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毫无规律,不见章法,但却气机相连,浑然一体,好像他们只是一个人。
但忽然间,当中一个阖目打盹,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徐徐睁眼,一双惺忪睡眼抬起的同时已望向了院内的某个方向。
直到一只漆黑的野猫从假山后窜了出来,这人才重新垂下眼皮,合上眸子。
但他刚合上眼的刹那猛然又睁开了眼,纵身飞扑出长廊,飞进雨中,身形去势如剑惊空,横身一掠,似贴地而飞,竟是位已达人剑合一的剑道高手。
雨势一分为二,这个年轻人已站在了假山上,锋利狭长的眸子凝重且惊疑的望向假山后的一个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翕动鼻翼却能嗅到一股弥留未散的血腥气,还有一缕肃杀、霸烈,强烈到让人心惊胆颤的杀机。
但当他再去感受的时候,血腥已无,杀机一散,一切仿佛幻觉。
就在刚才,这里居然有个未知的可怕高手凝视着他们。
来人是谁?
青年剑客后心发寒,不假思索,已发号施令,“搜!”
……
神侯府内。
夜静无声。
半掩的木窗轻颤,再瞧去,堆满藏书,摞满经卷的房内已多出一人。
陈拙换回了青袍,盘坐在床,冷白的面颊蓦然涌出一股异样的
潮红,左半边紧绷的筋肉一松,一串轻微的骨裂声立时蔓延而下,如破竹之声,席卷他半边身骨。
撕裂般的剧痛连他也皱了皱眉,唇上的血色刹那消失,苍白的吓人。
朝天一棍,好生了得的一棍。
陈拙沉念内视了一番,徐徐睁眼,若非生出神念,今天这一棍他就算接下来怕也凶多吉少。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米有桥并非庸手,久战变数太大,唯有以命搏胜;而且若是让其走脱,后患无穷,便只能于拳脚开合间分出胜负,务求一击必杀,干脆利落。
走到这一步,只要戚少商那边不出差错,一切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米有桥一死,“有桥集团”就此衰落,但他所看中的并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而“神通侯”的身份,既能免去很多麻烦,也能方便行事。
米有桥虽是当世罕见的高手,然而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高手,那铁血大牢中可就高手如云,当中还有一位不世强人,绝顶剑客。
而且,有那无极仙丹还怕没有实力,实力一足,到时候那些京城权贵保准又会再贴回来,文臣武将,皇亲贵胄,借着“神通侯”的身份,便是庙堂朝野都能插上一手。
届时江湖、朝堂,皆大有可为。
陈拙脑海中忽然想起真定遇见的那人,岳鹏举。
当日他并未多说什么,萍水相逢。
这一世,有的人注定是要成为名震千古的不世人杰,无需打扰,自成定数。
但他相信绝非只有一面之缘,日后再见,当是于沙场战阵并肩杀敌的时候。
而眼下该做的,是扫清这条路。
想到这里,陈拙心念一顺,缓缓合上了眼,气息一沉,没了动静。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没亮,陈拙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吃饮,看了几卷万寿道藏,临摹了几幅字帖,似在等着什么。
花园内忽听一阵练剑的动静,令原本冷清的神侯府添了几分人气。
陈拙推门出去,就见一方碧池前有一冷面青年穿了件无袖短衣,正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的练剑,剑光倏忽来去,凌厉快急,狠辣刁钻,剑尖遥指,惊的碧波泛起层层涟漪。
似是觉察到有人,青年一顿剑势,擦了把脸上的热汗,扭头瞧来,一双碧眼最是惹人注意。
陈拙细瞧了对方几眼,温言道:“抱歉,打扰你练功了。”
“无妨。”
青年轻一摇头,神色虽不及无情那般冷寒,但也好似不善言笑,面容刚毅,脸颊略黑,轮廓冷硬的似那山石棱角,眉宇间藏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隐忍,精悍的像是只丛林间窜出的野兽。
但这种强烈的气机却绝不会影响别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年轻朝气。
“想来你该是最近名动江湖的‘神箭追魂’了。”
青年也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拙,冷硬的面容蓦然展颜一笑,笑的很是温暖,宛如冬日尽
去,春日高悬。
陈拙几乎已能猜出这人是谁了,便是“四大名捕”之四,“冷血”。
青年脸上的笑容很短,转眼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在下冷凌弃!”
陈拙颔首回礼,“陈拙!”
这人原是昨天就回来了,眼下除了追命以外,四大名捕他已见其三。
二人正自聊着,院外忽有一支羽箭冷不丁的射了进来,冷血反应极快,眼神乍动,纵身一跃,已擒箭在手,非是暗箭,只因箭簇上还穿着一封信笺。
陈拙见状过去一瞧,就见信上只有八个字,“米有桥死,尸藏蔡府!”
看到信上内容,哪怕冷血坚韧隐忍的性子亦是瞳孔一震。
作为“有桥集团”明面上最为可怕的人物,这个人的死,必然会让京师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而且米有桥虽不如蔡京那般得宠,却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要出大事了。
这个消息也不光只有他们收到。
天泉山。
这里,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所在。
山上共有四楼一塔,分别是青楼、红楼、黄楼、白楼,以及一座被众星拱月般拱卫着的玉塔。
青楼,非是烟花巷柳的去处,而是金风细雨楼发号施令,谋划布置的总枢纽,也是苏梦枕长久以来坐镇的地方。
红楼,则是金风细雨楼的实力所在,其中囊落了太多,从天下八方收拢来的诸般神兵利器,还有众多数不清的武功秘籍、珍藏典籍,以及各路武林道进献的奇珍异宝。
这里,是论功行赏,培养精锐,扶植心腹的好地方。
而黄楼,则是楼中弟子消遣的去处,每隔一段时间,京城里的花魁姑娘,舞女胡姬,都会在此间出入,也是宴请喜乐的地方。
最后是白楼,保管着无数宗卷,以及各方势力和各路高手的隐秘、消息,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能在此找到,也是苏梦枕用以和朝廷官员交易博弈的筹码。
山上很静,只有王小石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迎着山风,挥刀练剑,劈云斩雾。
几在“神侯府”收到飞箭传信的同时,山阶上,杨无邪亦是快步拿着一支羽箭赶了上来,神色既有激动,又有凝重,朝着青楼快步赶去。
尚未入楼,正巧撞上出来的苏梦枕与白愁飞。
“楼主……适才弟兄们在山下收到一封密信。”
杨无邪的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忙把那密信塞了过去。
苏梦枕轻咳着,只觉得杨无邪今日有些不太稳重,但当他看见信上的八个字,五指陡攥,满是病色的虚弱眸子豁然泛起精光,原本的呛咳一刹那似是又咽了回去,嘴角牵动,如同在笑。
这是个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
方应看与蔡京皆是站在“六分半堂”那边的,如今米有桥一死,蔡京又难脱身,正是发起决战的好机会,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他眸光微烁,走到山阶尽头,俯瞰而下,有种独步天下,一主沉浮的气态,迎风而立,目光如同洞穿了苍穹碧波,穿过了街巷闹市,瞧向了六分半堂的位置。
然后如是说道:“入夜就动手,谁主沉浮,一战定之!”
而神侯府内。
无情、冷血,以及陈拙这位“神箭追魂”的捕侠,都在商议着该如何处理此事。
铁手与诸葛正我久出未归,现在只能是他们三个。
蔡京权倾朝野,单凭一具尸体,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抓人问罪无疑是不现实的,也太过天真,而且此事牵扯甚大,真正重要的是熬过今夜。
因为所有人都已嗅到杀机,整个京城仿佛都在此刻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冷血擦着剑,也不说话。
陈拙作为此次的幕后推手,轻声道:今日一过,京城便再没什么两大势力了。”
无情坐在轮椅上,温文俊秀,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忧虑,他静坐片刻,然后说道:“此事已非咱们所能阻止,不必去理会蔡京,先暗中调配‘六扇门’的人马护好京城的安危……凌弃,陈兄弟,此次事关重大,有劳了。”
陈拙点头起身,“好说……”
第175章 温柔,雷纯,破板门
事实上不光“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收到了消息。
京师的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反叛和被反叛的戏码。
实力的交锋有时不光只是武力的碰撞,也有心机权谋的较量,就如那“关七”身旁的六位圣主,保不准视作亲信的手下,当成心腹的弟兄,转身就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只要有一方收到消息,那整个京城保准都能知道。
这个江湖,更多的是尔虞我诈,诡诈的人心,莫测的杀机,防不胜防。
而且,所有人也都能猜到,金风细雨楼要和六分半堂决战了。
一时间京城的微雨中到处都是奔走快赶的身影,集结的势力,还有弥漫的杀机。
多年来的恩仇纠葛,今日终于要迎来清算。
……
破板门。
这是京城里的一个地方,亦如那苦水铺,甜水巷,而且是属于六分半堂的地盘。
当初“苦水铺”一役,苏梦枕遭到伏袭,就曾领着白愁飞与王小石杀到这里,然后才去三合楼谈判。
傍晚的时候,街角雨巷,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木椅,就摆在雨檐下,椅上有人,宽肩阔背,青袍披发,膝上横着一张古拙大弓,手里拿着一卷道经,坐的端正安静,垂目低眉。
这人的身旁还站了几位“六扇门”的捕快,按着腰刀,神色肃容,像是几尊门神。
街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皆不由自主的瞧向看书的人,眼底透着忌惮,绕道而行,全都是六分半堂的人。
身旁一个浓眉面黑的年轻捕快忍不住问道:“陈捕头,咱们就这么干耗着,什么都不做么?”
江湖人出人头地靠的是厮杀搏命,而这些捕快想要出头则是凭功劳大小。
雨下的寂寥,藏着肃杀,陈拙抬头瞅了眼街上那些赶赴向雨中的众多身影,眼神一烁,不为所动,垂眼又翻了一页道藏,“有时做事并不一定意味着要打打杀杀,我坐在这里,比杀人更有威慑力。”
那捕快不算魁梧,却很结实,两腮生着刚冒出头的胡茬,手背筋络贲张,满布生硬的老茧,穿了身蓝色的捕服,瓮声瓮气的。
陈拙将眼神转向对方,笑道:“你一定是刚进‘六扇门’,伱看看他们几个,心思活泛,我不说他们也不问,一站就是大半天。”
捕快挠了挠头,憨厚道:“我叫朱侠武,刚入六扇门不久,确实不太懂捕门的规矩,还请捕侠多多提携。”
陈拙脸上的笑意敛了不少,又看看对方的双手,“练的是拳掌功夫?”
自称为“朱侠武”的捕快“嗯”了一声,一双大眼泛着亮光,似乎对陈拙很是崇拜,“在少林学过两年拳脚。”
陈拙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道:“你那可不是一两年的粗浅功夫,用不了多久就该扬名了。”
那捕快脸上
的笑意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这年头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勤学苦练,往死了下功夫,捕侠若不嫌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往后以陈捕头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