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9节

规矩倒也简单,立擂者在立擂前需请武林宿老见证,递交战帖,京城武门一方则会请出一位有名有姓的大拳师出面挑擂。

但这挑擂非是直接上去,得等上十天。

十天内,擂台但凡在京城立上一日,台下高手若想扬名,亦可签下生死状,登台一试,立香计时,立擂者当来者不拒,与之切磋较量。

十日为期,若立擂者能撑到大拳师登擂,这才算成了一半,最后赢了,方能开馆授徒。

可这四九城鱼龙混杂,高手如云,抛一粒花生米出去,兴许就能砸中一位大拳师,吐口唾沫,保不齐就得跳出来一位隐秘门派的传人。

多少武人踏足京城,想着一朝扬名天下知,在京中立擂,结果直着上去,横着下来,非死即残,有的连那挑擂之人都没看见,便活活累死在了擂台上,黯然收场。

别看街上那些各路拳师,各门各派,虽时有切磋,当街耍上两手,瞧着急头白脸,可真要让他们立擂,保准立马老实。

擂台一立,刀枪无眼,拳脚杀人,一横一竖。

放眼整个京城武门,敢立擂,又有能耐活着下擂的,上推一个甲子,天下间也只出了一人,便是那太极宗师“杨露蝉”,惊世骇俗,打遍京华无敌手,得了个“杨无敌”的名头。

后来者虽也有立擂扬名之人,但已是规矩更改之后的事儿了。

念及国难当头,京城武门便去掉了十日之期,这才有了如今大小拳种遍地开花的盛况,可谓空前。

故而,虽同为内家拳,为何有人要分个先后之别,这便是缘由。

……

眼瞅着快过年了,街市上也热闹了起来。

舞龙舞狮的,还有踩高跷的,戏法杂耍那是排满了,一眼望不到头,敲锣打鼓的动静传出老远,时不时再冒出几声炮仗,惊的鸡飞狗跳。

一群吸溜着鼻涕的孩子则是围着那卖冰糖葫芦的老师傅打转儿,有人趁其不备踮脚猛的舔上一口,立马惹来一阵破口骂声,惊的四散而逃,咯咯发笑。

角积雪未化,一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妪,顶着满头的苍发,深弯着腰,背着自家半大的孙女,费力的抬起浑浊的眼眸,望向那不属于她们的热闹,然后伸手稳了稳女孩领口插着的草标。

街面上,一个端着鸟笼的八旗子弟,走着螃蟹步,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赖子,听着一连串的马屁,满脸受用。想是听的舒坦,随手便赏出去两枚龙洋,又从怀里捏出一小撮上等的小米儿,丢向笼子里的画眉鸟。

人堆里,还有几个模样俊俏,身段纤细的少年,跟着自家教戏的师父,顶着戏班的招牌,好奇又胆怯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而后扮上戏妆,咿咿呀呀张嘴唱上两嗓子,惹得不少过路的姑娘们频频回首,巧目泛光。

“咣咣咣……”

“有人立擂啦!”

可随着一声吆喝。

集市更热闹了。

“源顺镖局前的空场上,‘神手门’雷天立擂了。”

再一听这句话,不少好事之人全都坐不住了,正在干仗的游侠、赖子也都不打了,一溜烟儿的全朝源顺镖局快步赶去。

甭管什么世道,瞧热闹那是永远不能错过。

前些天白莲教妖人当街凌迟的场面有人就没赶上,少了几分谈资简直如丧爹娘,酒肉入口都无甚滋味儿,今儿这立擂绝然不能错过。

京城里游侠儿众多,好事之人也多,尤其是好这武门里的大事儿,倘若要是赶上了大场面,目睹一位大拳师崛起,那这谈资保准能吹嘘个几年,说出去还能涨脸。

八旗子弟眼瞅跑的太慢,干脆喊来身后跟着的两个赖子,二人两手一搭,架着主子跑的飞快。

如今立擂本就少见,把擂台立到人门户外头更是不同寻常,引来阵阵惊呼,何况还是源顺镖局,这是在堵门啊。

来者不善。

“他娘的,神手门你们欺人太甚,战期未至且不说,你们竟敢把擂台立到源顺镖局的外边儿,爷爷我是操了你祖宗十八代才生出你们这几个玩意儿,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们全撸茅厕里……”

众人闻风而至,却听已有人开始叫骂了,还是那泼皮赖子间龌龊的下流话,听的人五官抽搐,想笑却又碍于“神手门”的名头不敢笑。

原来是几个敬仰王五的老游侠见那空场上有神手门弟子正在搭台立擂,不觉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擂台正对镖局大门,这分明是有意羞辱。

武行规矩,打人不打脸,打脸是死仇。

“胜负生死,台上说话,便是王五亲至,今日我也是这句话。”

众神手门弟子中,雷天那魁梧骇人的身子越众而出,一副阴厉森然不见双眉的恶相登时惊的所有人连连撤步,如避虎豹。

“战期未至,我便在此侯着,当然,若有哪位瞧不惯我雷某,呵呵,大可登擂一会,但拳脚相争,若是死在台上,可千万莫要怨我

心狠手辣。”

好大的口气。

竟是放言连王五也不放在眼里。

有人忿忿不平地道:“王五爷何等英雄了得,你等着,等陈爷出来,保准打的你满地找牙。”

“英雄了得?”

雷天咧嘴笑道:“他若了得,也不会活的像丧家之犬一般。”

“嗖!嗖!嗖!”

雷天话音方落,几个少年游侠已是再难忍耐,悄然一举弹弓,朝着对方射出了几枚铁丸。

破空声响,那雷天眼露戏谑,抬手当空一划,竟把三枚弹丸尽数纳入手中,冷笑间反手便又朝三个孩子掷了出去,声势竟比来时还要猛上数分。

惊呼中,眼见那三人就要被弹丸打中,一道身影自镖局虎扑掠出,大步一跨,已到三人面前,抬手间便已将弹丸挡下。

但步伐未稳,这道身影转身已跳向适才骂出下流话的老游侠面前,双手十指箕张,气息一吞,好似虎吼,与一道凌空扑来的恐怖身影撞在一处。

“啪!啪!”

十指纠缠,二人争锋相对,竟是如双牛角力般对在一处。

雷天面目狰狞,浑身筋肉抖颤,脚下发力,恨不得将面前这腊黄脸汉子揉碎在手中,凶厉非人。

可任凭他使尽浑身气力,眼前明明比自己都要矮上半头的汉子却纹丝不动,双脚稳若泰山,力道上竟是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

二人皆鼓足浑身气力,发劲之下,双脚齐齐陷入土中,浑身衣裳都在肉眼可见的膨胀,惊的众人目瞪口呆。

僵持不过数秒,只听一道沉声大喝惊起,“开!”

雷天双臂一僵,人已踉跄松手,退出数步,脚下如踩烂泥,步步生印。

“无需在意,让他们立!”

温和嗓音响起。

“霍爷!”

老游侠瘫坐在地,心绪难平。

出手的,正是霍元甲。

看到几个熟悉的读者,心绪万千啊……

第15章 登擂

雷天身子一稳,双眼陡张,狂吼一声还想出手,但似记起什么,步伐一顿,眯眼问道:“你是源顺镖局何人?”

四目相对,霍元甲回道:“津门,霍元甲!”

雷天寒声一笑,“好,等我杀了他,就轮到你!”

对于这种话,霍元甲压根不予理会,他转身扶起摔在地上的老游侠。

“霍爷,这擂台要是立了,五爷可就栽面儿了哇!”

老者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与王五同辈,那是看着王五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介武夫,闯下偌大声威,干下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名震天下,简直是活成了他的念想。

但其最敬重的,还是王五义薄云天的豪气和为国为民的侠气。往日里但凡谁敢说王五半点不是,那都得下场论论,隔三差五得在街上与人搭搭手,眼下都欺负到门口了,哪能忍得了,抓着霍元甲的手居然哭了出来。

霍元甲笑了笑,安慰道:“都是些虚名罢了,在乎它作甚?世道不比以前了,一件衣裳瞧着光鲜,可那里子要是丢了,面子再好终究是虚的,可要是守住里子,面子啥时候都能找回来。”

老者听的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霍爷这话,说的高啊!”

当即喊住了一众和神手门剑拔弩张的京城游侠,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领着众人冷眼瞧着,看着那擂台一节节搭起来。

“哎呦,那这不是栽了面儿了?尿了?”

瞧见霍元甲交代完转身又进了镖局,关了门,那些个好事儿的不觉面面相觑,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这还能忍,不上去过两招。

“那位霍爷是不是津门大侠霍元甲啊,怎得连胆气都没有?王五爷怎么就收了这几个徒弟,英雄一世,收徒不慎啊。”

“嘿,你他娘的!”

老游侠刚歇下去的火气瞬间又被点燃了,收拾不了神手门,还收拾不了几个赖子,扭头就是一顿乱拳招呼。

镖局里。

霍元甲进门后没说话,只是在坐下摊开了双手,神情多了些许凝重。

左宗生与程庭华瞧去,但见其十指筋骨毕露,犹自颤栗,筋络更在不停抽动,像是难以控制。

“那人生的好一身力气,但他应该比我更严重。”霍元甲连连吞吐了几口气息,平复下激荡的气血,语气带着几分惊诧,感叹道:“这些年,我还是初逢能在气力上与我一争高低的人。”

左宗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觉得如何?”

霍元甲沉思了一会儿,“那雷天对劲力的驾驭尚不及大拳师,但天赋异禀,气血雄浑,体魄强横非人。我若登台,三十招内必能将其制住,摔下擂台,但取胜容易,打死却难,若分生死,得在百招之后才见分晓。倘若小师弟登台,七十招内要是没能找出其横练罩门所在,气息一弱,便了无胜算。”

程庭华也觉

惊叹,“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那敖青卑鄙无耻,居然走狗屎运收了这么个徒弟,只要不死,往后京城说不准得蹦出来另一个杨露禅。”

他可是知道霍元甲的实力,筋骨大成,神髓入骨,已是实打实的大拳师,论名头或许比不了他们这些成名久矣的武门宿老,但实力绝然不弱,才堪堪三十出头,似那东升旭日,尚未到中天呢,日后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

能让这么一位大拳师动容,可见那雷天着实非凡。

“不过,此人是天赋异禀,但那陈小子也非寻常人,论及天份,当世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程庭华话锋忽转,语气古怪,眼神透窗瞟向后院,然后又看看霍元甲,“想你师父一辈子没收过几个徒弟,就你们几个,结果一个比一个不同凡响。你三十岁便已成一方大拳师,实力直追老一辈名宿,日后说不得能跻身宗师,开宗立派也不在话下,后院那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天份之高,实属妖孽。”

左宗生听完一翻眼皮,“得,合着在师伯眼里就我丢了师父的脸。”

程庭华苦笑摇头,但神色忽又严肃凝重起来,“看来咱们猜对了,敖青是奔着你们师父来的。”

自己的徒弟身陷险境,形势间不容发,做师父的又岂能袖手旁观。

“那敖青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做个副统领。”

霍元甲手上的异样已经没了,按椅而坐,眼皮微垂,平淡温和的语气不知不觉凭添了丝丝寒意,一口带着津话的腔调也冷硬了起来。

王五是西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如鲠在喉,几番刺杀下来,虽未功成,但那西太后早已寝食难安,日夜担惊受怕。

假如这个时候,有谁能引出王五,将之擒杀,那可是泼天的大功,届时名利兼得,兴许在官场上还能再进一步。

“新仇旧恨,此人必是预谋已久,小师弟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借口。”

“当务之急,先且过了这打擂一关再做打算。”

“此事暂且先别告诉小师弟,让他好好清净清净,理理咱们喂的东西。”

……

转眼战期已至。

镖局前的空场上,擂台高架,足有三十余米高,不见登擂木阶,唯有四条手臂粗细的麻绳自擂台四角斜斜拉下,打在地上,这便是登擂的路。

非但如此,擂脚方圆四周更是放置着一块块钉板,钢钉指天,寒芒闪烁,足有一尺来长,犹如刀尖,密集紧扣,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的人心惊胆战。

自立擂的那天起,京中亦不乏想打擂扬名的武夫拳师登擂挑战,结果无一例外,皆横尸当场,死了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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