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立时拔剑斩龙。
叶哀禅双眼微睁,气机一引,苍龙遁入雪幕,避开剑下锋芒,已围着那道人盘旋急转,自四面八方出爪快攻,却是将先前种种招数变化归于一身。
那道人手持利剑,剑光走转如电如影,看似使得是剑法,然招数变化如枪、如刀、如拳……如一剑化万法,又似万变归一,玄妙莫测。
这一战实属当世罕见。
苍龙兴风作浪,龙归大海,于天地间遨游。
那吕祖却是傲立虚空,剑光圆转,引风动云。
然而,叶哀禅眼皮忽的一跳,他只见陈拙垂下双眼,两手动作,左手前举,五指虚握,右手食指中指一屈,往后一拖,已做了个开弓拽弦的动作。
无形中,已有一股叫人心惊肉跳的气机牢牢锁来,顿时心神一凛,如临大敌。
对于这足能与“伤心小箭”相提并论的箭法,他早已留神,况且元十三限便是命丧陈拙之手,焉能没有提防。
当即暗提十二分精神。
陈拙再一抬眼,眼神如水,便在叶哀禅的凝神中,他果然一松右手,放了一箭。
“嘿!”
叶哀禅老眼大张,大手一抓,身上袈裟顿时迎风一展,如一堵墙一样,立在身前,手中念珠同时一捻,抬手一抖,连珠打出,射向陈拙。
只是他神情立马微变,暗道不好,抬手一抓,那飞出一截的念珠忽又被悉数倒飞摄回。
盖因陈拙所放之箭并非是朝着他的,而那箭矢也不是无形之箭。
半空中正与苍龙搏杀的吕祖,便在松弦放箭的一瞬,已提剑横飞,人剑合一,又似化作一支箭矢,如长虹经天,风雷掣电,自长空一纵而过。
苍龙悲鸣,未等坠落,便已随风而散,重新融入风雪。
一切又复如常,先前种种,仿若幻觉。
叶哀禅一张焦黄老脸立时涨红,看着手中被攥为齑粉的念珠苦笑摇头。
风雪漫过,他再去瞧那个“佛”字,忽见片片风雪如金铁坠落,掷地有声,待石粉簌簌散去,已化作一个“殺”字,这一下,本是殷红的面色又转苍白。
“阿弥陀佛,陈盟主惊才绝艳,老僧甘拜下风!”
陈拙双眼一合,“承让!”
二人话起话落,就听燕狂徒等不及的笑道:“哈哈,该老子了!”
他眸光一扫,径直瞟向诸葛神侯,正待指名道姓,哪想洛阳王温晚忽不轻不重地道:“请!”
燕狂徒先是一怔,而后森然一笑,“你就是温嵩阳,好,你既然以手上功夫名震天下,我便以手上功夫败你。”
二人气机一撤,由陈拙与叶哀禅补上缺口。
不待众人反应,燕狂徒右手当空划出半圈,隔空缓缓推掌而出。
这一推,推的是气
势,如山崩地裂,星坠月落,又似海翻陆沉。
众人顿觉一股压抑气机落在胸口,狂暴霸道,那漫天雪瓣在这一推之下,只如箭雨飞蝗,横击温晚。
温晚儒雅气态立改,右手洒脱拂袖,立见平地起浪,雪浪冲天,滚滚迎上。
须臾间,矮丘山顶,两股磅礴气势如洪流潮浪对撞在一处。
漫天飞雪顷刻爆散,当空倒流,奇景惊人。
燕狂徒长身而起,衣袍猎猎鼓荡,大袖翻飞,如要迎风而起。
他面露见猎心喜之色,沉声笑道:“妙得很!”
风雪再降,将二人身形转瞬淹没。
但不到两息,众人眼前风雪倏然滞缓一顿,接着如冰面龟裂般四分五裂,被肃清一空,燕狂徒面露冷笑,竟又坐了下来。
却是胜负已分,对面温晚踉跄而坐,胸膛上已多了一层浅淡霜雪,乃是一记掌痕,然神色仍是如常,不卑不亢,不见变化。
“我……败了!”
他说。
这么快?
见燕狂徒如此不世凶威,双方众人都暗暗心惊,那温晚好歹老一辈高手,竟败的这般干脆。
只是燕狂徒脸色忽变,右掌一提,掌心已多出一团黑紫之色,却是中了毒。
“老东西,武场较技,伱敢出暗手?”
诸葛正我不咸不淡地道:“既是较技,洛阳王出身温家,以毒入功有何不可?待此局落罢,解药双手奉上。”
这话却也没错。
燕狂徒脸皮一抖,冷哼道:“老子用不着。”
说罢,已盘膝打坐,运功逼毒。
龙放啸陡然起身,不等他开口,姜氏兄弟已抬眼迎上……
便在场中激战正酣之时,陈拙忽有所觉,他眼皮一抬,看向关七。
就见对方的身上生出了莫大变故,原本魁梧的身躯居然在一点点塌瘪,精气神华已在黯淡,黑发变白,英伟容貌竟然显现出了老态。
见此情形,陈拙瞳孔一凝,暗道不好,心头更是冒出两个尤为忌惮的字眼来。
只因这番变化非是别的,正是那武夫之死。
散功!!!
第217章 胜
居然是散功。
陈拙心神微沉,脑海中思绪走转,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关七受困多年,外表看似完好,内里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肉身这颗大丹尚未达至无漏,还精气大损,而今悟了内家拳,一念进境好似千里,五脏鼓荡,气血如洪流,冲击之下,肉身便如那满是蚁穴的大堤,精气外泄,丹毁人亡近在眼前。
看来天赋太高也不是件好事儿。
但此刻关七仍沉寂于顿悟之中,先觉不败,便是想要援手施救都难以做到。
况且散功乃武夫生死大劫,单凭外力想要逆转无疑痴人说梦。
若无意外,这人……死定了。
“他这是怎么了?”
诸葛正我终于发觉不对,目显惊悸。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如见大恐怖,实在是眼前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
仅仅十几息的功夫,关七挺拔的身姿已屈背弯腰,变得佝偻,满头乌发迅速染上了一抹霜色,面生褶皱,毛孔中已在泌出血汗。
随着散功开始,关七体内那股浩瀚无边的气机也逐渐势微下来。
众人纷纷撤功,相顾一望,俱露惊容。
“他要死了!”
陈拙双眼微阖,也不遮掩,语气既有可惜,又有感慨。
“此乃我这一门功夫的劫数,非是生老病死的死,而是肉身之劫,好比常人无疾而终,乃命中定数。原本尚有延缓之法,可七圣主的情况有些复杂,又处顿悟,我亦无能为力。”
如此人物,若不是走火入魔,变得疯癫,哪还有他们这些人什么事儿;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强以这等无敌天下的霸道货色,也难逃众叛亲离,黯然落幕的下场。
诸葛正我失神片刻,摇头黯然一叹,“可惜了七圣主这等人物。”
他浑似忘了此时双方还在论道争胜。
“我离京之后去寻大师兄时,北上走了一趟。”
诸葛正我似忆起什么,老态更甚。
陈拙望着关七,脸上皱眉沉思,嘴上随意道:“看到了什么?”
诸葛正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陈拙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忽问,“所以,这才是你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
诸葛正我答非所问地道:“那女真起于白山黑水,早年间我还当是未通教化的蛮夷,不想崛起甚速,更有盖世天骄横空出世。”
“你相信气运之说么?”
他忽然扭头望向陈拙。
“传闻当年林灵素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极为惊人,有宋灭金兴之兆,还预示中原武林会一蹶不振,故而我北上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
陈拙沉声道:“你说的是那金国至尊完颜决?如何?”
诸葛正我摇头,“未曾亲见,只感觉城中有一条不可一世的狂龙盘踞,坐镇江山,其势霸道天成,拳意冷戾森然,嗜杀好战,我……退走了。”
说话间,那边
的姜氏兄弟已与龙放啸斗了起来。
二人所习功法名为“忘情天书”,弟兄两个各有所得,又因内力同根同源,故而合击之下,无论气势还是内力真气皆可融为一体,威能倍增。
“龙老英雄,献丑了!”
两兄弟齐齐起身,干脆利落,目中神华爆显,抵肩而立。
只一起身,两人头顶风雪立如飞瀑倒卷,又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推开。
气势冲霄,
蓦然,姜任庭与姜端平猛吞了一口气息,齐齐往前迈出一步,这一步踏出,二人步调一致,气息一致,只一落地,一股凛冽罡风立时以两兄弟为源头刮向四面八方。
众人错觉般只觉有两座峭拔陡峰凭空坠落在眼前,扎根耸立,其势浩大磅礴,碾压四极,威慑八方,似可上抵日月,下接地际,出入九天之上,至尊至威。
竟成帝王气象。
龙放啸虎目圆睁,须发皆张,此刻没了关七的牵制,他浑身气机强提,衣袍鼓荡,两脚重重一踏,双手擎天托举而起,掌心外翻,似要撑住这两座大山,其势厚重如汪洋,一浪接着一浪。
两势相撞,风雪中顿见怪相迭起,竟是僵持在一起。
而那红袖神尼也动了动眸子,视线一转,径直望向了司徒十二。
凄凉王一提艳神枪,看向了手持惊艳枪的诸葛正我。
如今五战已胜两场,倘若再胜一场,便算是赢了。
几人各划战圈,已在交锋。
“完颜决?霸拳?”
陈拙握住双拳,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而地上运功逼毒的燕狂徒忽立眉瞪目,张口一吐,一口血箭已被呕出,他一拭嘴角,看向关七,似也没了之前的狂傲霸道,“可惜武尽虚空不知何意……啊……”
他语带怒音,像是痛失对手般极不甘心,走转半圈,猛然一沉步伐,呼的劈出一掌。
掌劲倾泻而出,犹若实质,排山倒海,呼啸横击之下,山石粉碎,大地平尘。
而关七身上的变故也越来越骇人,怪诞可怖;先前还是个魁梧大汉,而今精气散去大半,已瘦弱如一油尽灯枯的老叟,身骨越缩越小,皮肉死寂灰黯,看着像是在雪地里缩成一团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