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23节

供着一对鸳鸯刀,刀身锈蚀斑驳,刀柄系着有些褪色的暗红刀衣。

此乃王五恩师李凤岗所持兵器。

余下两旁则是坐着前来观礼的各门各派的好手,挤满了人。

若按武门规矩,这拜师需得有人引荐,还得奉上拜帖,而这引荐之人便是居左位。

陈拙情况特殊,先为王五记名弟子,如今归入门墙本不需那般繁琐礼节,而之所以请程老坐上位,盖因其传下一身绝学,与陈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坐在这里算是结个情分,受半师之礼。

这也是他与左宗生商量过后决定的。

程庭华起初还不肯,多亏李存义劝了两句,这才妥协。

非是他不愿,而是“八卦门”的高手多在宫中当差,又有尹福与王五结下不少仇怨,恐陈拙他日被这情分所累。

陈拙却没想那么多,行走江湖,恩怨分明,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程老传他绝学,没少为他奔波劳心,自当奉为长辈孝敬,这是理所应当的。

陈拙步入正堂,见众目纷纷瞧来,正想撩衣下跪,不料左宗生忽满脸肃容地沉声道:“师弟,且慢!”

陈拙蹙眉一愣,正想发问,却见左宗生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一物,“这是师父前些天叫人送来的书信,里面有他老人家给你的话。”

他语气有些沉重,也有些伤感。

信纸展开,尺二大小,纸上不见其他,唯有两个方正大字。

“正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所有武门众人观之默然,为之动容。

有宿老合眼长叹,有人神色哀然,有人不发一语,沉默久久。

值此神州陆沉,外敌寇境之际,唯王五爷舍弃所有,单刀奔走于生死之间,几番刺杀西太后,与那洋人连连交手,为的无非这两个字罢了。

这既是王五给陈拙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他们这些人的话。

文人救国,读书识字,或可实业救国,或可出谋献策,或可行变局革新。但他们是武夫,多少人大字都不识一个,想救国,靠的只能是信念,是这血肉之躯,一身的能耐,唯有在血与火中博得生机。

“正道!”

有人呐呐念道,不觉已泪眼纵横。

“师父说,不让你拜他,他那一身骨血,迟早洒遍青山,魂归黄土,要拜,就拜这两个字……今日,你便拜天地正道为师!”

左宗生起初语气尚且平淡,但越往下说语气愈发铿锵有力,齿间似嚼了金铁,用上了内劲,雄浑嗓音在堂里滚荡碾过。

连尹福也不禁微微变色,眼底有过一丝挣扎。

他亦是恨那外敌,恨那仇寇,恨那祸害苍生的罪人,但他与王五坚守的道不同,这天下是大清的,大清在,天下就在,他绝不允有人逆天改道,自然要斩尽杀绝,以报皇恩。

尹福脸色阴白,眼仁充血,狭眸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浑身阴森气机如潮水溢开,开口一字一顿地沙哑问道:“孰为正道?”

他只信自己走的路才是正道。

没等一旁的宫宝田劝阻,尹福已起身走到门口,目光冰冷的瞟了眼陈拙,径直而去。

堂内,陈拙“扑通”跪下,奉礼朗声道: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陈拙拜天地正道为师,九死不悔,以敬苍生!请受弟子三拜九叩之礼!”

第36章 津门陷落

众目睽睽之下。

个中过程不必细说,陈拙在地上磕出几声响,行过大礼,拜过了祖师,奉了茶,这礼便算成了。

“吾辈中人,后继有人呐!”

见王五收了这么个徒弟,不少武门老一辈儿的名宿忍不住感慨赞叹,有些艳羡。

今日掌毙那武探花,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了开去。名头有了,脸也涨了,关键是这一身的实力简直邪乎的厉害,要是能走出一条路,足能保一个门派长续不衰,确实叫人眼红。

陈拙不喜热闹,礼毕后本想躲躲,结果被程庭华生拉硬拽的领着,见了见几个武门里的老前辈,致礼拜谢,说些恭维的好话,这便是走江湖的人情世故,混个脸熟,将来说不定得走动走动,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关乎镖局的脸面。

连带着能搭上关系的师兄弟们,程老也都顺带捎上了,譬如“虎头少保”孙禄堂,会友镖局的李尧臣,还有那“千斤大力王”王子平,再有几个太极门里的杨家人,算是结识了一番。

但大都没有过多停留,义和团已汇于津门,各方大小首领也都相继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纷纷响应,不少人就是闻风赶来相帮助拳的,观了礼,便又急匆匆的消失在了马车卷起的尘嚣中,在这乱世中奔波来去。

先前还人满为患的内堂,转眼变得冷清,只剩下一杯杯未凉的茶冒着热乎气。

望着散场的众人,陈拙倚着门扇,漫不经心地叹道:“这一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埋骨他乡,再无相见。”

虽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既是忧国忧民之士,肯为这天下出一份力,在他眼里,便是惊世的豪杰。

“总要有人去的,总不能叫后人去,更不能叫后人受欺负!”

陈拙转头望去,郭云深老爷子正端过一碗炸酱面埋头吃着。

陈拙表情有些坦然,他收拾着桌椅,轻声道:“真是奇怪,以前我想的特别简单,吃顿饱的,睡个安稳觉就行了,哪管明天是死是活。后来吧,又想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但等能活下去了,就想快意恩仇,做个豪侠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两个字,再看看这些人去的决绝,我忽然又觉得做豪侠好像光求快意也不行。”

郭云深似是非常好这一口,招呼着朝云又给他端了一碗,等抿嘴嘬了口筷头上的酱,蹲门槛前挑上一筷炸酱面送进嘴里,才搭话道:“那快意,也分大小。”

陈拙沉思了起来。

郭云深语气平淡地讲道:“一个人的痛快,只是小痛快,可若是在这俗世洪流里放大了瞧,便不算痛快,天下人痛快,那才是真痛快。你师父秉持正道,你求了侠道,可不容易,且慢慢来。”

陈拙擦着桌子,瞥了眼门外西坠的日头,没有说话。

老头吃的满嘴流油,瞥了他一眼,边吃边说,

“这朝廷早已无可救药,能看清的没几个,你师父今日拿出这两个字,想来能叫醒许多心存侥幸的人。可惜,叫得醒这屋里的人,叫不醒天下的人,你能自醒,那就好好活出个样子。”

郭云深话说完了,面也吃完了,搁了碗筷,径直出门走了。

“我将来,一定要挑战你!”

陈拙愣神间,那门外头忽见冒出个脑袋,光溜溜的脑门泛着光,正定定的瞧着他,被宫宝田牵在手中。

正是小娃马三。

陈拙瞧也不瞧那小子,而是望向宫宝田身旁的那人,“敢问如何称呼?”

那长脸汉子缄默片刻,沉声应道:“丁连山!”

“陈拙!”

陈拙同样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对方已经知道。

丁连山眸光一烁,迎着陈拙那双刀眼,“好,记得了。”

宫宝田神情复杂的拱拱手,“陈师弟,告辞。”

送完了所有人,陈拙才重新掩了镖局的门。

两天后,王章氏在尚云祥和几位从沧州赶来的老镖师的护送下,回了河北,临走时留了好多的叮嘱,留了一桌的饭菜。

是夜,陈拙与左宗生大醉了一场。

次日,李存义领着左宗生,连同其门下几个弟子,匆匆赶往了津门。原本还有些时候,只是那边捎来了消息,列强寇境,已有大举进犯之意,一个个天还没亮就动身了。

一群人聚的快,散的更快,快的有些措手不及。

“陈爷,这招牌摘不得啊!”

没过几天,就有人瞧见镖局的招牌被陈拙摘了下来,不由得纷纷苦劝。

陈拙没有多说,只是笑着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用红绸裹上,收了起来。

原本空场上围聚的游侠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渐渐的少了,陈拙问了问,才知不少人已赶去了津门。

愈发的冷清了。

直至六月中旬,俄军攻占大沽炮台,大举进犯津门,义和团由首领曹福田率众于老龙头火车站与之展开回击。再有林黑儿所率“红灯照”及一众武门豪侠,拼死奋战,历经十余小时,打死打伤敌军五百多名,夺回车站以北的全部据点,将联军逼回租界。

至此拳乱初现,大幕拉开。

镖局里。

陈拙刚练完了功,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冲刷着身上的热汗。

院外蝉声正噪。

程庭华抱了卷草席走入了后院。

“陈小子,你要的东西成了,快让我瞧瞧该怎么使。”

老人招呼着,兴致勃勃,好奇的紧。

但见草席摊开,里头挂着两副麂子皮缝制的刀囊,其中共别着四十把柳叶飞刀,俱是五寸长短,雪亮光寒。

除此以外,一旁尚有两把弯刃短刀,形如弧月,奇的是刀柄末端一凸一凹可对接扣合,刀柄亦有玄机,内里镂空,各放了枚实心铁丸。

程庭华好奇的就是这个。

“我可是转遍了大半个四九城,找了一位老铁匠费了足足三天的功夫才捣鼓

出来。”

陈拙擦了擦汗,伸手将那弯刀取过,刀柄一扣,双刀瞬间合二为一。

听着树上的蝉鸣,陈拙双眼一合,掂了掂弯刀的份量,静心数秒,掌心突的一震,一股螺旋劲力立马透入双刀。

刀身未动,刀柄中的铁丸已在飞快回旋。

陈拙忽几步奔出,脚下腾空一瞬,嗡鸣乍起,一轮骇人刀影已脱手而飞,转瞬已至院角老树之上,绕了一圈复又飞回。

树上,一蝉拦腰而断,蝉鸣顿止。

陈拙双眼陡张,探掌一拿,弯刀入手,却非五指扣拿,而是在掌心飞快急旋,犹自被一股无形力道吸附住了一般。

五指一握,刀影立住。

没等程庭华反应,陈拙已将那刀囊勾起,伸手一摘,四枚柳叶飞刀已在手中,回身一转,飞刀霎时破空而出。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飞刀所成轨迹竟是各不相同,有的曲,有的直,直射院角老树。

“啧啧啧!好家伙,你竟是另辟蹊径,将那螺旋劲力用在了暗器之上,再配上你那打石的手法,竟有如此妙用,不错!不错!”

程庭华双眼大张,啧啧称奇,好不吃惊。

天底下玩暗器的高手不是没有,但像陈拙这般玩出个花来的还是头一个,那飞刀竟然能转弯。

“可惜,就是准头不够。”

陈拙点点头,看了看树上的三把飞刀,有一刀脱靶,“还得再练练!”

二人正自聊着,朝云忽从外面快步小跑了进来,怔怔瞧着他们,似在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

“陈大哥,师父,津门陷落了!”

第37章 白莲教大护法

津门陷落?

程庭华脸上神情先是一僵,而后与陈拙互望了一眼,转身出了镖局。

老人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随和,彻底展现出了一派掌门的风范和果断,雷厉风行,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里凡是“八卦门”的好手,已纷纷动身前去接应。

这也是李存义出发前和程庭华商量好的,除此以外,各门各派亦有不少高手动身前往,街上俱是纵马驾车的动静,还有人哪怕用脚也在拼了命的赶往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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