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37节

先生瑞忙道:“您既是来了,何不多盘桓些日子?”

郭云深摆摆手,“老夫平生从未服过输,然竟是被人逼得两退,此乃奇耻大辱,自是要再去与那人斗上一斗。反正坟也立了,世上已无我,就算不敌,也要损他半生所蓄精气,为后来人铺路……但愿他日有人能打破此锁,续千年传承。”

平淡言语,如闻惊雷。

陈拙神情一紧,老人走了几千里地,竟是为了在死战之前提醒自己,不由沉声开口道:“您老莫要一时冲动,那等老化石虽说听着惊世骇俗,但仍是血肉之躯,不然他们又岂会隐遁山野,龟缩在北,想来心中也有忌惮……您老暂且安心住下,待我北归,必要斩了那人,平了那山!”

说到最后,他言语好似金铁交击,掷地有声。

“师公,不可啊!”

一旁的先生瑞也在苦劝。

那可是两百岁的老怪物,单打独斗焉有胜算,唯有群策群力,方见胜机。

“况且如今世道变了,我就不信他真能修成神仙,就算能躲子弹,火炮总不可能还躲得过吧。”

陈拙心念急转,忽想出个理由,“您老这一身能耐可还没传呢,何不再等等,也好觅得传人,不然岂不是空负一身所学。”

他心急口快,想到便说了出来,不想竟有奇效,老人那颗求死之心一松,停下了脚步。

郭云深回头瞧瞧紧张的二人,沉默良久,道:“也罢,正好传你们一些东西。”

打这天起,金楼的角落里,多了个脏兮兮的不起眼的小老头,无名无姓,众人不知来历。

三天后,入暮时分。

“如何了?”

陈拙看向面前的一群人。

这些人身份有异,岁数有异,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也多有不同。

“少掌柜,那老刀把子和仁伯今晚动作,还请了三位洪门高手,加上本地帮会三百余众,在东华里。”

三姐蹦到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抓起一颗橘子。

先生瑞和那三个老堂主以及一些教众闻言纷纷请缨。

“少掌柜,此役,让我们去吧。”

陈拙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墨云翻卷,大雨将至。

他从一旁的伞柜上取下一把黑伞,夹在腋下,轻声道:“不用了,找几个手脚利索的收尸匠在外面候着,顺道找人给我带带路。”

第57章 夜探

眼下这佛山,拳馆林立,练武耍拳的人很多。

值神州陆沉,不少拳法大家,各地名师,多是奉行开枝散叶、布武天下的念头,旨在强国强种,促成了武行的空前盛况。

除了几大名拳,诸多外省的拳种也随着动荡的世道,跟着各路拳师涌进了广东,而佛山武行便最为繁盛,称得上藏龙卧虎,隐没着不少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如咏春、南枝,这是从福建传入;再有从河南传入的少林拳;四川传入的侠家拳;山东传入的昆仑拳;都能在佛山瞧见影子。

但繁盛有繁盛的好处,也有其坏处。

南北多有差异,本地拳师不乏排外之人,想要在佛山开馆授徒,难免会遭受排挤;加上门下弟子俱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后生,便产生了碰撞,隔三差五私底下得切磋一场,打不过瘾那就摆上擂台。

入了冬,用不了多久就是岁末。

日子一近,多是祭祖办事儿的大日子。

雨势先急后缓,不少武馆的师傅领着一众弟子敲鼓演武,壮壮声势,亮亮招牌。

猝然,一只大脚从雨中赶来,撑着白底黑面的千层底布鞋,脚下带起高高的水花。

缓行间,急风掀起几寸淡青色的衣角,那双脚已停在了街边。

一顶黑伞撑在雨中,伞下人拢着袖子,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西洋帽,压低了帽檐,遮了半张脸。

但撑伞的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双手举着,就是个子太矮,两脚掂了又掂,费力极了。

“三姐,要不你先回去吧。”

陈拙抬眼瞧了眼一直磨蹭脑门的黑伞,蹲了下去,扶了扶帽子。

三姐似是个哪吒,脖子上戴了枚银锁,穿着雨靴,头上一左一右用头发扎出两小包,故作老成地道:“郭老爷子叫我来的,说你是用刀的行家,让我好好看看,对掌法大有裨益。”

陈拙沉默几秒,说道:“那可不是小孩能瞧的,小心往后见不得血。”

“我不怕!”

三姐回的干脆。

陈拙听后便不再多说,拿过了对方手里的伞。

“少掌柜,您来了这么些天,也不问问小姐过得好不好,莫不是心里不挂念她?”

他没说了,那丫头反而来了话。

陈拙远远看着东华里,嘴上轻声道:“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有了消息,那才坏事。况且我这人不喜欢嘴上说,只喜欢做,能说出来的多是虚的,做出来才实在……等解决了这些琐事,我再去香江见她,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一点差错,我连白莲教一起拔了。”

提及此事,他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紧张。

想他握刀的那天起,几乎预想过往后遇到的一切凶险场面,哪怕是横死、惨死也都早有准备,唯独没想过女人,更没想过孩子。

本想着孤身提刀,在这浑浊世道里杀出条血路,可世事无常,

半路跳出个女人。

三姐莫名咯咯一笑,露了几分孩童的天性,“你和小姐还没成亲吧?也不害臊!”

陈拙脸皮一颤,置若罔闻,转着话锋,“这东华里瞧着好像是富户所居,主人叫什么?”

三姐回道:“李玉堂,似是香江那边的商人,在此置办的产业。听教里的弟兄们说,此人非但不是坏人,还是个大善人,此次也是受人胁迫,情非得已。”

陈拙若有所思,看了看天色,又看看那石刻街额,心里估摸着时候。

却说正侯着,街边突的摇摇晃晃走来一老乞丐,腰间系着一个朱红色的大肚葫芦,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脚上穿着草鞋,隔了老远已能闻见那股子酸臭味儿,疯疯癫癫的,脚下划着积水,嘴里哼着小曲儿。

“高手!”

陈拙面上不动声色的瞥了瞥老乞丐那跌跌撞撞的醉步,眼里已见异色。

那步伐看似飘忽虚浮,实则步步生根,好不沉稳。

正自惊诧间,街上又行来几人,俱是清一色的短打,虎背熊腰,貌若门神,一个个步伐矫健,但有的奔虎步,有的脚下轻灵,有的转脖顾盼好似只豹子,分明是把洪拳练出了气候。

其后还领着一拨黑衣黑裤,黑鞋白袜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衣褂一敞,底下全别着刀子。

粗略一瞧,不下两三百人。

等人全进了东华里,陈拙一瞥那瘫在一颗大树下的老乞丐,正想起身,这雨里又见来人。

那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面如黑炭,猿背蜂腰,个头高的吓人,太阳穴高高隆起,可一张脸却好似个病鬼,活像个雷公,脑后垂了条枯黄的辫子,面上无眉,生的奇丑,眼窝凹陷,一对狭长的眸子冷厉迫人,见者无不退避三舍。

“这人定是个横练高手。”

连三姐都看得一个激灵。

陈拙暗暗拿自己和对方比了比,此人的个头怕是奔着两米去了。

“听说白莲教里也有横练功夫,独树一帜,啥时候让我也瞧一瞧。”

他眼里有的只是异色,没半分惧色,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

北边的高手他见过不少,三大内家拳除了太极还没见过真髓,八卦已是气候初成,再有形意的猴形,如今又有郭云深这位大宗师时常点拨,差的只是时间罢了。

这练功的火候虽说急不得,但打法和经验却得千锤百炼才能练上身。

唯一的办法便是与人交手。

生死间的紧迫感,能令人心神凝练。

不想输那就得想尽一切打法去打赢对手。

他已是下定主意,等把金楼彻底稳定下来,便好好锤炼自身的拳意,彻底沉淀一番。

就像郭老告诉他的,他这种人不适合成明事,但却是做暗事的一把好刀,最适合用来杀人了。

“你在这儿侯着,我事儿办完了就回来。”

陈拙给三姐交代了一下,已从伞下走出,几步过后顺手往那乞丐的破碗里抛了两枚龙洋,抬脚去的快急。

他双眼一闭,脚下不停,脑海中飞快浮现出那只山魈蹬墙走壁、纵跳扑人的凶厉身形。

下一秒,陈拙双眼顷刻便睁,气机已然大变,眼泛凶光,屈腿塌腰,纵跳一蹦,脚下踩着房墙的青砖,只飞赶出两步,提气缩身一跳,眨眼人已翻上屋顶,踩瓦爬墙,手足并用,快如鬼魅。

树底下的老乞丐不知何时睁开了醉眼,望着扑入雨中的陈拙眼露奇光。

“形意门人?”

第58章 武榜眼

天色已黑,寒灯如豆。

窗外细雨纷飞,忽有风来,透过木窗缝隙,惊的灯苗嗤嗤摇曳。

有人罩上灯罩,又点了一盏。

桌案上,一纸悬赏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纸上画像正是陈拙。

“罗刹鬼陈拙。供其下落者,赏银八百两;摘其首级者,赏银三千两;生擒交送官府者,赏银一万两!”

没人说话,只是几人瞧着画像眼里都透着精光。

除了老刀把子和仁伯,剩下的几位分别是那病鬼般的猛汉和五位铁塔般的黑汉,俱是环臂而坐,神色阴沉如水。

“几位只要谁能除掉此人,老朽愿再添一万两。”

老刀把子杵着木拐,嗓音沙哑的厉害,许是被那瓷片刮破了喉咙,最近吃饮受了大罪,连吐出来的唾沫都带血,拉出来的屎都是红的。

要不是找了高手以内劲将那些瓷片磨碎,他怕是得在茅房里拉上三天三夜,死在里头。

他还能说话,可一旁的仁伯连话都说不出来,但眼里的恨意和杀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那病夫一样的猛汉眼露戏谑,赤着两条极为粗壮的臂膀,上纹两只黑虎,身穿紫花布无袖短褂,下身是条灰色灯笼裤,套着粗布白袜,打着绑腿,一双搬尖洒鞋紧贴地面。

他对面前的悬赏有些不屑一顾,问道:“便是此人杀了徐立山?行刺了奕亲王?徐立山资质可不低,当年武考连我也只赢了他半招,可惜,最后还是输给了刘郁白。”

此人的一番言语着实令人意外。

老刀把子眼神一亮,他虽心知此人不凡,但不想如此了得,十三行竟然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人物。

刘郁白是武状元,徐立山是武探花,那眼前这个居于二者之间,自然就是戊子年武考的榜眼。

天下第二人。

那五个黑汉俱是清一色的短打,为首一长脸汉子淡淡道:“我们几个只想替师弟报仇……一万两,不够!”

此人清瘦精悍,颧骨高突,一双大眼正气凛然,就是说出来的话令二老脸上笑容为之一僵。

老刀把子心里骂娘,要钱就要钱,非得拐这么大个弯,正想问价,长脸汉子一提右手,翘着拇指和尾指,说道:“那银子不是我们要,我六位师弟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再者,是为了替你们卖命才死的,一口价,六万两!”

仁伯饶是已说不出话,可他那眼神已快要杀人。

老刀把子又瞧向那武榜眼。

武榜眼伸展了一下双肩,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笑道:“这点小打小闹我可瞧不上,听说你们已经打听到了那白莲圣女的下落,想打那批遗宝的主意,不凑巧,我也有兴趣。”

首节 上一节 37/21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