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方真劫 第96节

“好了好了,庄首席也不必拿人说笑。这一路舟车劳顿而来也有些乏闷,众人各自去歇息。杏坛会起码还有几天才准备开场,大家且养精蓄锐,静观态势便是。”瑶风仙子转而对杨老头说道:“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卷案都拿来吧,我看看西境这一带状况如何。”

……

夜色渐深,郭岱在一棵老树下吐纳调息。自从拥有混元金身的强悍法力后,这样的修行功课他都落下半年了。今日重新拾起,多少有些生疏。

许多门外之人不了解,以为吐纳调息就是坐在那喘气,实则大谬矣。道门修行,入手讲究调身、调息、调心,既有依次递进,也有交错并行,总之最后功夫也是要落在心性上。

但凡人自初窥世事以来,耳目知觉皆是向外,要将心思收回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各门各派诸般修行戒律,根本目的皆是为了修士调摄身心之用,而不是单纯为行善积功。

所以一些门规森严的方真大派中,连门人弟子平日里如何行走坐卧、吃饭喝水都有规矩讲究。凡夫俗子不解真意,妄以为门规戒律要将一个人的身心束缚得僵化死寂、不得自由。实则在方真高人眼中,凡夫俗子身心随波逐流,只知任由外缘内虑奴役自我,一刻也未曾见过本来面目,愚狂鲁钝至极,空谈自由云云。

而调摄身心过程中,吐纳呼吸关乎人身气机,向外能体察万物,向内能感应生机发动,一呼一吸间,可是有大学问。

要不是关函谷的点拨提醒,郭岱还真的全然忘了这最基础的修行功课。且不谈混元金身到底是宫九素还是郭岱的,在此之前,郭岱确实没有仔细体悟过混元金身。若是只顾着掌握那强大法力,不过是无知孩童拿着一柄大锤胡乱挥舞,根本谈不上修行,只是专注于某种外在表象而已。

吐纳调息两个多时辰,郭岱只觉得体内融融暖意升腾,身上却不见丝毫汗水——这也许是得益于混元金身不生汗垢的好处。可即便是换做以前的郭岱,也不会因此大汗淋漓,或许还会觉得两腋生风,内外通透般凉爽。

“看来《五气朝元章》的根基仍在,只是因为混元金身的关系,发动五气玄功不必再想以前那样费时凝功了。”郭岱暗暗运劲,捡起腿边一块小石子,弹指射出,小石子轻而易举贯穿远处一根树枝,却未将其击断。论此准头、力量,若在武林中行走,恐怕已是举世罕见的暗器高手了。

郭岱过去行走江湖,见识过不少武学高手,也曾与他们过招切磋。如果真的发动五气玄功,那就是欺负人了,可武林道上也不乏高人异士,即便未曾得到仙家道法的指点,也一样有各式各样的难防手段。

若真要说面对面搏斗厮杀,不少方真修士甚至还不如武学高手。因为许多修士无非是求个清静解脱,从未想过如何斗法拼杀,甚至有些修士终其一生都未必与人相斗过。像如今妖祸乱世,依旧有大批如太玄宫书斋派修士,叫他们像霍天成那样,不依赖鱼梭飞舟直接与妖邪相斗,就跟让他们送死没什么两样。

可这些日子以来,郭岱见识过不少方真高人的大法力,深知只凭武学招式,终究难以占得上风,甚至连自保都很困难。这时候他不自觉地想起杜师兄来,当初他们师兄弟二人斩妖除怪,即便没有什么大法力,照样能将各路妖邪斩杀,靠得正是各种细致入微的判断与无间配合。

如今要找到像杜师兄那样,熟知自己根基能力、无需多言便可配合进退的人,几乎是不可能了。眼下没有人能够再给自己十多年的功夫慢慢磨合,什么事情都只能靠郭岱自己料理。

仔细想来,在杜师兄他们殒身广阳湖秘境后,郭岱最引以自傲的一战,便是相助华岗会阻截大风军中那些忌天大神的使者。当时郭岱也没有混元金身,虽有白虹剑利器傍身,但真正依仗的,还是精准的判断与战技。

现在郭岱虽然不能施法,但混元金身膂力惊人、气机绵长,较之过往已是进步太多,确实不应该在留恋那本不属于自己的意外收获。

调息至深,五气混融、巡行无碍,一吐一纳深邃绵长。五官六识渐渐退藏,连呼吸心跳都变得寂静无声,仿佛万物一片空灵透彻。

关函谷说得没有错,郭岱本就是有过炼就正法元神的经历,以前是他自己不留心。道门修士炼就正法元神后,需要一段时日慢慢温养,以待根基稳固、元神不失,这段日子是需要延续不断的安静定功。郭岱行走江湖,朝夕不定,稍有点正法元神的火候,很快就又散失了。

而在元神定境之中,一念不生、一尘不染,自我身心仿佛没了界限,能够透彻地观照外界事物。

此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七八名修士,各持法器兵刃,来到郭岱深夜静修的树林边,低声说道:

“事情办得怎样?”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方家带人追来啦!”

“你们怎么搞的?不就是一壶玉屑丸吗?之前说好的轻而易举呢?”

“我们哪里知道方家那几位修士亲戚突然回来了?之前算定了他们要在青衡道忙个十天半月,没想到一进去就被发现了。”

“那追兵呢?”

“我刚才撒了把青烟瘴脱身,暂时甩下方家的人了。”

“等等……那是什么光?不好!是照魂灯!”

一阵叫喊,这七八名修士纷纷朝着树林中逃命。只见树梢上一盏幽青色的灯笼无人提挽、自行飘荡,其中幽幽鬼火发出令人发寒的青光。凡是灯光所过之处,这些修士身上便像是多了一重人形幻影附体,怎样也甩不开,在深夜树林中,像是几条灰白飞影,尤为显眼。

照魂灯光一扫而过,正好照到郭岱身上,惊扰到他好不容易寻觅到的定境火候,带着几分恼怒,抬眼看着天上灯光。

“真是不得清净!”郭岱暗叹一声,远处已经隐约听见逃命修士中,被击杀惨叫的声音。

福胜城中人烟稠密,沥锋会驻地虽好,可郭岱略嫌环境逼仄,想要找一处气息通透些的地方。驻地宅院管事的杨老头给郭岱指了一条路,说是城北荒郊有一片老黑林。于是郭岱这才来到树林中静修,却没想到遇见这等事情。

方才那天上飞过的照魂灯,依旧在附近树梢盘旋,似乎是找不到其他人,这才回到郭岱头顶,发出阴冷青光照着他,让人发寒。

郭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子,被这照魂灯的青光照过,身上无端多了一重怪异幻影,就像是另一个虚幻的郭岱与自己重叠。抬手去摸,却没有任何异样触感,十分奇异。

零零星星几阵斗法激荡传来,七八名逃命修士全数伏诛。这才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向郭岱接近,附近树木也在微微晃动,仿佛夜林鬼怪出没般。

“好大的胆子,来我方家行窃,现在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坐着不动?”照魂灯青光照过,一名年轻修士迈步而出,手里捧着一枚金砖,华光璀璨,周围陆续也走出几位修士,围住郭岱前方与左右。

郭岱沉静言道:“我只是在此地静修,不知道什么行窃之事。那伙匪盗刚好路过这片树林,我与他们并无关联。”

捧金砖的年轻修士捻了捻鬓边垂下的黑发,看着郭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条路边死狗般:“对对对,但凡出事了,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自知逃不了,就装作镇定泰然,试图撇清关系。你们这些江湖散修的伎俩,小爷我还不清楚。”

郭岱从怀中掏出沥锋令来,展示说道:“我是沥锋会修士郭岱,前来西境青衡道参加杏坛会,你们可以回福胜城询问清楚,再下结论不迟。”

“沥锋会?”年轻修士猛地一拂袖:“你们这帮江湖散修是勾结起来偷我方家的东西吗?你以为沥锋会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你是太玄宫的人、哪怕你是什么公主殿下的姘头,小爷我今天也要废了你!”

郭岱吐出一口浊气,自方才起他被扰了定境火候,心里就不太舒坦,现在撞见这么一伙讲不清道理的人,又被骂了这么一通,肚子里一团闷火正愁没地方撒呢。

“我打不过霍天成,我还打不过你们吗?好不容易有了些许领悟,就被你们搅了,我今天也想废了你!”郭岱心里骂了一大通,可最后一刻还是忍了下去,开口道:“我真的不是那伙匪盗的同伙,你们要怎么才肯信?”

年轻修士张口说道:“你赶紧下来,跪在小爷跟前磕三百个响头,然后自废修为、挑断手筋脚筋,拆了裤裆祠堂,小爷我——”

这位手捧金砖的年轻修士还没说完,气息一滞,张嘴喷出鲜血来。他错愕不已,等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自己喉头插着一柄二尺短剑,直没入柄。

第七十三章 静心狠杀

看着那名年轻修士口吐鲜血、上身衣裳染得一片猩红,犹然错愕挣扎,郭岱冷冷言道:“这话除却关函谷,天下无人能说。”

“你、你——竟敢伤我们家少爷?!”一旁有位褐衣修士惊叫道。

“先救少爷!”

“少爷你怎么了!可千万别将剑拔掉!”

“赶紧将此人拿下!杀了他为少爷报仇!”

郭岱坐在小山丘的一棵树下,眼帘微垂地环顾在场修士。在那位少爷被自己掷出短剑封喉之后,气息还未完全断绝,有的人就赶着要去救人,有的叫着嚷着要杀郭岱。从此等言行,郭岱就能看出,这伙人虽是都算那位少爷的随从,可并不是一条心。

既如此,那就是方便郭岱行事了。反正都已经一言不合重伤对方领头的少爷了,郭岱哪里还会放这些人离开?

二话不说,郭岱身形从树下消失不见,留下几片草叶纷飞。草叶未及落地,一道银色弧光,带着断石分金的利芒扫过,将一名刚刚靠近少爷的修士拦腰斩成两截。断裂的上半身还未丧命,惊恐着向前撞到了少爷。也顾不上少爷死活,自己当即尖叫起来。

“好刀!”郭岱身形骤停,双手握着雁翎长刀,刀刃上未曾沾上半点血迹,快利地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过之处不受阻碍,轻而易举地突破那名修士的护身法力。

也许是那名修士护身法力太过薄弱,郭岱一刀斩过,甚至没有体会到什么明显感觉。回身走过,将那位少爷喉头的短剑一把抽出,登时热血喷溅而出,转眼流了一地都是,湿润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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