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积雪被无声带起,在风中割裂分散,化作一束束雪花,最后片片纷飞,绕着陈牧身周盘旋。
内院仿佛下起了只笼着他一人的大雪。
直至分散的雪花逐渐融化,变成无数雨点,这些雨点依然被竹枝挥起的无形之风裹挟,随着竹枝翻转挪腾。
最后陈牧手里竹枝猛的往前一送。
咔!
脆弱的竹枝,硬生生的刺入了院角放着的一块练功用的大石中,入石三分!
……
时间飞逝。
转眼就是一月有余。
寒冬的冷冽并未放暖,反而更严寒了一点,这也使得整个外城的境况不断转下。
严寒本身倒是还好,家家户户为了过冬基本上都有留存柴火,寒冬腊月时便家家闭门抱着火炉,一些柴火不够充裕的,也是一家人挤在一处彼此取暖,只要有地方能依身,基本上就不会被冻死。
但问题在于,绵延一个月的严寒,加上大量的风雪,使得不少年久失修的破败老房承受不住,最终被压的垮塌。
街道上。
厚厚的积雪中,风雪交加,几个人影踩着雪往前行走,每一步踩下积雪都深至膝盖。
为首的人戴着斗笠,穿着墨绿色的差服,正是梧桐里城卫司差司,陈牧。
跟在旁边的是尚庆来等差头。
一行人穿过街巷,来到了一片稍显破败些的街区,风雪之中隐约能听见哀哭的声音。
往前方看去,就见那一片破败的老房,每隔一段就有一处倒塌,一些老房倒塌后,残余砖瓦堆积的角落里,还能看到有裹着棉衣棉被的人蜷缩成一团,冻的瑟瑟发抖。
尚庆来快步越过街巷,纵身跃上一处外墙,从高处俯瞰一圈,然后回来禀报:
“大人,昨夜风雪太大,三槐巷受损十分严重,粗略来看也有至少百户人家受难。”
“……”
陈牧不语,沿着街巷往里走了一段。
路边一座倒塌的老屋旁,一个穿着到处是缝补布丁的破旧棉袄,蓬头散发的小女童,整个人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除了她之外看不见其他人影,只在那倒塌老屋的碎砖瓦下方,隐约能看见一点残破的衣角。
陈牧走上前,伸手摸了一下小女童的心口,察觉到还有点温度,于是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在怀中搂着,并道:“取汤药来。”
“是。”
尚庆来应声,快步走出街巷。
小女童也就六七岁的年纪,陈牧拉开差服,将她整个人埋在自己怀中暖着,等了一会儿尚庆来取来一碗散发着热气的汤药,撬开口灌下去一些,那张灰败的小脸上总算多了一点生气。
“大人,三槐巷受灾人数,初步清点有一百二十余户,昨夜冻死和被掩埋的越有二三百人,幸存灾民大概还有三百多。”
张通走了过来,汇报调查的情况。
陈牧沉吟道:“其他地方呢。”
张通道:“其他各地稍好一点,但除了主街和后街那几片,基本都有受灾,估计合在一起,灾民的数目还得再翻个几倍。”
上千人,这不是个小数字,毕竟整个梧桐里的百姓也就两三万户,合起来十来万人。
“城卫司后面还有多少空余?”
陈牧问道。
半个月前灾情逐步严重时,他就下令城卫司腾出后面的大部分院子,用以临时安置灾民。
张通沉声道:“最多再收容几十人。”
陈牧看了看远处的灾景,沉思着说道:“看来得搭建一些临时的棚子了。”
张通面露一丝为难,道:“大人,最近为了收容那些灾民,公库中的开支很大,虽然有上一次郑家查抄的银钱,但若是再纳下这一批灾民,那恐怕难以支撑半个月。”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陈牧淡淡的道:“去给我联络流沙帮、盗帮……六家帮派领头的,就说我找他们有事,正午过后到正街的天来酒楼。”
张通闻言,顿时一怔,道:“大人您是想……”
“去吧。”
陈牧并不多言。
张通也立刻会意,低头应声并去了。
这时候尚庆来靠近过来,小声道:“大人,您想让那些帮派出力,恐怕不太容易,倒不如南家那边,或许能让他们出些力。”
陈牧轻轻抚摸着怀里女童的额头,感觉到那里渐渐有了暖意,这才看了尚庆来一眼,道:“南家无需去谈,他们自会出力,至于六家帮派……我来问你,若是这种时候他们不愿出力,那,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番话语气平淡,但却混在凛冬之中,却似令空气更严寒了一点,让尚庆来都心中凛然,低下头不再说话。
78.第78章 一刀
“妮儿,这孩子这几日就先睡在你那里,等好些了就由你带着,和苦儿作伴。”
陈牧抱着一个女童走进后院,冲着王妮吩咐了一句。
“是,牧哥哥。”
王妮轻轻应声,打量着陈牧怀里的小女童,略微有些好奇,但也没问来历。
陈玥过去教她不要多问,陈牧的吩咐都听着就行,她这些年也都好好记着。
女童已经醒了,但仍是有些奄奄一息的样子,蜷缩在陈牧怀里,连勉强睁开的眼睛都显得有气无力。
陈牧将女童一路抱进侧堂,放在王妮的小床上,道:“你这几日就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一些,我再与伱说其他事。”
女童有气无力的勉强晃动下脑袋。
等陈牧出了卧房,回到院子里,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好的不随便捡人回来,结果最后还是连续捡回来几个,苦儿也是,这个也是。
但他的院子里确实多收养几个婢女丫鬟一类也没什么,何况这个年纪比苦儿还小。
想想又不由得轻叹。
一场风雪,就落得一无所有,若非被他救起,就算不冻死在废墟中,这么小的年纪也没什么去处,最后还是会饿死在外面。
实际上梧桐里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一方面他这个差司不取公库的银子去填自己的腰包,甚至之前还增补了许多库银,使得城卫司在灾时能有许多银子施以灾用。
另一方面,年前他严令过几家帮派,让各家行事收敛,同时也适当减了一些年关的税收,用之前查抄郑家的库银补上部分,再加上梧桐里本身就属于比较好些的城区,是以在如此严重的寒灾时,灾情仍在可控范围。
这一次他打算自己拿出一些银两,再由六大帮派、以及南家各自贴补,用以救灾。
照目前这异常的气候看,这场严寒至少还得再持续近一个月。
陈牧的指示传达的很快。
基本没过多久就传递到了流沙帮、盗帮等六家帮派势力的帮主话事人耳中。
由于郑家的突然覆灭还历历在目,对于陈牧这位新任差司,各家帮派都是有所忌惮。
“你怎么看?”
流沙帮帮主沙向田看向身旁的副帮主。
副帮主沉吟道:“听说昨夜风雪很大,不少地方受了灾,那位差司大人这时候要见六帮的人,估计是想让我们出力救灾吧。”
“呵,老子可没空去救那些屁民,这是他城卫司的差事,跟我们可没关系。”
沙向田一听便冷笑道。
副帮主却沉思道:“您是不太想去么,但我看可能还是要去,这次他喊的是六家人马,到时候要是单单缺了您,岂不是正好给了他发难的机会。”
“况且其他几家我瞧着,肯定也没有愿意出白活的,六家一起过去,这位新差司就是再威风,还敢同时欺压咱们六家?”
副帮主的话让沙向田陷入沉思。
他摸了摸下巴,仔细思量一番后,道:“是这么个理,不去倒显得怕了他,到时候六家都在,实在不行就出个百八十两意思一下,也算是给他个面子。”
……
“天来酒楼么,好,我知道了。”
盗帮的‘五爷’笑眯眯的放下烟杆。
他也是五爷,不过跟五条里那边的五爷没什么关系,盗帮在每个地方基本上都有一批规模,最大的都叫‘五爷’。
“五爷,您要去吗,感觉没什么好事。”
“去,当然要去,咱们的新任差司大人请酒怎么能不去呢……好事的确没有,坏事也不见得,还有其他几家,老头子我要是不去,岂不是被排在外面了。”
五爷笑呵呵的敲敲烟杆。
这事儿在他看来,不去反倒是麻烦,一旦被孤立针对那会相当不妙,事后多半要出血,但只要去了,六家人马都在,反倒没有什么。
……
其余帮派的反应与流沙帮、盗帮也都相差不多,得到消息后先是一番平静,过了一些时候,便开始各有动作。
能看到各方都有不少人手聚集起来,簇迎着一些人,往梧桐里的正街去了。
……
日过正午。
梧桐里正街,天来酒楼算是梧桐里最大的酒楼之一,平日里也是生意火爆,即使是如今的寒冬,仍然有许多长衫客光顾。
但今天的天来酒楼,无论是那些本地的乡绅还是有钱富户,从门前走过时都是神情紧张的匆匆而过,甚至不敢往那边多看。
就见天来酒楼里面也是十分火爆,桌桌爆满,但根本没有菜肴,只有一些茶水,而落座的则各个凶神恶煞,远远看去就知道是凶恶之徒。
甚至酒楼的外面,还有挤不下的一些人马,彼此之间甚至还分成了好几路,各自虎视眈眈。
“流沙帮、鳄鱼帮……怎么连黑水帮的人都来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连帮里香主都只能坐在一楼,上面难道是那几家的帮主,这是要谈判什么事么。”
远处有人望着天来酒楼的方向小声议论。
“嘘,我听说是差司大人喊来的,要与他们谈事情。”
“那怪不得了,除了差司大人,应该也没人能有这么大的面子了。”
有人听罢露出恍然之色。
如今陈牧虽然来到梧桐里担任差司才几个月,但威望却早已深入人心,甚至已经超过了前任差司徐奉。
不仅仅是初来几天就灭了郑家,还有这一段时间在寒灾中的作为,俨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捞取压榨银钱的黑心官吏,而是极少愿意做事的官差老爷了,私底下其他地方的人甚至都羡慕梧桐里的住户走了运,来了个好差司。
“看,差司大人来了。”
忽然有人低声开口。
就见不远处的街上,穿着墨绿色差服的陈牧出现,身边只带了尚庆来一个差头,就这么一路穿行。
“差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