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那些原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游侠儿也都开始四处奔走起来,似乎都想尽一份心力。
梁朝云则是被程老连送到了城外,与程家家眷待在一起。
而陈拙呢?
……
八大胡同。
但凡是京城里混迹于花丛、贪恋女色的老手,都知道这个地方。或者说,没人不知道这个地方,男人眼中的温柔乡,死都想死在里头。
亦如津门的“金银楼”,这八大胡同里也有座金银楼。
同样是销金窟,同样是英雄冢,同样堆了金山、银山。
三层高低,四面红灯胜火,粉饰着虚假太平,声势比起津门的那座花楼还犹有过之。
天津城陷的消息传至京城,也不知引得多少人哄笑。
但凡谁敢在街上说洋人马上能打过来,指不定遭人吐一脸唾沫。
似乎没有亲眼瞧见洋人进京,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战祸已至。
但也有聪明人,似那商贾大户、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大都早早地看清了形势,瞧出了端倪,不动声色的已举家避难去了。
金银楼三楼的一间雅室外。
“姑姑,这厮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这都一天一夜了,进楼子光叫吃的,也不喊姑娘,这是把咱金银楼当成了烧饼摊啊,你瞧他那吃相,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一个满身脂粉气的年轻姑娘红唇微张,瞪眼瞧着屋内客人那饿鬼般的吃相。
一旁还有三四十岁,细眉小口的妇人,想是善于保养,瞧着肤白貌美不说,还有一股别样的成熟韵味,似是不像北方人,穿着件绣花的白色旗袍,挽臂而立,雪腕上戴了一只羊脂般的白玉镯,沁着皓白玉色。
妇人脸上不见喜怒,一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又皮痒了?怎得话这么多?”
小姑娘闻言一缩脑袋,捂着嘴却是风风火火的跑了。
“你吃了这么些,还没吃够?”
妇人推门进了雅室。
通亮的灯色下,一乱发披肩的魁梧汉子正飒爽快意的屈腿席地而坐,着一身素色青衫,墨眉似龙蛇飞扬,眉下刀眼微垂。乍一打量,真如猛虎坐山,狂龙伏地,自有一股摄人气态。
除了陈拙,还能是谁。
他面前摆满了丰盛酒菜,一言不发的吃着,头也不抬,听着门外勾魂蚀骨的靡靡之音,含混
道:“你也是打南边儿来的?我媳妇呢?叫她出来见我。”
妇人闻言一怔,然后咯咯娇笑了两声,“你倒是有意思,跑这楼子里找媳妇来了……说说吧,瞧上哪个了?只要你银子管够,甭管是谁,你都能带回去暖被窝、生孩子。”
陈拙随手抛下一块啃干净的碳烤羊肋,抹了抹嘴,轻描淡写地说道:“津门那座金银楼,加上京城这座楼子,我还听说广东佛山有座一模一样的楼子,还有上海、金陵……林黑儿是从津门那座楼子里走出来的,你敢说你们没关系?”
他说的轻,但话中冷意却重。
妇人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淡。
“古玉呢?去哪儿了?”
陈拙似也没了耐心,眼神变冷,“我没时间跟你们费功夫,好歹让我瞧她一眼,过些时候我得去干件大事儿,兴许往后都见不到了。”
门外,不少楼子里的大、小茶壶,账房先生都已站在了走廊上。
似察觉到了杀机,陈拙双眼一眯,低低一笑,“就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货色,也敢跟我炸毛?”
“闭嘴!”
一提到“古玉”二字,妇人眼神已带不善。
她先屏退了房外的众人,才深深瞧了眼陈拙,语气古井无波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她已怀有身孕?”
陈拙眼中杀气一滞,转瞬便烟消云散,双眼大张,忙问,“人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妇人审视般的上下重新打量了陈拙一眼,像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你若早些来还能瞧见她,但如今北方战祸将至,我已把她送回南方避难去了。”
陈拙闻言却不再废话,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妇人开口喊住他,“你之前说去干一件大事,是什么?”
陈拙瞟了对方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妇人俏脸含霜,没好气地道:“那丫头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我是她亲姑姑!”
陈拙有些不信,眼神狐疑的看向对方,“屠灭神手门那晚我怎得没瞧见你?”
“古玉打小就是在南边长大的,性子好强,京城这边我们一直都是暗中徐徐图之,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等我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哼,那丫头真是任性胡闹,失手也就算了,连身子都给了,还差点被那几个叛徒所杀。”
妇人俏生生的站在灯影下,越说越来气,眼神就像割肉的刀子一样,狠狠地瞪着陈拙,好像在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灯火摇曳,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冲刷着窗棱。
见陈拙有些愣神,妇人忍不住问道:“还不赶紧说要做什么大事儿?”
陈拙沉默了数秒,犹豫了一阵儿,“我想去把那铁帽子王杀了。那厮惦记前朝遗宝,前些时候找我麻烦,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加上我怕他打古玉的主意,就想宰了他,以绝后患,顺带给我师父出出气。”
妇人脸色阴晴变化了一阵,又瞥了陈拙几眼,眼中寒意忽如春雪遇骄阳般化去不少,“还算有些良心。”
“这事儿我能帮你。”
妇人走到窗边,关好了窗户,轻声道:“你应该还记得冯剑青吧?那人如今就在奕亲王的府中,当初尹福追杀他,便是奕亲王派人救下他,若非如此,奕亲王怎会打你的主意,知你和小玉的关系。”
陈拙双眼一眯,老实说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所以你们也要清理门户?”
妇人冷笑道:“那是自然,那姓冯的竟敢对小玉出手,天上地下也容不得他。想来也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才投靠了奕亲王。”
陈拙眼神一定,“何时动身?”
妇人看向他,好半晌才道:“那丫头倒是没怎么提起过你,她是为你着想,不想你跟我们搅在一起,但我得为她着想,你既然知道她是白莲教的圣女,是否该有所抉择?”
“什么?”
陈拙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妇人转身给那花灯里添了点灯油,嘴上漫不经心地道:“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可敢入我白莲教为大护法啊?”
今天身子抱恙,去了趟医院,更新晚点了,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38章 夜探王府
忽有一阵风吹开了窗户,裹进一团迷蒙雨沫。
嗤嗤摇曳的灯影下,映出了陈拙冷白的面孔。
见他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在认真思量,妇人踱到窗边,“这天底下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惦记那前朝遗宝,兴许用不了多久这大清就没了,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那批遗宝足够裂土封王,有时连我都忍不住动心,所以……”
窗外雨好大。
妇人瞧了瞧外面亮着零星灯火的雨夜,“步步凶险,你可得想好了,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我姑且当做什么都没……”
“行了!”
陈拙冷斥一声,眼皮一翻,听的不耐。
“尽是些废话……我告诉你,既然她把身子给了我,她就是我的女人,天上地下,谁都不能欺负她,我死都得护她,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况且你的身份我还不确信,不必说太多,至于那大护法的位子,你也不用激我,我接下了!”
他说的好不干脆。
陈拙一口气说完,看着面前的美艳妇人,“我答应了你的条件,我也有个条件。”
妇人对上陈拙的目光,“你说!”
陈拙目光灼灼地道:“我师父王五、师伯程庭华,若遇生死险境,白莲教教众需得救他一救,舍命相救!”
妇人抿唇一笑,“这好像是两个?”
陈拙眼神立时阴沉下来,“不行?”
妇人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大护法完全可以自己发号施令。”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该怎么做?”
妇人轻声道:“不急,入教需得立香堂,拜无生老母,还需投名状,获得教众认可,既然你要去杀那铁帽子王,就用他的脑袋吧。”
陈拙眼皮一颤,“何时?”
妇人一斜眼梢,看向他,“现在?”
陈拙冷笑一声,“好!我连冯剑青的脑袋一起给你带回来!”
他说完飞身一扑,腰身一扭,顺手摘了桌角斗笠,人已似游鱼般翻窗而出,身法行云流水,转眼便攀上了房顶,一蹬一纵,飞蹿向雨幕深处。
妇人瞧得眼神恍惚,似想起什么事情,慢声说道:“你们几个也跟上吧,这小子真要折了,那丫头非得跟我拼命不可……能战则战,不战就带他回来。”
“是!”
门外闪过数道身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
奕亲王王府,已三易其主,而奕亲王正是这座府邸的第四代主人,也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一座王府,仅次于帝王宫室,历经几近两百年风雨沧桑。
如此,便需说一说这奕亲王。
别的姑且不论,只一句,当年便是此人将西太后一举推上了“垂帘听政”的宝座。
自此一步登天,成为满清第十三位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传闻此人本为流落民间的皇子,后经寻回,经清廷族老培养,不但精通满、蒙、汉三族之言,更是善诗文,精骑射,可谓文武全才。还
精通内家功夫,喜好广结江湖中人、武门高手,长袖善舞,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不同于那些支持变法的新党,此人为保守派,或者说只忠于西太后。
多年以来,其门下培养招揽了不少死士,或为大寇、或为死囚,抹其名姓,暗中替朝廷办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乃是西太后的左膀右臂。
若说京城是个大江湖,那这奕亲王王府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曾几何时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此獠,可但凡进去无不是有进无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倏然,那一角飞檐斗拱之上,忽见有条身影如飞猿腾空而至,自迷蒙雨幕里跳出,身法灵巧矫健,可甫一落足,便如猿猴般静坐雨中,不见动作。
压低的笠沿下,一双狭长刀眼轻轻扫过偌大的王府,静的如同成了一座雕在屋顶的石兽。
他像是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忽听王府一角传出锣响的动静。
“走水了!”
听着下人的吆喝。
王府中陆陆续续亮起一盏盏灯火。
不少仆从丫鬟纷纷端着木盆朝锣响的方向赶去。
眸光一动,陈拙已从一扇半掩的窗户里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身影。
“冯剑青?”
下一秒,屋顶身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