程度,看来镇南军六万条性命,终究还是会有报应的。”
说着话时,郭岱抬手解开宫九素所施禁制,即便以郭岱如今修为,都觉得这禁制牢固得如铁牢金锁。
禁制一解,函英倒吸一口凉气,他看见郭岱一脸审视地正对自己,身形飞退,跃上回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有这么可怕吗?”郭岱站在原地不动,问完这句话,恍然大悟般说道:“也对,毕竟一口气杀了六万多人,我在方真道正法修士眼中,跟妖魔邪祟没甚差别了。我只是不解,你既然从逸弦君那里了解过我,为何还敢设伏算计我?你连自家尊长都不信任吗?”
函英仿佛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是郭岱的对手,明明元神都被法阵所困,肉身炉鼎居然还能说话动手,更别说如何破解法阵、脱困而出。
“自从逸弦君向我说起你,我便不再信任逸弦君了。”函英好像认命般倒坐在回廊上,咬着牙地说道:“六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啊,逸弦君怎会如此漠视?像你这等魔头巨枭,连逸弦君都能迷惑,我身为罗霄宗弟子,当然应该杀你!”
“那我现在破阵而出,你觉得自己下场该是如何?”郭岱面无表情地问道。
“无非是折磨肉身元神的那点伎俩。”函英冷笑一声,随即脸色一肃,言道:“不对,我的法阵没有出错,你的元神也确实被困住了一阵……你的身体里还有别人!”
郭岱没有说话,心底里却在夸奖:“罗霄宗弟子一个比一个可怕,我感觉自己的底细快要被刨光了。”
宫九素说道:“你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我也可以留下一道禁制,让他不将今日所见所闻透露出去。”郭岱说道:“但那都没必要,且让我看看如何对付他。”
“以你的境界,还不到能明白我的修行玄妙。”郭岱对函英说道:“我只是不解,就算不提逸弦君。你既然知道我与关函谷、重玄老祖有关系,怎么就敢布阵设伏对付我?不怕坏了大事吗?”
“大事?让你图谋颠覆罗霄宗的大事吗?”函英说道:“来此之前,我就查访过你的来历。我早就知道你是靖治法脉范青的徒弟,可我更清楚,范青就是妖邪潜伏在本门的爪牙!你名义上虽是范青弟子,但却是叛徒合扬的同谋!”
“逸弦君应该没跟你说过这些,你是自己查出来的?”郭岱问道。
函英脸上露出哀恸神色,说道:“要是我能更早查明这些,本门遭受的伤亡,或许能更少一些。可惜、可惜啊!”
函英不像关函谷、寅成公那样,有窥探天机的高绝神通,应该只是靠云笈法脉收录整理卷案的本事,将种种残缺线索从混乱时局中抽丝剥茧而出,竟也能拼凑出郭岱的过往旧事。
确实,如果不知道郭岱真正心思用意,即便从眼下言行来看,郭岱依旧是虚灵的帮凶,并非谁都能像逸弦君、楚娥英那样,入灵台造化一窥郭岱本心。
这也是为何郭岱没有急着打杀,函英光是这份心思谋计,恐怕已经连虚灵的布局也窥探出个大概,杀死这样的人实在太过浪费。
“我问你一件事。”郭岱说道:“你这段日子有没有什么做什么记录、写小本子啥的?”
“这种时候,说这话还有何用?”函英说道。
“那就是有了?”郭岱说道:“我想你应该对我北上路途中所接触的地方大族与富户有所了解,将他们的家世情况摸出了个大概吧?我觉得你可以从他们人员、钱粮往来中寻觅线索,找找有没有什么违背常理的交易与往来,或许可以拼出一张大网来,看看寻根溯源,能够摸出些什么。”
函英似乎被郭岱这话勾起念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你勇气胆略的一些奖励。”郭岱说道:“只是下一次不要这样冒进了,你不仅是你一个人。明明是个难得英才,何苦跟我这等魔头拼命厮杀?太浪费了。”
“你、你……”函英看着郭岱说不出话来。
郭岱转身离去,挥了挥手说道:“法阵你自己找办法修复,这是给你愚昧冒犯的惩罚。对了,记得借账,就算你请客了。”
说完这话,郭岱一迈步,身形倏忽消失不见,只留下函英冷汗直冒地坐在回廊顶上,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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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你会这样指点函英。”宫九素说道:“虚灵这段日子仓促行事,必定留下许多破绽。如果函英真的用心查访,估计可以将虚灵这些年在玄黄洲的布局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不可能。”郭岱说道:“其实虚灵的分体远不至于遍布天下,很多人手与势力,根本不知道虚灵的存在。虚灵也仅是在其中要紧关节安插分体,不可能完全管过来的。如果函英足够聪明,就应该能摸索出虚灵的行事规则,从而反过来拆解虚灵的布局,而不是要将所有势力全部瓦解。”
“也对,虚灵布局数百年,很多人也只是在这种微妙的影响下安居乐业罢了,谈不上是充当虚灵的帮凶。”宫九素言道。
“函英有帝王之相啊。”郭岱说道。
宫九素微惊道:“你难不成想扶植他?”
“有帝王之相,也要有帝王之心、帝王之行。”郭岱说道:“函英、黎巾,这两位算得上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罗霄宗晚辈弟子了。不谈妖祸之前,妖祸之后,罗霄宗传承若不绝,掌门应是从这两人间挑选了。”
“还有我呢?”宫九素问道。
“你算是长辈了,难不成还要一直当罗霄宗掌门?”郭岱笑道:“待得年轻后辈历练够了,该传位就传位吧。”
“我怎么就算长辈了?”宫九素有些不快地说道:“主人不也是跟这个函英同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