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厅阁内,除了方应看与众多舞女胡姬之外,还有三个人,便是替他赶车执辔的三人。
这三人也各不相同,因为每一个人的出身来历都很特别,分别是契丹、蒙古、金国的高手,也是他的得力干将,最忠诚的仆从。
原本这场夜宴他还请了皇宫内苑中的米有桥,只是老人今夜显然不能来了。
方应看张嘴咬过胡姬放来的蜜饯,不经意地道:“八大刀王是不是回来的有些晚了?还有张铁树,张铁心,也没动静。”
契丹的那名高手锦衣华服,跪坐在一张案几前,黑面虬髯,面颊粗粝,泛着一种风吹日晒后的红晕,狭眸秃眉,生的壮实。
“会不会遇到了波折?”
生硬古怪的中原话从对方的口中吐了出来,垂着头,很是恭敬。
方应看耷着眼皮,似是醉了,很是无所谓地道:“雷损那只老狐狸既已邀我联手,又有蔡相爷撑腰,能有什么波折?凭八大刀王的实力,又有张铁树、张铁心,十个人落在江湖上也该能闯出一番名堂,除非……
他们撞上关七了……呵呵……”
一口气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却说为何,只因关七已落在他的手中。
或者准确的说关七早已落在他的手中,走火入魔,又遭奇毒,更是中了蛊,被张铁树、张铁心两兄弟控制,时常发疯,不然为何要锁。
可惜还是被苏梦枕和雷损诱了出来,他还想趁机夺得“迷天盟”的残存势力,不想几大圣主全是暗桩,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但数着时辰,方应看也觉得有些久了。
他正准备交代,眼皮却徐徐掀起,手中酒杯轻摇一晃,仰喉一饮而尽,一双好看的凤眸已不慌不忙的瞟了眼厅阁外的浓黑雨夜,慢悠悠地道:“尊驾既已到了本侯的地盘,何不现身小酌一杯,再者,本候很是好奇,京城何时出了阁下这等人物,单枪匹马就敢入我这神通侯的府邸。”
“我从未藏过,你只是现在才瞧见罢了。”
低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从雨夜中响起。
“也别费劲儿了,外面那些守夜的货色太次,本座连刀都没出。”
宛如眼花,原本空无一物的浓稠夜色中,一道黑影兀的显露了出来,戴着雨笠,裹着黑衣,又像是早就站在那里,静如泥像,不见丁点动静。
昏黄的灯花下,黑影就像真成了一团影子,嗖的摇晃一闪,已站在了厅阁内。
“所为何来啊?”
方应看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但当瞧见对方背后两柄斜向交错的刀子,他已放下手里的酒杯。
因为那两把刀他识得,分别是八大刀王之二的两把佩刀,也是他遍寻江湖找来的好刀。
陈拙看着面前的胡姬舞女,又望向方应看,说到做到,今夜便要取了这厮性命。
他淡淡地道:“借你头颅一用。”
方应看一点点坐直了身子,身旁立着一口乌红的宝剑,抚掌微笑,“好说!”
话甫落,他抬手一拨,指肚一挑,身旁的酒杯已嗖的横飞而出,自众舞女的身隙间穿过,滴溜溜的打着旋儿,其中酒水已满,亦在飞旋,直冲陈拙面门而来。
陈拙双眼微凝,一眯一瞪,浑身气机勃发,眼中精光浓郁的几要夺眶而出。
“砰”的一声,酒杯当空炸开。
酒水四溅,一众舞女惊慌失色,摔倒的摔倒,惊呼的惊呼,还有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再配上时隐时现的旖旎春色,实在我见犹怜。
陈拙对这些舞女胡姬说道:“退开!”
一群人闻言踉踉跄跄,惊魂未定的起身,然后朝外走去,但就在路过陈拙身旁的时候,立见轻纱罩来,指爪飞扣,拳掌来袭,还有迷香暗器。
但她们动手之前,娇美面庞已被两抹暴起腾空的冷芒照亮。
刀光飞起,如银瓶乍破,所有人忽觉一阵切肤的冷意席卷全身,游走百骸。
双刀一横,陈拙猿臂一展,两抹刀芒如弧月横
空,只当空转了一圈,“噗”的一声,数颗姣好动人的头颅已自雪颈秀肩上弹起,花容立时凝固。
血柱上冲,飚射如吼。
漫天血雨中,陈拙眼梢忽的一提,却见一截剑身自他面前一个胡姬的右胸钻出,笔直刺来。
那胡姬正欲出招,不料身中一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陈拙一刀卷开了头顶的血雨,另一刀横在身前,剑尖抵着雪亮刀身,击出一串清脆的颤鸣。
胡姬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去,只看见一张集自私、虚伪、阴险、狠毒为一体的狰狞面孔,哪还是常人面前稚嫩率真的方小侯爷。
剑身一震,赤芒涌现,胡姬已被分作两半,残缺身子如破布般散落两旁。
那跪坐的三大异族高手亦在同时起招,一人出拳,一人刀法,一人则是横练功夫。
三人跃空而起,一纵一扑,已到陈拙身旁。
拳、刀在后,那横练高手悍不畏死,舍身挡在方应看的面前,单足一跺,脚下石板当场爆碎,扎马下沉,双手立掌合拢,一招童子拜佛居然拿捏住了陈拙的刀身。
陈拙眼神孤漠如旧,刀势忽改,刀尖往前一扎一送,以刀化枪,以点扩面,在那横练高手的心口扎了一下。
遂见这人大吼一声,锦衣撕拉碎散,仰天后倒,心口看似无恙,口鼻却溢着血沫,夹杂着乌红碎块,五脏已伤。
身后二人招起招落,硬是连陈拙的衣角都无法碰到,抬眼更见一团刀光卷袭而至,正待招架,刀光中惊见一团血雾迎面冲来,令二人瞳孔收缩。
血雾未散,忽见刀光破雾而至,快如闪电的在二人咽喉、眉心各点了一下。
而那方应看也觉得见了鬼。
剑招之下面前人简直邪乎的厉害,眼看三大仆从尽皆倒地,他口发长啸,另一手一提食指,指尖气机汇凝,化作一缕血色之劲,如长河飞瀑,一指点向陈拙面门。
可定睛再瞧,指下已多出一个肉掌,掌心外翻,似有无形气机笼罩,竟是生生给接下了。
二人正自交手,厅阁外又听个苍老嗓音笑吟吟的响起。
“呵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家也不算白来一趟了,米有桥有礼了。”
第172章 朝天一棍
米有桥?
厅阁内激战相斗的二人顷刻一分。
方应看撤剑回收,退出数步,拿起软榻上的美酒,仰喉潇洒利落的喝了一口,看也不看一地的尸体,温言笑道:“公公来的可是晚了些。”
来人踱步而入,笑道:“不晚,不晚,一点儿都不晚,不然可就遇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阁下一人孤身闯入神通侯侯府,如此胆魄实力,绝非泛泛之辈,可敢留个名儿啊?”
这是个灰袍老者,焦黄泛白的胡须,背微驼,腰微屈,老态十足,笑意浓浓的苍老面容上堆满了褶皱,微弱的灯花下,额头尚在泛亮,眯起的笑眼中不知为何居然藏着一对蓝色的瞳。
老人一双黑鞋小脚轻巧地踩过地上的血泊,又越过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方才站定,手里还捻着两颗剥了壳的炒花生放进嘴中。
这人,便是“有桥集团”明面上的掌控者,被当今圣上赐号“有桥”二字,也是宫内最高深莫测的高手,还是各方势力最忌讳的可怕存在,内御总管米苍穹。
“都说乱世出英雄,放眼天下,敢在这个时候来办这件事儿的可不多啊,咱家听说南边有一狂徒横空出世,天赋绝俗,十岁自创绝艺,十三岁已为尊主,如今堪堪双十便名震江湖……”
老人已在出言试探,心中亦觉有些出乎预料,怎得最近冷不防冒出来不少高手。
陈拙知晓对方是在猜他身份,但闻听那“狂徒”二字稍作沉默,好奇问道:“那人叫什么?”
米有桥乐呵呵地笑道:“记不大清楚了,似乎姓燕,以狂徒为名……要么你便是姓姜,传闻南边有姜氏兄弟得天书一卷,练就奇功,非同小可,圣上都想瞧瞧,结果派出去的人几次都铩羽而归。”
“再或者……唉,算了,好像你是谁都不重要,擒下之后,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不知不觉,方应看与米有桥已前后站下,将陈拙夹在其中。
话已尽,势已成。
“死来!”
方应看一松“血河神剑”,率先出手,探手一抓,手心立见一点寒芒如长蛇吐信般钻出,那寒芒来势极快,破空而至,其上血影闪动,映的白玉般的厅阁蒙上一层血色,居然是一杆长枪,枪头上系缨穗,宛若迎风而涨,血芒横空,直破陈拙咽喉。
一人提枪来刺,一人扑闪一晃,手中忽见一根乌棍点向陈拙后心。
但二人招出刹那,厅阁内骤起一股滔天杀念,风雨惊惶,灯火俱灭。
二人招出半途,光暗间的急剧变化,令他们眼前短暂一暗。
视野一暗,面前的敌手亦是不见,飘忽一转,快如鬼魅。
“想走?”
米有桥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黑影飞向厅阁外,登时嘿声一笑,老眼大张,如雷大喝一声,本是瘦弱的身躯仿佛间变成一尊巨魔,变的是气势。
他须发
皆张,手中乌棍已舞出数个棍花,灰袍膨胀,棍势逼人,如狂龙出海,平地掀起一股汹涌罡风,搅得碗碟碎散,棍风如啸,已罩上那道黑影,将其吸扯过来。
棍梢一点,那黑影竟当空被绞成漫天血雾。
米有桥身形一震,暗道不好,这黑影分明是一具尸体。
也就在这时,身后枪芒一现,方应看已在出招,因为他身前多出一人。
枪芒一动,霍然暴起一团灿烂寒光,如枪挑大日,如电扎出。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难以想象的重拳,霸道无匹,直接了当。
以拳敌枪,以硬碰硬,那看似平淡无奇的血肉拳头,落在昏黑的厅阁内居然好似裹上了一层淡淡的毫光,拢在一起的指缝里隐有微弱雷光透出,一闪而过。
枪、拳相击,方应看阴毒神情蓦然生变,只觉枪头上如有一座重山压来,势大力沉,僵持不过半息,手中紧握的枪杆已“嗖”的从手心倒滑飞出,撞在墙上,无声没入,留下一个孔洞。
而他两手手心已被磨去了一层皮肉。
但这都不是最让方应看震讶的,因为他已认出这人是谁,这无与伦比的凶拳,白日里才惊鸿一瞥,他怎敢轻忘,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会来杀他……
“是你!”
方应看一瞬间似是被掐住了嗓子,嗓音尖哑凄厉,还有惊怒和恨意。
但他已来不及说出这人是谁,盖因另一只拳头已砸了过来,平淡寻常,既无拳风,亦无声势,可那恐怖的压迫感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还有难以想象的杀机。
紧要关头,方应看来不及多想,咬牙发狠,反手一顺身后的血河神剑朝着陈拙的胸膛刺去,赤芒吞吐,剑气破空,也激发出了几分凶性,况且他眼角余光已瞥见一道棍影捣来,正是要命的好时候。
这神剑削铁如泥,他可不信陈拙还能这般的刚猛无匹,一往直前,不闪不避。
但方应看的脸色却在出剑后变了,阴狠毒辣忽转错愕,又化吃惊,然后是面如死灰。
但见他手中长剑果真是一口神锋,直入陈拙胸膛,但心口中剑,陈拙居然无动于衷,拳头直袭,猿臂曲转,已在这两败俱伤的打法下轻轻敲了敲他的胸膛。
“啪!”
宛若响鞭。
打神鞭。
一时间,方应看的脸上遽然涌现出一抹潮红,手脚发麻,只觉得一股古怪劲道以点扩面,自他胸口扩散至四肢手脚,身子都似失了控制。
眼前只见一双冰冷厉目飘过,他已被拎了起来,挡在了捣来的棍影前。
“别……咳咳……”
方应看还能说话,说话的同时不住咯血。
米有桥棍影一放,苍老面容哪还有之前的笑意,只剩下阴森和僵硬。
灯火再亮,已映了出来。
米有桥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口吻说道:“想不到堂堂的捕侠,竟敢刺杀神通侯,难道伱不知道他
的义父是谁么?更不怕皇上怪罪下来?”
以其老奸巨猾的性子,俨然已猜到面前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