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翁笑道:“既然这些钱财是人家娶老婆用的,那谁要是动了,便犯下偌大罪孽。老夫慈悲垂悯,委实不忍心看谁因此坠入阿鼻地狱,索性也好看护守持。”几个老儿哈哈大笑,就在那群豪与宝藏之间来回检视。鼻头黑痣的玄衣红带老汉笑嘻嘻地踱步来到了江南霹雳堂跟前,上上下下打量那“云里雕”薛飞,觑观甚是仔细。薛飞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哼道:“你看什么?”那鼻头黑痣的老汉尚不及说话,另一位玄衣红带的老翁插科打诨,笑道:“你老兄弟昔日做下的事,这老家伙一清二楚,他怕你故态重萌,不甚放心,因此过来牢牢盯着你呢。”薛飞满脸通红,道:“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要他作甚?老夫要的,可是,可是--”红面老翁窜踱过来,推搡鼻头黑痣的同伴,说道:“你忒也小心,人家要得不是这些金银之物,你莫要盯牢了好人,却因此误过了真贼。那边人多混乱,说不得才有人浑水摸鱼,你去看看。”三言两语打发了他,朝薛飞眨巴眨巴眼睛,低声道:“老兄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岁暮黄昏,来日无多,自然不要贪恋钱财,还该多敛集一些名声才是。”薛飞登时恚怒无比,几乎就要脱口骂道:“你年纪较我还大,如何敢说我是‘岁暮黄昏,来日无多’,难不成你长寿若松,能够作那老不死的千年的王八百年的龟吗?”转念一想:“非也,非也,他不是要故意咒我早死,不过是他年岁偌大,却看透了生死,因此说出如此言语毫无顾忌。唉!此人眼中无财无名,就是赤条条的仙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大丈夫为人处世,命际如来鸿去雁,短短无常,总该留下一些名声传承才对。我老了,休说再也当不得那大丈夫、大英雄、大侠客、大豪杰,就依凭如此低微武功,便想作作那老丈夫、老英雄、老侠客、老豪杰也是不能。我想留名青史,此辈子只怕是痴心妄想了。”他想及与此,陡然心灰意冷,便是满洞丽丽光芒也视而不见——
红面老者怔怔瞧定他,见他神情晦黯,略一沉吟,已然窥破得他的心思,低声道:“借一步说话。”将他拉过一旁,笑道:“一看你这老兄弟,就是少小没有念过什么书罢?难怪求名心切,却做下昔日可笑之事,少林寺前胡闹一通,忝为江湖笑话,便是留名,也不过臭名,传袭下去,也与那无数跳梁小丑般,过不得十年八年,便湮没于武林红尘、江湖紫陌,转瞬化为乌有。”薛飞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变紫,紫色浓浓生出黑色,转瞬黑色绕白,怒道:“你才是--”后面“没有读过书的”几个字尚未出口,脑中灵光闪动,按耐下来,抱拳道:“请教。”红面老头笑道:“岂不闻匹夫之死,有重于泰山者,有轻于鸿毛者。重于泰山者,为忠为义、为情为孝,轻于鸿毛者,为私为己、轻浮淡薄。又有几个真正是依凭武功高低来论断的?你扛着空鼎腾挪纵跃,那便是误入歧途,走了歪道,反贻笑大方,受人嘲弄揶揄。”——
薛飞精神一振,怫然顿去,急问:“你是说?”红面老头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所谓乱世出英雄,难不成只能出少年英雄、壮年英雄、中年英雄,却偏偏就出不得老年英雄么?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呢?想那三国时期黄忠本也是泛泛之辈,然其后立斩曹操大将夏侯渊,不是因此留下了千古佳话、万世传诵么?你若能寻觅机会,这‘云里雕’就可破云而出,教大夥儿真真切切看得你的威风气度,‘云里雕’变成赫赫显然之‘云外雕’,不是更好么?”薛飞心中欢喜,连连点头,道:“老哥哥说的是,老哥哥说得在理。”红面老汉笑道:“我也是胡说。”转身却往别处游历巡看。薛飞扭转身子,走回阵中,对着霹雳堂众人说道:“我们霹雳堂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好汉子,可不能贪慕这金银祸色,坏了自己的一世名头。”众人皆是错愕不已,转而不觉心中唏嘘,暗道:“难,难,难,我等又不是死人,见了这许多宝藏,哪里有不会动心的?”——
休说群豪见了这许多的财宝,莫不胸中怦怦乱跳,那黄秋成与大都五丑被押解其中,见这如此光景,也是精神恍惚,若在梦境一般,忖道:“所谓人生乐事,无非就是在风月池中游历一把,又在富贵场内走上一遭,说来这才是极致了。他奶奶的,可惜这些宝藏近在眼前,却好象是咫尺天涯,摸不得,触不到,要是咱们有了这许多的财宝,哪里还用替那完颜亮效力卖命,又哪里会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六人磨蹭推搡了许久,身上绳索皆断,穴道也渐渐解开。众人看黄秋成面无斗志,大都五丑恃伤萎顿,且料想归退洞门已然被牢牢封死,他们断然不得向金兵通风报讯,因此也不再与他们为难。便在此时,听得外面传来“轰隆”闷响,众人莫不诧异——
江南霹雳堂弟子惊道:“怪哉,这…这是那兰亭雷爆炸的声音?”梅还心与袁子通、包向泓相顾莞尔,哈哈笑道:“不错,我们将那火雷起出,又悄悄埋在石台旁边,料想是金兵瞧见上面火起,便赶来觑看究竟,却将雷给引爆了。只怕死伤者不计其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群雄恍然大悟,不觉拍掌称好,说道:“这些金鞑子忒也狠毒,他们假如就此离开,不是便可避开如此祸事么?”无怨道人叹道:“此雷厉害无比,双方日后还是少用为妙。”蝉吟老翁笑道:“无怨掌门真是菩萨心肠。”那不倒翁来到边上,笑道:“他是道士,你该说他是老君心肠才对。”
第378章 锈匕藏图通天堑(伍)
——蝉吟老翁道:“娃娃,事不宜迟,这些财宝日后自有打算,且先寻一条出去的道路。”众人却在四周寻觅了良久,只看洞内顶头,怪石乱堆坐如虎,岩石垒叠层层,哪里会有出去的道路?有人不觉心灰意冷,叹道:“罢了,罢了,终究不过是换了一处死地,由外面森燎之地,却来到了这珠光宝气的琼台瑶台、玉府宫阙罢了。”有人怒道:“不过就是多些金银财宝的秘洞,哪里称得上是琼台瑶台、玉府宫阙?”众人心中烦恼,不觉相互争执起来——
便在此时,听得有人唉呀呀呼叫,便见两人弯着身子倒了下去,旁边几人惊疑不已,就要过去搀扶,却听得南宫音与白凤同时叫道:“他们中了毒,触碰不得。”群雄大惊失色,就看南宫音与白凤抢步过去,手掌笼在袖中,隔着布将那两人翻转过来,便见那两人脸色发青,双眼翻白,呼吸急促之极,四肢抽搐得不几下,便即不再动弹。从怀中滚出珍珠玛瑙等物。众人骇然道:“不好,这…这些珠宝上有毒。”有人看见旁边岩石上插着一面蒙满灰尘的旗幡,见上面书道:“财宝虽好,皆受毒浸,勿要贪心,反误性命。”就听得“叮叮担当”响动不绝,许多人惶恐惊呼,忙不迭从袖中、从怀中、从腰间掏出金银锭馃、宝石翡翠往外扔去,中间有人扔到一半,忽然矮身弯腰,倒在地上不住*,显是也中了毒。包向泓怒道:“我们看护得如此紧要,不想还是被这些贪心无耻之人觑得空隙,偷偷将财宝藏匿身上。好好,中了毒也是活该。”又看其中却连无飙道人、朱寻籁、裘山阳等人也神乱从欲,曾经偷偷揣得几把珠宝填入怀中,此刻额头皆暴出冷汗,连滚带爬,直呼救命,不觉跌足痛骂:“你们也妄称高士大德,如此情状,岂非笑死人了?”梅还心挪足于杨不识身边,道:“小兄弟,他们情殊可恶,但罪不致死,还得想个什么法子救治才好。”——
杨不识瞠目结舌,正是没有计较,受他提醒,方始惊觉,东瞅瞅,西望望,看见西首石桌上有一盒药丸,上面一张暗黄纸条,书道:“略行惩戒,勿复加罪。”心想:“必定就是此物了。”遂分于中毒之人食之,不多时,除了先前两人中毒较深,尚是昏迷不醒,其余诸人皆无大碍,哀号之声渐渐歇止,却依旧惊魂未定,被群豪或是揶揄、或是讥讽、或是满脸愤然、或是幸灾乐祸地围观环伺,尽皆羞惭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滚烫不已,都是一般无二的心思,懊悔道:“苦也,苦也,不想一世英名,却因此付诸东流。”忽然听得几声闷哼,又见五人齐刷刷倒了下去——
袁子通怒道:“还有人不长记性,偏偏要往油锅子里面跳?”细细观之,五人横七竖八倒成一团,不过抽搐数下,七窍流血,伸手探之,赫然已经气绝身亡,却是那大都五丑。原来珠宝之毒虽不致命,但他们终究心痒难耐,偷偷将财物纳怀藏袖,也不免接触其害。他五兄弟先前与嵩山五剑搏命厮杀,武功本领不济,内伤极深,那毒沾惹得伤口破血处,便生出大祸害。大都五丑勉强按捺,运气抗压,压不过去,反将毒性贯入身体各大经络,并于心脉处凝结,待发觉不对,想要出口呼救,已然毒如膏荒、浑身无力,口舌麻痹不堪,便是解药也救不过来。众人望着那五具尸首,莫不唏嘘感慨。包向泓大声道:“中毒好,中毒好,他奶奶的浑帐王八羔子,看谁还敢贪心?”——
鬼斧三瞧得前面一处石梁若有蹊跷,把摸琢磨了半日,忽然对杨不识道:“杨兄弟,这石头甚是坚固,你可能将之击开?”众人不曾见过他与那黑袍客打斗,暗道他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果见那无怨道人说道:“鬼斧兄要打断这根石梁,必定是大有道理,只是如此艰难之事,尚需请动东方先生才是。”群雄暗道果不其然,孰料蝉吟老翁摇头道:“这石梁如此粗壮,需合我与娃娃二人之力才对。”杨不识连道不敢,并肩立于石梁旁侧,呼吸吐纳,贯气运劲,蓦然俱是一声大喝,四掌同时击出,正拍在那石梁之上,便听得“噶喇”巨响,那石梁登时横腰显出一条痕迹。两人精神一振,又是双掌递出,如此“轰隆”滚滚,就看石梁应声而断——
鬼斧三叫道:“好内功,好气力。”群雄见之,莫不瞠目结舌,暗暗诧异:“那东方日出乃江湖‘六绝’高人,有如此偌大威力,原也在意料之中,却不料那位杨少侠年纪轻轻,内力浑厚悠长,绵绵浓浓、滚滚震荡如斯,果真好生了得。”不倒翁叹道:“老夫空长他数十年,唉,这几十年却是白活了。”——
红面老翁不以为然,哼道:“你吃这干醋作声,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咱们一帮老鬼视野开辽、心胸远阔,更该为江湖代有才人出、武林再添风云儿高兴才是。”不倒翁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也是我要说得话,却被你抢先了一步。”乌铁手听他几人称赞,不觉大为欢喜,笑道:“你几位不是老鬼,那可是人品高尚、艺德双馨之老前辈,我也是久仰大名、敬佩久矣。方才听了你们一番高论,果正是远见卓识、出类拔萃,我这兄弟委实了得,他日‘六绝’之后,必定就是我这兄弟叱咤风云、笑傲江湖。只是他阅历尚浅,还有许多东西不懂,尚需你们几位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老前辈小心提携、好生观照才是。”言罢,心中得意,不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倒翁笑骂道:“你这娃娃也不甚老实,拼命拍我几个老头儿的马屁,好话说尽、谄媚奉承,好教我等老兄弟不辨东西南北、难觑前后左右,然后就稀里糊涂、晕头转向地为你那小兄弟出卖这几把老骨头,是也不是?”乌铁手被他们窥破心思,搔搔头皮,道:“老爷子说话忒也直接。我在小兄弟若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也不敢请你们提携,但方才那两掌你们也瞅见了,试问除了东方前辈,尚有谁敢与之比肩斗量?只是酒美也怕巷子深,我小兄弟又颇为腼腆羞涩,不倚重你们这些武林前辈,待他出头之日,嘿嘿!只怕他的头发都已经白了。”落魄老翁摇头道:“这却是杞人忧天了,方才他前后出掌,威势无穷,在场群雄尽皆看得真切分明,心中有数,哪里还要我们咶耀喧噪?”——
乌铁手揉揉鼻子,双手叉在腰间,昂直道:“多赚一些吆喝,那总是好的。”几个老儿相顾拍掌,哈哈笑道:“这话倒是不错。也看出这黑面皮的大娃子脸皮忒厚呢。”他老少彼此揶揄,喜坏了一旁罗琴,见场中群豪神情懔懔,有惊有骇,有疑有赞,形色不一,俱是悚然动容,暗道她不识哥哥今日与蝉吟老翁联袂击石,石开梁折,这赫赫名声便算是闯荡出来了。只是有人尚且怀疑,嘀咕道:“这也没有什么,说不得是那东方日出使尽全劲,早已震断了石梁内里,他投机取巧,轻轻一拍,得了便宜,因此教那梁猛然断折了。”——
鬼斧三又道:“妙哉!妙哉!两位武功绝伦,实在教人打开眼界。只是脱身之路尚缺一步,还劳烦两位再跳得高些,以窜空之势将梁顶接壁处震碎。”众人闻言,不觉喜从中来,许多人忍耐不得,追问道:“你说什么?”何消说站立一旁,见得杨不识武功,暗暗吃惊,心想:“这少年雅量高致,瞥见这满地灼灼生艳之金银财宝、稀世罕珍,唯惊讶之后,竟然毫不变色,足见他雍容之下,气度恢廓,且武功如此高强,便是我也自忖无及。”又是敬佩,又是妒忌,想起自己数十年来为银月教奔波卖命,虽然当上了香主一职,但品观一生,终究还是一事无成,比照杨不识方才那双掌击出之意气风发,深觉自己不及其十之其一,更是意兴索然,口中嗫嚅道:“寒鸦拣树,树叶深深,终究无栖处;野鹿寻窝,茫茫渺渺,毕竟没定踪。”又见裘山阳与朱寻籁吃了解药,两人盘膝打坐,渐渐血色红润,缓过神来,登时大生鄙夷,忖道:“想我堂堂大好男儿,自负清高,却与这两个贪财好物、偷鸡摸狗,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摸狗不得反丢肉的龌龊家伙行走一处,难免在别人眼中,顺带把我也瞧得鄙夷了。”愈发生气,不觉大声道:“还问什么?这丐帮的花子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只要打破了上面的梁端接壁处,自然就能凭空露出一条道路。”——
他随口一说,那“凭空”二字并无他意,孰料被鬼斧三停在耳里,不觉斜睨他一眼,远远抱拳道:“这位银月教的何兄弟,你说得不错,要是我猜得不错,上面洞壁其实单薄,说不得还真能闯出一条升天途径咧。”何消说愕然,拂袖哼道:“不客气,我也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胡说八道而已。”群雄闻言,喜出望外,不觉精神大振,交顾说道:“如此说来,此地并非绝境,咱们也不会困死在这里了?”
第379章 脱出樊笼七剑疾(壹)
——杨不识受乌铁手与不倒翁几位左右交赞,大为羞赧,听得鬼斧三如此说话,不敢怠慢,便朝蝉吟老翁望去。蝉吟老翁眉头微蹙,道:“难,难,这起跃之势不及横削平推之状,亦大大难于坠落纵扑之态,上到梁顶,气力便减了四五分,小锤千击不及大锤一槌,衰沉之掌便是打上七八十下,你我累得半死,怕也撼不动它半分半毫。”——
众人闻言,心中俱是一凉,却见他面色不改,心中企盼燎燎再起,有人道:“前辈乃是红日教的左护法,当今武林‘六绝’奇人之一,论武功,讲见识,皆远远胜出我等许多,料想如此破壁之事,未必难得倒你。”有数人闻之色变,心中颇为不屑,以为自己堂堂正道英侠,岂能对这昔日的魔教大魔头趋颜卑膝、大肆谄媚奉承?但虑及此刻性命,果是把握于他的手中,也不敢出言呵斥,深恐因此惹恼于他,袖手旁观,却是大大的不妙——
蝉吟老翁笑道:“不是没有办法,却要教娃娃受些累了。”杨不识急忙道:“老前辈但说无妨。”许多人道:“不错,杨少侠英明神武、内功高强,稍稍受些累,料也无甚大碍。”罗琴秀眉竖拧,就要发作,却被旁边南宫音扯著手臂,低声道:“你别慌,那东方前辈说话之间笑嘻嘻的,若是真会累坏了杨兄弟,他哪里会有如此神情?且说了,那群人说的也不假,杨兄弟一身内力浑厚无朋,便是较之‘六绝’也不遑太过多让,这是东方前辈在抬举杨兄弟呢。”罗琴恍然大悟,不由扑哧一笑,继而脸色绯红,艳若桃瓣,低声道:“我,我竟乱了方寸。”——
白凤已从石柱上轻轻跃下,悄声道:“你为了他大乱方寸,他倘若晓得,只怕大为欢喜,也要为你乱了方寸。你们两人今日你乱方寸,明日我乱方寸,轮流反复,岂非是大妙?”罗琴又羞又恼,狠狠道:“要不是怕你那施伯明心疼,真该撕了你这张嘴。”——
饶梅娘恐蝉吟老翁辛苦,也过来觑看究竟,前后言语听得真切,不觉叹道:“你这嘴才是厉害呢,要撕的话,也该撕了你的嘴巴。”白凤与南宫音笑道:“大是,大是,她的嘴不饶人,还不晓得多少人吃了苦头。”饶梅娘眼睛一闪,忽现调皮之色,若是瞬间年轻了许多岁,挤眉弄眼,招手教南宫音与白凤将耳朵贴近些,低声道:“要说吃苦最多的,定然还是她的杨相公、不识哥哥,他才是深受‘嘴’苦的。”罗琴哼道:“什么最苦?哪里有的事情?”却见白凤嘟嘟嘴,“啪”的一声微响。南宫音与饶梅娘掩口而笑。罗琴登时醒悟:“她们是说我与不识哥哥亲嘴,因此--”不由“唉呀”惊呼,捏起拳头朝她三人打去。四位女子自在一旁窃语取笑,群豪却将目光齐刷刷盯着蝉吟老翁,只盼他将话说完全下去——
蝉吟老翁道:“这法子其实简单,你先我一步跃起,我随后紧随,并在半空朝你双足猛击推掌,把你打向梁顶,你趁势引力运力,将两股劲道相合,撞拍梁端接壁处。只是我用力出掌,你务必好生接应,否则引力不成,反容易断折双腿。”群豪闻听脸色陡变,胸中怦怦乱跳,皆想那东方日出掌力何其威猛刚强,杨不识要双足引其劲势,委实万难,大半皆料杨不识不敢应承,立时心中凉了半截。罗琴浑身一颤,不再与那三女就纠缠,扭转身来,怔怔瞧着杨不识,却听那蝉吟老翁又道:“只是引力之后,两股力道合二为一,你也须好生拿捏分寸,牢牢贴打于石壁之上。分寸拿捏得好,劲道皆扑于石上,要是稍有差虞,其力便即剧震弹反,你两条胳膊也难保不会断折伤骨、麻痹扭筋。”——
众人皆深吸一气。杨不识也是一愣,略一沉吟,似是下定了决心,笑道:“不怕,好容易鬼斧兄觑破得一条出路,咱们岂能困死此地?休说只是断手断脚,就是粉身碎骨,上下浑无一块好处,也要拼命闯试才对。”——
罗琴急得连连顿足,说道:“你…你又在胡吹大牛了,赫言炎炎,全不实在,这牛皮吹得的么?”杨不识轻轻笑道:“你放心。”附耳低声道:“那书上有如此牵引借重之法,勿需担忧。”他口中所指的那“书”,罗琴自知是耶律青锋所授之《八脉心法诠释录》,心中稍安,然饶是如此,也不免惴惴忐忑,嗫嚅道:“你,你自己小心,倘若觉得哪里不甚对劲,早早躲避才是,休要蛮逞威风、横显意气才好。”杨不识自然无不应承——
鬼斧三笑道:“罗姑娘,杨兄弟的武功高强得紧,便是我丐帮大名鼎鼎之包长老,也大为敬佩,自叹弗如也。”他与包长老素来玩笑多言,无以为忌,因此忝他乐趣,包向泓也不为忤,反倒将那铁杖朝旁边一顿,双手叉腰,哈哈笑道:“我老花子虽然是帮中的八袋长老,但武功本就不济,你这臭小子,要将杨小兄弟与人比较,也该另寻他人才是,红花尚要绿叶衬陪,不过我也不是什么绿叶,只是败叶朽枝。要说绿叶,还看梅长老才是。”梅还心抚须摇首,连连道:“我当日便远非杨兄弟对手,如今时隔多日,他内功武学大有精益,一进千里,我自然更是大大的不如了。”袁子通也笑道:“他的武功,实在教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丐帮数人你一言,我一语评论谈鉴,便好似杨不识就是天上的一颗星辰,光芒照耀、璀璨夺目,便是群雄光色皆被掩盖,假以时日,更能追月逐日。杨不识啼笑皆非,不住拱手告饶,连道不敢。罗琴心中方若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群雄面面相觑,讶异骇然。鬼斧三又将杨不识拉过一旁,手指梁顶一块盘纹累累,回旋百道的石苔,道:“哪里便是薄弱之地,你好好击打。”又低声嘱咐道:“小心一些。”杨不识见罗琴尚在一边,愁喜居半,不敢大声,点点头——
蝉吟老翁微微一笑,道:“闲话少说,娃娃,你跳上去。”杨不识纵身一跃,就往梁顶疾升而出。蝉吟老翁大吼一声,声若巨雷,只震得洞内轰鸣跌宕,人人耳朵嗡嗡作响,就见他应声而起,翻个筋斗尽处,双掌朝上猛然推迎,接上杨不识的脚底。无嗔道人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陡变,孔池见之,问道:“师父,您老怎么了?”无嗔道人叹道:“这足底大穴‘涌泉’,乃干系全身气血所在,要是推力受力之人拿捏不得身形,气枢伤损,便落下终身的弊病,就是再用什么稀世汤药和之、金仙针石救之,也无济于事。”——
孔池闻言,胸中怦怦乱跳,举目望去,那杨不识蓦然曲膝弹蹬,拔势愈急快捷,猛若洪水夹谷,汹涌澎湃,无所遏制。他身子疾弹而出,双掌击在那石壁之上,只听得“轰隆”巨响,一块大石头登时应声被震裂。杨不识势尽坠下。蝉吟老翁先他落地,双足甫一沾地,猛又弹起,二度将掌贴上他的足底。杨不识也是长啸一声,身子在半空划过一条长长的弧线,掌过处,但听得“啪啪”直响,先前断裂石痕如蛛网四散龟裂,横纵交错,化作了无数石块雨泄纷下——
蝉吟老翁喝道:“快些避开。”长身探臂,一手捉住杨不识的手腕,顺势朝后面勾转。两人四足齐弹,轻轻飘开,但见那石块呼啸而下,砸在地上,却将地面磕碰出许多坑坑洼洼的斑驳痕穴,洞内登时烟尘四起。群豪莫不悚惧,忽然眼前俱是一亮,一道光柱赫赫分明从顶壁缝罅吐泄,尽数打照于地面之上,洞中的牛油大烛立时昏黯无光。众人喜道:“有出口了,有出口了。”但见那光柱中间若有千万道瑶光摇曳不定,如金蛇乱舞,迷人眼目——
无怨道人叹道:“这机关之术委实巧妙。换作我等,便是侥幸得了那藏宝地图,也不能觅得如此地方。就是再好的运气,终究进入了洞内,那也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没有鬼斧施主这般锐眼匠心,亦远不足东方先生与杨小施主如此精强之武功,断然是开不得如此一条天堑通途的。”说话之间,听得两人悠悠长叹,颓然坐倒于地,相顾苦笑,说道:“你我痴迷宝藏,为此受尽苦头,人非人,鬼不鬼,如今面对着满洞金银璀璨之物,反倒无可奈何。”听之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凄凉悲苦——
“红袖女”白凤听得分明,秀眉竖蹙,怒道:“吴千秋、蒋理,可是你们这两个狗贼?”苍啷啷拔出长剑,四下环顾。就听得有人咦道:“唉呀呀,你两个是谁?怎么穿着我派的衣服,却面生得紧。”、“出去,出去,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咱们先前都被满洞的宝藏迷惑了眼目,却教歹人有机可乘。”、“便是并非歹人,只看他们鬼鬼祟祟的,也该小心一笑,轰出去,轰出去。”纷纷攘攘,便有人被推了出来,紧走满走数步,跌撞摇摆,踉跄眬钟,姿态颇为怪异。两人无奈将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神情疲惫,萎顿不堪,正是那三山斋斋主吴千秋与“不可力敌”蒋理
第380章 脱出樊笼七剑疾(贰)
——白凤一见他两人,想起昔日狼狈为奸,又欲玷污自己清白之耻,忿羞交加,就要举剑上前,却被她丈夫施伯明扯住袖衽,低声道:“凤妹,他们已然偿受报应,此生此世,果真如他们自己所言,人非人,鬼非鬼,不必再与他们计较了。”白凤隐忍下心头怒气,见蒋理愧然垂首,心中不觉又有几分恻然,再看吴千秋搭拉着脑袋,斜睨自己,双目凶恶,登时又觉火起,喝道:“你凶霸霸地瞧什么?”吴千秋冷笑道:“我爱瞧什么便瞧什么,你管得着么?”白凤脸色通红,忽然鼻子重重嗤了一声,道:“不错,你瞧哪里与我何干?我也懒得搭理你。”——
无怨道人道:“只是此壁甚高,不知多少人能够纵跃至洞口?”群雄尽皆摇头,道:“不能。”鬼斧三道:“如此说来,还要请你二人辛苦一趟,便用方才之招推一人出洞,在外面寻些葛藤老蔓,或是剥下树皮揉搓成绳,垂放下来。”众人也道:“有劳两位。”杨不识断无推诿之理,欣然答允,他跃至半空,被蝉吟老翁推出顶口,来到洞外,举目往之,这里却是君子峰陡崖之顶,山风掠过,清醒沁人,呼吸通畅开怀,不觉教人大为惬意。周围原堤青冉冉、碧沉沉,壁间沟壑,女蔓藤萝稠密簇拥,不由甚是欢喜,便扯拽了几根,绑缚扎实,顺着洞缝缓缓垂放下去。群豪缘绳攀上,终于脱除樊笼,莫不欣喜万分——
包向泓才从洞中钻出,便跳上一块大岩石,大声道:“各位,大夥儿能见识一辈子也看不得的赫赫宝藏,乃托杨小兄弟之福,如今又平平安安攀出秘洞,说来说去,也是大受杨小兄弟恩萌,我问你们,还有谁是惦念下面的金银财宝的?”群雄摇头道:“财宝虽好,不是说了么?若为公,则是襄助义军之用,要是为私,那也是留待给杨少侠娶妻纳妾之用,咱们要是觊觎,岂非被人嗤笑?不可为也。”许多人想起珠宝上淬毒,莫不激灵灵打个寒噤,面色却犹若不改,暗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是方才吃了那偌大的苦头,这财宝是无缘享之的。”包向泓哈哈大笑,抱拳道:“好,好,诸位都是英雄好汉。”——
梅还心见罗琴脸色甚是难看,略一沉吟,恍然大悟,暗道:“年轻女子,哪里容得下自己情哥哥被别人分享之?”于是吸气纵身,跳上石头,与包向泓比肩站立,笑道:“娶妻倒可,纳妾那是万万不能,有人三妻四妾,恨不得尽收天下美女供己皮肤滥淫之用,咱们杨少侠却是心中始终专情一人,绝不会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崆峒女派与恒山派女弟子尽皆开颜颔首,赞许不已。群雄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只是咱们都是江湖武人,哪里懂得评鉴这风月情爱之事。”饶是杨不识心胸豁达、罗琴纯直爽朗,两人也不觉闹了一个猴子屁股大红脸,又喜又羞,恨不得再顺着蔓藤跳下洞去——
崖顶之后,却是甚为平坦的斜坡,群豪虽死里逃生,然受此偌大挫折,尽皆心灰意冷,士气消沉,哪里还能再开什么武林大会,又推选什么武林盟主扶宋逐金?有人便提议,大夥儿分头行事,或是投入军营效力,或是回去组织义军民兵,有那孤傲不群、独鹤野隼般的人物,便偷袭暗算,苦搅各地金营安宁也未尝不可,终不能教完颜亮这般轻轻松松地夺了江南,暴敛戾夺,搞得大江南北乌烟瘴气。便有那宋地一时失守,也教驻扎的金兵不能安惬占领,今日杀他一两个金鞑子,明日再断丧他几条性命,鲸吞挥戈不得,就来蚕食晦匕,管教鞑子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也——
众人纷纷叫好,顺着斜坡往山下走去,后头见崖下黑烟燎燎,石台之火尚未歇尽,隐约还有金兵呼喝呐喊之声,不觉又喜又气,纷纷笑骂道:“你们慢慢找吧,爷爷们先走一步了。”裘山阳无精打采走在后面,见何消说与朱寻籁冷冷离去,却是半句寒喧之语也不曾留待,心中立时苦凄凉楚,自觉灰头土脸,消颜靡色,渐渐自怨自艾。与几个随从攀步走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踯躅不前,神情恍惚,颇有那壮志未酬徒添耻之感。施伯明朝袁子通招手道:“袁兄弟,你过来。”袁子通愕然一怔,道:“做什么?”竟不挪足。施伯明笑道:“你我昔日同为‘黄谷六恶’,彼此就是好兄弟,此刻大夥儿不作恶人了,‘黄谷六恶’从此世上除名,但我们还该是好兄弟才是。”——
袁子通沉吟半晌,忽然哈哈笑道:“你所得不错,我悚惧疑惑,反显得小家子气了。”遂走前几步,来到他身边。施伯明附耳低言,袁子通连连点头,径直走到杨不识身边,低声道:“杨少侠,你作真愿意将这些宝藏献之社稷?”——
杨不识愕然一怔,旋即笑道:“人生苦短,我要这许多的宝藏又有何用?”袁子通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好,如此我也宽心了。”遂转身直奔那裘山阳,拉之避开随众,交相接耳,似是低声说得几句话。他声音压得颇低,便是杨不识如此内力深厚、耳目何等敏锐之人,也听不真切。袁子通每说一句,那裘山阳的精神便渐长一分,最后但见袁子通手舞足蹈,双臂大开大阖,纵横指点,那裘山阳连连点头,满脸红光灿烂,眉开眼笑,登扫萎靡颓废之色。他向袁子通抱拳一礼,如相谢之,又朝着杨不识这边端严肃穆,长长弯腰作揖,袖衽及地,甫抬起头来,神情愉悦欢喜之极——
杨不识脑中灵光一闪,忖出一个念头,暗道:“原来如此!莫怪他先要问我是否惦留这洞中的无数财宝。好,好,如此我也轻松了许多。”想通了此节,胸中若似一块石头落地,果真轻松了许多,不觉朝那边颔首微笑。饶是罗琴冰雪聪明,此刻也不觉极其诧异,问道:“不识哥哥,他们说些什么?”杨不识尚不及搭话,裘山阳已然率领随众大步离开,袁子通乐呵呵地回来,笑道:“杨少侠,我们丐帮会将这上面的洞口密封严实,绝不敢觊觎其中一小块金锭银馃,此言真假,天日可表。”杨不识慌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丐帮的,何必如此说话?”袁子通一愣,朝施伯明笑道:“唉呀呀,杨兄弟也是恢廓大度之人,我严词颇重,表明心迹,却未免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施伯明笑而不语,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唯盼天下清平他日,你我再能良晤欢洽。”与白凤携手离去。包向泓与梅还心、鬼斧三、鲁派人笑道:“天日可表,这话原本也是说得的。”杨不识惦念扬州麻姑下落安危,不敢久滞,遂辞别善后的丐帮诸人,与乌铁手、嵩山派众下山——
路过一处岔道口,蝉吟老翁与饶梅娘道:“今日归返嵩山,尚要费些气力打理好一切,他日有空,你们就来豫章城外梅岭作客。”罗琴咦道:“饶姑姑,你们以后不住嵩山了么?”饶梅娘笑道:“住在嵩山,我们老夫妻毕竟不甚合适。只是派中事务--”她略一停顿,斜眼瞥看那呆呆噩噩坐在轮椅上的饶鹰邛与那嵩山五剑,车大鹏、曾二平、言老三等俱是满脸通红,羞愧难当。言老三支吾半晌,才要说话,却被车大鹏轻轻拦住,低声道:“我嵩山派得此整顿,若能重新崛起,未免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言老三点点头。饶梅娘幽幽一叹,又对罗琴道:“也罢,就此别过咯额,你们若来了梅岭,便去那炼丹崖寻我二人。”眼睛瞅瞅杨不识,见他垂眉低目,眼神闪烁,颇似不好意思,便伸手捏捏罗琴的鼻子,笑道:“到时候我也传你几个拿手好菜的本领,先拴好他的肠胃,如此就能牢牢拴定他,再也不怕他逃了,否则天下之大,他哪里再去寻如此的美味佳肴呢?”——
罗琴心中欢喜,面上却佯嗔娇羞,低声道:“好,你把你对付你相公的手段告诉我,我也好看看是否当真灵验?”他们目送嵩山派远去,绕过一片角隅枝叶,翠云簇拥,浓荫斑结,纷纷洒洒散迭地上,再也不见踪影。不多时,他们又来了第二个路口,乌铁手也要告辞。杨不识问道他以后行踪,乌铁手叹道:“那金国的营帐我是回不去了,否则自投罗网,岂能善了?但既然得知有人叵测,竟假冒我师父四处作恶造孽,我这大弟子却终究是不能不顾的。”见杨不识与罗琴欲言又止,笑道:“无妨,我也晓得那人武功委实高强,自会小心翼翼应付。打不过则逃,逃不多则避,办法总要较他多些,哈哈!”寒喧得几句,拔足飞奔,朝左近一条道路匆匆趋走,显是心中牵挂焦虑,其实一时半刻也不敢耽搁——
杨不识与罗琴相顾一叹,莫不唏嘘。两人终于来到了山脚下,前面是一条小河,河水粼粼,阳光倾照,纹浪若金蛇乱舞,绵绵不绝,上面有梢公小舟,听得水歌清嘹,哪里能闻兵火弥漫、战烟燎绕?罗琴轻轻挽着他的胳膊,笑道:“不想隔得几月,如今你我又要去扬州了,只盼此番能够马到成功,将你麻姑姊姊救脱出来,也能了却一桩沉坠坠的偌重心思。”
第381章 脱出樊笼七剑疾(叁)
——“牧歌绕长笛,青牛攀山奇。遥观烂熳景,近折一花铃。拂云清红日,雨过隔窗听,提足跨雄脊,慢慢逍遥蹄。”杨不识走到村野之中,与罗琴入了小道之旁的一间简陋茶肆,竹蔑斜打穿插,几朵不知名的清醒细花从缝罅转入绕出,开得虽然微小,却也隐隐绰绰,自有一股‘香村稻谷满天金、破舂白米味养人’之风流。罗琴满脸笑容,笑若春风、颜似桃瓣,心情甚是愉悦。杨不识瞅见茶棚外一位牧童骑在牛背上,一手把玩竹笛,另一手轻轻晃动着细细绳鞭,不时在牛屁股上敲上一敲,那老牛盘角晃头,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半展仰脖哞叫一声,踢踢踏踏、晃晃悠悠地在小路上行走——
那条小路一端过去,曲折婉转,平铺于树林之中,别一端渐渐攀爬,顺着土坡沟堑上下起伏,趋向那‘顶贴绵云犹嫌远、近看耕田不及足’的青青丘陵,不觉长长吐了一口气,大觉畅怀,心想:“完颜亮夺占半壁江山,犹觉不足,兵火蔓延,百姓涂炭。这村落偏僻之地不及其马蹄践踏,因此尚能保持如此宁静之色,委实不易,委实大幸。”不觉诗兴大发,张口悠悠,诵念得几句。展眼望之,四周景色莫不婀娜多姿,天地风物无不惬意精彩,棚顶一抹缠遍小藤轻轻垂下,一只小蝶敛翅栖息,风息拂过,腾起蝶起,藤伏蝶低,终是若即若离,贴而不弃。过去一株伞盖大树,伞盖森森,绿荫浓浓,有那农人提锄搬禾坐于树下,阳光斑驳,透过上面枝叶映照树下,便生成无数影子,人影晃晃、枝影撩撩,叶影婆娑,数只飞鸟穿插其中,或啼鸣如铃,或回喙啄羽,清闲已毕,扑翅窜起,却留下几点鸟影,那鸟影乱乱,与人影、叶影、枝影溶溶成一色共舞齐动,什么是人影,什么是枝影,那个是叶影,那个是鸟影,作真是分不清楚了。桌上的茶钟甚是简陋,皆是陶制,灰黄如散金,悄暗不张扬,周外淡淡两道痕迹,权作装饰,绝无龙游曲沼一般的华丽贵美,但若小家碧玉,恬淡素雅——
杯中的茶水温温不烫,其色黄碧浑融,若是一眼就能看底,又好象飘缈不定,心宁其中,再也不思泛起一丁点儿的小波浪。杯底铺着浅浅一层碎屑小叶,整整齐齐罗列盘迭。茶桌是木头拼做,手工不甚精致,抑或说还有些粗糙,桌面没有抹漆,木头内纹瞧得颇为清晰,唯独边缘各处,那纹理却有些模糊,想必是客人喝茶时都欢喜将胳膊横贴在上面,裹着袖子也好,露出肌肤也罢,抹来抹去,年深日久,渐渐就把上面的痕迹给消褪许多。只看外面阳光射进来,桌子中央并无张扬,但四周边缘,竟然隐约折射发亮。桌下面压着几条长长的竹片合榫,不用一个钉子,牢固桌身桌腿,那打做此桌的木匠想必是个粗心之人,一块合榫夹角出,尚有一小片竹叶垂下,只是叶面早已经枯萎,上面稀稀落落地留下几个小孔,该是青春风华之时,被小虫觊觎造下的痕穴。罗琴默默听杨不识诵完,嫣然一笑,道:“不识哥哥,今日天气正好,日后咱们倘若无事,便也去骑牛如何?”杨不识笑道:“好,好,咱们就骑牛远上梅岭炼丹崖,岂非妙哉?”说道这里,罗琴眼睛一亮,拍掌笑道:“好,好,那时候路上一定有许多人瞧着咱们,只道咱们甚是奇怪,不过我们也不怕。”两人莞尔一笑——
她似乎想起一事,道:“是了,不识哥哥,当日那袁子通是不是拿了你那宝藏去作人情,送于那裘山阳?这几日我想来想去,只觉得他好没有道理,这般人情,这般善人,凭什么就教他作去了?”杨不识笑道:“这人情是要做的,而且他也对裘山阳说了是我的意思,我不算吃亏呀。”——
罗琴小嘴一噘,若有不悦,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要将此物给那裘山阳?那人一看便晓得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虽不至十分惹人讨厌,却也不叫人欢喜。”杨不识道:“袁子通教他去向宋兵传讯,说道有许多的金银财宝就埋藏在寿春城外的君子峰大石洞内,如此一来,就有两个好处,一者要是宋兵贪财,因此发愤图强打回寿春,收复失地,岂非美事?二者便是宋军懦弱,不敢挥戈进师,这个消息被寿春城金兵知晓,必定也会带领大队人马开山炸洞,掘取宝藏。上面本就淬满了毒药,那解药先前已然被我们用光,他们进去,岂能善全?无论哪一样,这财宝都算是发挥了偌大作用,不冤枉埋藏于深洞这许多年。是了,还有一个好处,便是那裘山阳或如琴儿所言,真是个贪慕虚荣富贵之人,但他也是江湖之人,必定也顾惜自己的武林声誉、江湖名堂,他在朝庭立下如此功劳,对其私己而言,乃可升官发财、擢禄拔爵,然对于丐帮及江湖朋友而言,有他于官场策应,以后办事也大得便利。”——
罗琴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只是那第一桩好处,怕是忝受不得了。宋军虽然好财贪宝,但哪里会为此冒险拚杀,说不得因此断丧一条性命呢。你看南宋朝庭每年皆给金国纳奉岁币、呈敬绸缎彩帛,虽是无奈之举,却眉头也不皱一下,可见自恃江南富庶,不把区区钱物放在眼里哩!”杨不识摇头道:“便论富庶,也不过是长了朝庭官吏的肥膏,寻常百姓、普通兵卒,又有几个是真正小康快活,自在逍遥的?”罗琴噗哧笑道:“那你们江南日日夜夜都说自己富庶,其实也是假话了?”——
杨不识喟然长叹,道:“富庶不均、悬殊天地罢了!朝庭贪官污吏、昏治乱理,众人皆知,他们自欺欺人,以愚推愚,也就不必提了。可气的是,还有那一大帮子穷酸朽儒,枉读圣贤之书,自命清高之士,趋炎附势,造诗弄词,大肆颂扬治世太平之假状。更有甚者,窜改古文典故,用之害人贻祸,要是成功,便夹着尾巴象条狗般去朝庭乞赏,倘若不济,便将罪责一并推搡至古人身上,其心之狠毒、鲜廉寡耻、龌龊卑鄙,在我泱泱中华大地,委实是屡见不奇。”他愈说愈是愤怒,不觉横眉竖目,气焰勃勃。罗琴急忙扯扯他的袖子,笑道:“越说越远了,歇歇气。”左右四顾,见那茶肆老头儿正在外面篱笆墙修剪花葩,近处别无旁人,又将自己的茶钟推递过去,面色一红,悄声道:“休要恼坏了身子,这是我喝过的茶,你也喝一口,很香哦。”杨不识不觉嘻嘻一笑,接过杯子,轻轻品了一口,道:“香,果真很香。”罗琴又是羞涩,又是得意,眼睛眨巴几下,似乎说道:“你瞧瞧,我没有骗你吧?”——
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有人吆喝,嚷嚷道:“老茶倌,给我们七姊妹泡上一壶好茶。”话音弗落,就见七个老妇人鱼贯而入,就在杨不识和罗琴旁边的一张大桌子上坐下,其中一人眉头蹙起,道:“这什么破桌子破椅子,如此摇不啷当的,哪里坐得稳妥?”杨不识暗道这老妇人好急躁的脾性,说话中气十足,不觉好奇,便多瞧了她几眼,见此老妇年约六十开外,一身大红衣裳,较之那小姑娘穿戴尚要艳丽几分,头上攀着一朵偌大粉红绢花,描眉画唇,眉描得极深,唇画得极厚。她见杨不识诧异望来,眼睛一翻,怒道:“看什么看,没有见过老娘这般的绝世大美人么?男人没有好东西,都是喜新厌旧的,你要是再看,便将你眼睛挖出来。”——
杨不识唬喝得一跳,急忙转回身子,暗暗咂舌,心想这老婆婆委实好厉害。另外一位老妇人却是浑身灰袍,甚显朴素,柔声道:“七妹,他们都是小孩儿,见你华美,因此多瞧了几眼。你心中应该高兴才是,何必还要呵斥他们呢?”——
另外一位妇人黄衣长裙,也笑道:“就是,七妹素来端庄娴雅,这小孩儿见了羡慕得紧,便想偷偷瞻仰你的风采,你甫一发怒,可不把他们给吓坏了?”杨不识暗道:“这两位老婆婆倒是十分慈祥,只是听她们语气,似也对那恶婆婆是容让惯了的,却要好言好语哄将她。”那被称作七妹的老妇人登时眉开眼笑,道:“原来如此,这般看来,这男娃娃是见了我绝代风姿,因此非常羡慕,于是默默描绘形色,日后好让那女娃娃学我的模样了。”——
绿衣老妇与青衣老妇笑道:“大姊与二姊说得自然不会错的。”唯独褐衣老妇与另外一位玄衣老妇冷冷淡淡,并不说话。罗琴听得那七妹老妇得意大笑,眉头微蹙,贴着杨不识耳朵悄悄说道:“这老虔婆子打扮得稀奇古怪的,脾气也不好,我才不要学她呢。”杨不识吐吐舌头,低声道:“你要是扮成了她,我只怕真要出家做和尚了。”两人不觉笑出声来。七妹面色疑惑,朝他二人瞧来,眼珠子滴溜溜转来几下,似又渐渐恚怒,那灰袍老妇急忙道:“唉呀呀,这两个小娃娃见了七妹如此风采,羡慕之极,无以复加,却开心成这样呢。”那七妹闻言,陡瞬转嗔为喜,道:“是么?哈哈,他们还真有眼光。”
第382章 脱出樊笼七剑疾(肆)
——老茶倌端了一壶茶出来,放于桌上,那被称作“七妹”的老妇人壶色沉黯,不觉双目圆嗔,喝道:“老头儿,你这茶是用来请人做生意的,还是用来养猪喂狗的?”那老茶倌被她问得莫名奇妙,道:“这自然是请人喝的。”那老妇“啪”的一声拍打桌子,怒道:“放屁,这茶哪里是人能够喝得的,分明就是养猪喂狗的,你给我换一壶来。”——
那灰袍老妇微微一叹,道:“七妹--”却被那恶老妇插科打诨,道:“大姊,你也不消说了,这茶壶黑不溜丢的,哪里能喝?”黄裙老妇见老插倌满脸不快,却默默无言,果真端起那壶转身就走,心下颇为过意不去,说道:“茶壶其实倒也干净,里面的茶水闻着也是土香。”那恶老妇冷笑道:“二姊也糊涂了,茶壶不干净,里面的茶水也是粪水,喝下去岂非糟糕之极?”——
罗琴正轻轻品茶,闻听此言,不由忿忿恚怒,就要发作,却被杨不识伸手轻轻按住手臂,摇头示意不可与之计较,遂哼了一声,隐忍不发,再瞧着杯子之水,明明没有异常,但无论怎样也喝不下去了。杨不识却是恬然平淡,依旧喝了半钟,提起茶壶,又添了半钟。听那恶老妇喋喋不休,说道:“咱们从大到小,既然列号梅兰竹菊、枝叶石水,便该对得起如此雅号才是。大姊二姊,你们假如真喝了那粪水,也莫需再叫什么梅香兰香,三姊四姊也是一样的,此后就只能换作梅臭兰臭、竹臭菊臭了。”竹香菊香便是那绿衣青衣的两位老妇,也若那梅香兰香一般和顺,闻言不觉诧异,心想:“你也是,自顾自说话也便罢了,奈何将我们也圈连进去?”心中颇有不悦,但也不去与她计较,莞尔一笑,默然不语——
杨不识好生奇怪,忖道:“原来前面四位婆婆皆以‘梅兰竹菊’为名,绰点‘香’缀,合名‘梅香兰香、竹香菊香’,倒也妥帖,却不知后面那‘枝叶石水’缀了什么‘字’?”梅、兰两位老妇微微摇头,淡淡道:“我们年岁大了,不比得年轻之时,败叶萎花,垂落归根,果然是总有腐烂发臭的一天呢。”那恶老妇拍掌笑道:“你们见了我尚是青春貌美、风华无双,心中因此好生羡慕与嫉妒,是也不是?我还撑得个几十年,不过我若死去,好歹也该保持美貌之状,岂能腐烂发臭?”那褐衣老妇冷冷道:“我与六妹分唤‘枝春叶夏’,春有残春,夏有尽时,也是比不得你‘石秋’的。”玄衣老妇咳嗽几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道:“八妹倒是小她几岁,可惜病逝得早,否则‘水冬’也是冰雪之貌,永不言老的。”杨不识方知她们是以四季为坠,忖道:“春日枝发,夏日叶茂,秋日石嶙,冬日水结,倒也合适。”便听得那石秋哈哈大笑,道:“你两位老姊姊素来不苟言笑,莫不是怕笑一笑,愁一愁,稍不留神便挤出几团皱?不怕,不怕,你们也心态安合,顺其自然就是。”杨不识听着犯心,不觉激灵灵打了几个寒噤。那罗琴附耳道:“七人之中,就是她生得最老最丑,偏偏还自以为是,最是得意洋洋的。”——
稍时老茶倌提了新壶过来,成色不过较先前那壶为鲜,放置于桌,不觉摇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先前的壶泡出来的才香咧,这壶就久差远了。”将茶水倒入杯中,余者皆无多花,那石秋老妇却是连连哼唧,骂道:“你这是什么茶,淡淡滑滑,却闻不出什么香味来?”显是嫌那杯子也“脏”,本待伸出手去捏着杯子,忽然缩回手,笼在袖中,弯下脖子细细俯视,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半日,怒道:“喂!这是什么东西,忽忽起伏,难不成你没有将茶土清干净么?”——
那老茶倌颇不耐烦,皱着眉说道:“我们这乡下地方,原本就比不得你们城里金贵,穷村僻壤,也只有如此粗茶待客,或里都掺杂一些茶土的,从不清理出来,休说你们这几位客官这般,就是那一对年轻人也是若此,却无半分的挑剔。”那意思不言自明,你们来到了乡下地方,就不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啰嗦,要想受享精致,只该去城里才是,人家年纪轻轻尚且晓得如此事理,你一个老婆子偌大的年纪了,偏偏还要喋咶不休,却羞也不羞?——
梅兰竹菊四位老妇闻言,莫不尴尬异常,便是枝春叶夏,饶是再冷冰冰不动形色,此刻也面色微红,斜睨了石秋一眼——
那石秋浑然无觉,依旧喝道:“乡下人果真就是乡下人,我们早先不察,稀里糊涂走进了这间茶肆,险些玷没了我们一双好鞋。大姊,你下次若要打尖歇息,也该挑选一个好点的地方,如此鬼地方,瞧着也教人恶心。”梅香老妇闻言,大不自在,深深呼吸一气,压下几分恚怒,终没发作。兰香叹道:“进来是我的主意,你要怪,便怪我就是了。石秋老妇啊呀道:“不错,是二姊的主意,我说呀二姊,你平日做事就不甚得力应心,如何年纪这般大了,还是没有什么长进?”梅香老妇忍不住说道:“即是你二姊的主意,也是我的心思,你只说我二人没有长进就是了。也罢,也罢,我们下次注意一些便好。”——
石秋老妇桀桀怪笑,道:“你看看,大姊老毛病不改,又有些小肚鸡肠了。我才说了她两句,也是为了她好,免得一大把年纪丢人现眼的,她却不知我的一番极好心思,就如此大不乐意了。”杨不识心中大为不快,暗道这石秋老妇脾性暴戾无常、说话刻薄尖酸,那几位老妇人委实好说话,若是换作自己,只怕忍得一遍两遍,却断然忍不得三遍四遍,说不得此刻已然与她理论争辩起来,忽然想道:“这老妇人不是讲道理之人,我果真与她辩驳,只怕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转念一想:“要说蛮不讲理,或是大辩歪理,天下谁人不会?我堂堂大丈夫自然也是会的,假如她与我面对面胡搅蛮缠,我也针锋相对就是,还怕她作甚?”罗琴冰雪聪明,她熟谙杨不识的脾性,见之双目呆呆出神,神情转换不定,忽而眉头蹙起,忽而微微冷笑,忽而愁眉苦脸,忽而忿忿恚然,略一沉吟,便即揣摩得他的大概心思,将身子斜斜贴靠过去,咬着他耳朵低声道:“不识哥哥,这老虔婆子好生可恶,你也很讨厌她吧?”杨不识点点头,道:“是呀。”忽然惊觉,压低声音说道:“不消睬她。”——
便在此时,却听得那石秋老妇哼道:“你看看那一对狗男女,交头接耳的,全不顾世俗礼仪,如此恬不知耻,自然不会计较什么茶水?”此言一出,几位老妇登时齐声惊呼,啊道:“七妹,你,你--”杨不识愤怒异常,暗道:“你这恶老妇,我们有没有得罪你,你老是说道我们的不是作甚?”罗琴再也忍耐不得,霍然起身,手指戟张,遥遥指着石秋老妇的鼻子,大声道:“你这老鸨子,自从进来之后就满口喷粪,薰臭得这好好的茶棚污秽不堪,如何还敢从那大红屁股里放屁,羞也不羞。”石秋老妇只料他两人乃寻常游客,因此讥讽嘲弄,毫无忌惮,此刻听得罗琴驳口反击,牙尖齿利,咄咄逼人,一时猝不及防,呆呆良久。其余老妇都素来让着她,任其怎样蛮不讲理,抑或搬弄是非口舌,多是视之不见,孰若无睹,从来不曾重口恶言向之,陡然听得罗琴斥责怒骂,也是瞠目结舌,大为错愕,心中隐约又有几分欢喜,相顾使个眼色,似笑非笑——
那石秋老妇半晌回过神来,自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罗琴双手叉腰,道:“丑老太婆,你那几位姊姊都是慈悲的老好人,都能容你让你,老娘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你将那眉毛抹得象牛头、一张血盆大口涂得象马面,两边脸颊铺上一个铜板能打上十斤的*,然后漆上半钱银子能买两缸之胭脂,横七竖八刷得跟个大猴子屁股一般,我们就会被吓倒么?告诉你,姑奶奶是从小看着画上的鬼物长大的,你就是比鬼还难堪十倍,也不怕你。”——
她说完话,只听得那几位老妇忍俊不得,纷纷笑出声来,饶是枝春叶夏,也不觉莞尔。杨不识笑道:“琴儿,你也客气些,分明是鬼见了她,也要吓破胆子的。哈哈。”心中大出一口闷气,念道:“尊老携幼,本是伦常道理,但所谓尊老,也是那老者谦谦敦厚,有为人所尊之处。你这老恶妇为老不尊,刻薄恶毒,我再是尊你,反倒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了。”石秋老妇听他二人唱和呼应,南作北和,只气得咬牙切齿,伸手往腰间长剑按去
第383章 脱出樊笼七剑疾(伍)
——诸位老妇连道不可,那石秋老妇已然长剑出鞘,剑走游龙,就在半空划出一道银虹,径直扑向罗琴咽喉。罗琴心中一惊,暗道:“进来时看见她们背负长剑,便晓得是会武功的,但年岁偌大,出招却这般迅猛,倒也少见得很。”急忙侧身躲避,眼见那剑上似是生了眼睛一般,剑锋稍转,贴着自己肋下猛然击来,胸中更是骇异,暗道:“她这剑法初时见快,然招式不奇,不想竟然虚中藏实,实凭虚掩,变化莫测。”不敢丝毫大意,左足踮踏,沉肩拧腰,斜斜掠出半尺,不待石秋老妇再度转势,如燕子点波般轻轻弹起,绕到了她的身后,伸出左臂,骈指点戳这老恶妇的背心“大椎”穴。她不欲取之性命,却也想教她吃些苦头,因此指头用力,疾如闪电、迅似谷风。那石秋老妇陡见眼前一晃,蓦然失去了罗琴踪影,她极富机变,即知大势不妙,匆匆反手一剑刺出,阻拒罗琴后袭,只是她后脑勺上不生眼睛,也不晓得那罗琴究竟站立背后左边还是右边,长剑胡乱击出,甚是笨拙,却连罗琴半片衣角也不曾沾上,待听得风声呼响,不由暗呼不妙——
罗琴眼看就能得手,却听得那梅兰竹菊叫道:“休伤吾妹。”话出剑走,四柄长剑“苍啷啷”齐声拔现,也不及亮出一个起势,梅香兰香两柄长剑分左右径点罗琴双肩,竹香菊香抖腕绰刃,却用平推之式疾贴对方肘臂。罗琴花容失色,急忙纵身欲退。石秋老妇桀桀怪笑,道:“死丫头,就在这里教你变成真正之死丫头。”隐胁既除,转身就是一剑狠霸霸地斫来,凶狠无比——
罗琴被一片剑网秘密罩住,那“九天浮云”的身法也施展不开,她身临绝境,此时反倒好不畏惧,嘻嘻一笑,索性双手背在后面,微微歪着脑袋斜睨众人。梅兰竹菊四老妇不过是要逼她收手,并无存心要害她性命,见她如此模样,便若束手待毙,顿时下不去手,四柄长剑的剑势略一凝滞,往後退去。那石秋老妇却不依不饶,骂道:“小贱人,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了。”梅香急道:“七妹,休要妄下杀手。”与竹香急忙伸剑去撩拨,哪里来得急?——
却听得“叮叮当当”乱响,一条人影猛然窜到了罗琴身畔,长剑将石秋老夫兵刃磕断成了数截,零散跌落地上。那人顺手又是一掌推出,只打得石秋老妇横着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势尽坠落之时,又“啪”的压坏了下面的一张简陋木卓。罗琴拍掌叫道:“恶有恶报,你这老虔婆子,活该有此报应。”走进一步,俨然莞尔,两只小手似紧箍儿般挽住了杨不识的左手胳膊,笑嘻嘻道:“不识哥哥,你终究还是出手了。”杨不识右手执定那“半笔”青锋,喟然一叹,无奈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罗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问道:“你断她烂剑,是要救我离厄,却为何还要补上一掌,打得她好不凄惨?”杨不识脸色通红,瞅瞅那“唉哟哟”叫唤不止的石秋老妇,半是羞愧,半是愤然,毕竟胸中还是怒息难平,道:“她为人忒也恶毒,不略加惩戒,还不晓得又会去害谁呢?”——
其余六位老妇眼见他于一招之间,便将七妹长剑震断数截,又顺势把她一掌拍飞,皆在电光火石瞬间,其内力之浑厚无朋、身法之迅捷轻敏,委实是匪夷所思,俱是面面相觑,骇然忖道:“这少年年纪如此轻,怎会有如此武功修为?其造诣怕是不在江湖传言之‘六绝’之下吧?”——
兰香与菊香见石秋老妇半日不能爬起来,顾瞻不得许多,急忙跑过去,将之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梅兰老妇看了她七妹一眼,微微摇头,将长归纳入鞘,抱拳道:“这位少侠好武功,不知师承哪一位,又是哪一派的后起之秀?”杨不识摇头道:“我没有门派,虽然习得一些武功,却也不曾正式拜师。”梅兰老妇暗道:“他这是不愿意说出来历了。也好,七妹肚量狭窄,要是知晓了他的背景路数,以后便是明斗不胜,也必定会想出千万个阴险恶毒的法子来报仇,教人防不胜防,他晦光韬迹,教七妹没有法子在茫茫江湖之中寻觅报仇,其实也是一桩好事。”遂与竹菊相视一笑,却不叫那石秋老妇看见,故意悠悠嗟叹,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问了。”——
两人坐回桌旁。便听得石秋老妇叫道:“二姊四姊,你们手脚轻些,那狗东西下手忒狠,唉哟哟,唉哟哟,我这一身的老骨头几乎都要散开了,哪里经受得你们粗手大脚的折腾?”菊香道:“七妹,我们都是习武之人,比不得寻常妇道人家穿针引线、绣花编红的心灵手巧,方才已然是十分小心了,你好歹咬咬牙坚持些,就休要抱怨了。”兰香道:“还好,还好,我看这位少侠出手还是留情了,你只不过磕伤碰撞些,不过几分青淤,抹些药油揉揉,几日就能见好。”将她扶到桌旁,众人心中尽皆无二的心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你口口声声自己年轻貌美,为何到了这时候,反愿意说自己是一把老骨头了?”那石秋老妇骂道:“放屁,放屁,他就是一个狗东西,哪里是什么少侠了。狗东西,狗东西,唉哟哟!”她说话之际,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偏偏那板凳硬梆梆的不甚光滑,她臀上老皮旧肉,也被撞紫了一处,两相挤触,登时大觉疼痛,果然“卜呲”放了一个屁。众老妇皆是哭笑不得。枝春叶夏二人嫌她屁臭,捏着鼻子将身子朝边上挪了挪。石秋老妇更是羞恨难当,破口大骂,但终究不敢再出手取辱——
杨不识与罗琴坐回椅子,不知何时,见半空的壶杯皆满满盈盈,不觉讶异,转眼见那老茶倌向这边点点头,恍然大悟,心想:“是了,那恶妇好没有道理地对他呵斥训责,挑三拣四,他之人是十分气愤,然恚息腾腾,见着那石秋老妇凶狠无比,也不敢与之拍案计较。我们教训了她一顿,于之眼中,便是替他也出了一口大大的恶气,因此悄悄添上茶水,这是感谢我们哩。”罗琴听得旁边那石秋依旧叫骂不歇,渐渐烦恼,愈恼愈气,愈气愈恨,孰无可捺,又要发作。杨不识按住她的芊芊玉笋,摇头道:“她不动手,我们也不动手。”罗琴长长呼出一口气,吐吐舌头,笑道:“好,我不生气,就当她在放屁好了。”那石秋老妇老脸紫涨,气得浑身颤抖,拍着桌子不住叫骂。六老妇心想:“你将桌子也要击散了,我们还怎样喝茶?”依着往日脾性,不与她吵闹——
“啊”的一声,外面传来惊呼,众人正在诧异,便看那老茶倌跌跌撞撞地奔跑进来,一个踉跄几乎倒地,攀捉着旁边门楣,脸色苍白,颤声道:“几位客官休要喝茶了,快些逃命去吧。”石秋老妇怒道:“你不要我喝茶,我偏偏就要喝茶,你惹恼了,你才是该逃命的。”话音甫落,便听得风声疾响,一支羽箭飞了进来,射在那木墙上,颤微微抖动不停——
老茶倌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噤,连滚带爬窜入旁边一张桌下,嗫嚅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教这些金兵快些离开。”自顾喃喃嘀咕,再也不敢探头出来。杨不识与罗琴相顾愕然,暗道:“不想此地如此偏僻,也有金兵厮杀过来吗?”——
那石秋老妇眼睛闪亮,道:“你说金兵来了?”见老茶倌抖抖索索不能应答,啐了一口唾沫过去,呸道:“瞧你这脓包样子,定然真是那金鞑子来了。哈哈,来的正好,来的正好,给老娘出气用。”扭头对梅兰老妇道:“大姊,我们出谷时说好了,除了那三个千刀万剐的大恶人,寻常百姓我们概然不杀,若是撞见了这金鞑子,可是见多少杀多少,无甚顾忌的。”梅香叹道:“好,好,你所得极是。”心中颇不以为然,与兰香竹香诸妇暗暗忖道:“自一路出来,若非我们阻止,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受你伤损。”石秋老妇笑道:“你说好,那我就出手了,凡事还是依这规矩才好。”——
梅香笑道:“不错,只是你赤手空拳,这――”石秋老妇眼睛暴瞪,大声道:“就是什么兵刃也不得,单单凭我一双拳头,也足已经捶死他们了。”枝春叶夏冷冷道:“说得不错,七妹武功极高,那些鞑子兵,哪里会是你的对手。”推开桌椅,纷纷拔出长剑冲了出去。那石秋老妇没有兵刃,左顾右盼,从墙角寻了一个大火钳子,飞身疾窜。便听得外面传来呵斥当啷声响,显是那七位老妇已然与人交上了手。杨不识与罗琴不敢怠慢,随后跟出,茶肆旁篱笆墙已然破损,一个金兵身子挂在上面,下面是两位乡农尸首。那金兵犹未气绝,勉强挣扎,却看石秋老妇冲过去,一火钳扎入他的喉咙,立时丧命
第384章 鸳鸯孰配苦纷纷(壹)
——入村金兵前后约莫二百余人,抢掠财物,有人马上还横架年轻妇女,一手绰刀,一手扒扯裙袍,但闻哭声一片。此刻蓦然眼见得七位老妇横加阻拦,臂过剑舞,腾挪纵横,瞬间已有七八人毙命,不觉大怒,他们倒也彪猛,纷纷围绕过来——
罗琴见一鞑子兵将少妇拖入草丛,就要施暴,几欲气炸了胸膛,骂道:“莫怪汉人恨死了女真族人,都是你们这些浑帐胡作非为,到处贻祸害命。”那金兵看少妇哭喊挣扎,遂一拳将那她打昏了过去,正在拉脱她的裤子,甫觉身后有人怒叱,急忙转过脸来,“啪”的一声,一柄长剑劈头斫下,殷红鲜血泼溅得到处都是——
罗琴提脚踩住他的胸膛,腿蹬手抽,拔出长剑,那尸体匍匐倒地。罗琴就这他尸身擦拭剑上血污,见那妇人犹然呆呆噩噩,顿足道:“你还不走么?稍时再来一头豺狼,可未必就能保全你的清白。”那妇人这才回过神来,千恩万谢,就往后面奔逃。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躲在树后,见她过来,急忙转出大声叫娘。那少妇噙着眼泪就去抱他,孰料两只箭到,俱扎入那小孩儿后心。杨不识正一剑斫翻旁边金兵的帽子,瞥见此景,登时双目圆睁,忿忿恚意填塞胸臆,大喝一声,猛然拔身纵起,两个筋斗翻到放箭的鞑子兵跟前——
那两鞑子兵大吃一惊,转身就要逃走,杨不识脚快,追上去挥剑横削,砍下了一名鞑子兵的脑袋,无头的尸体兀自往前冲出了七八步,方才扑嗵倒地,脑袋却滚到坡下臭水沟中。另一人见之,魂飞魄散,滚到地上,滴溜溜就往旁侧翻滚,待爬起身来,杨不识已至他的身后,奋力一掌送出,正打得结结实实。他内力何其悠长浑厚,兼之愤怒之下,使出全力,单单这一掌,便将那鞑子脊椎、胸肋、五脏六腑悉数震碎,哼也不哼,飞出了足足十余丈。杨不识急忙跑到那小孩儿身边,见两根铁镞贯穿他的胸膛,早已气绝身亡,小孩儿母亲抱着儿子尸首,双目痴呆,便似疯傻一般,不由双目赤红,胸中气血翻涌,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顿顿道:“杀!杀!杀尽这些鞑子兵。”罗琴看那小孩儿横丧性命,也是辛酸凄楚,听见杨不识此说,擦拭脸颊泪水,道:“好,我与你一并杀尽这些大恶人。”两人举剑扑上,果似那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杨不识激愤之下,出手没有半分留情,掌过处,骨骼皆碎,皮肉尽销,剑闪处,摧枯拉朽,切割豆腐。不一刻,便有七八十人在他手下断魂丧命。罗琴奋勇争先,也杀了十余人——
那七位老妇瞧见他两人如此势态,尤其是杨不识武功剑法,几若惊得目瞪口呆,暗道:“幸赖先前没有与他争执论武,否则我等就是合力,怕也不是这少年的对手。”石秋老妇毕竟不糊涂,激灵灵打个寒噤,心想此人武功剑法委实高精得异常邪门,万万得罪他不得,只是先前胸口的一股怒气没处发泄,自然大是不快,她从金兵手中夺过了单刀,早将那大火钳子弃诸一旁,举刀高呼,大声道:“姊妹们,这些鞑子作恶多端,咱们把他们杀尽了,也要为此地百姓除去祸害。”叫得大义凛然,好不威风。梅兰竹菊擦拭额头汗水,点点头。那枝春叶夏两位老妇也是颔首称是,边看她们那处六剑一刀挥舞愈发猛疾。不多时,将这二百余人杀得干干净净——
便在此时,听得马蹄声响,又是一彪金兵赶来,约莫有数千人,皆在远处立马歇鞍,各执强弓硬弩列阵相迎。为首一名千夫长在两名长枪精卫护卫下,从旗下闪出,大声道:“兀那南蛮子听了,快快丢下兵刃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众人抹抹额头汗水,心中懔懔。石秋老妇提着两把弯刀步出,骂道:“兀那狗鞑子听真,你们快快下马投降,否则死无葬身之地。”她杀得性起,此刻也是什么也不怕。罗琴取出绢帕擦擦杨不识颈脖汗水,又在自己额头轻轻挼了几把,笑道:“你还真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气概,教人也看得顺眼了。”石秋老妇冷冷一笑,脸上洋洋得意,心想:“你也晓得佩服我么?算你有些眼光。”——
杨不识气息稍平,此刻也不觉顺着罗琴语风接下,夸赞道:“不亏是双刀夫人,当年韩世忠王爷的夫人梁红玉,其风采怕也不过如此。”那梁红玉是早年宋军之中赫赫有名的女将,战功卓越,忠心耿耿,南朝北地,朝野军民,无人不知,谁人不晓?——
石秋老妇听他将自己比作梁红玉,心中大是欢喜,忖道:“好,好,你也有些慧眼,不是那稀里糊涂之人。”转年一想,暗道:“我本为你武功高过我,正不知道怎样报仇大生烦恼,你既然服软,肯向我趋颜卑膝,我大人大量,索性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吃饭出来,就是得了那三个千刀万剐的大恶人讯息,只要找他们报仇罢了。”自己给自己寻台阶下,如此一来,心中立时也大觉释然,轻松了许多——
只是金兵势大,如此对峙,对方又是强弓硬弩密布伺候,绝非先前那散兵游勇可以比拟。罗琴附耳低声,说道:“不识哥哥,我们打不过,就往山里逃,谅他们也追赶不上的。”杨不识叹道:“我们逃得,这些村民哪里逃得,他们不见了我等踪迹,只怕寻当地百姓出气,祸殃无辜呀。”——
罗琴满脸忧愁,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人多势众,我们留下苦拚,怕无胜算,要是逃走,又贻祸当地。”——
那六位老妇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样是好。石秋老妇口出豪言,言罢之后,胸中却是怦怦乱跳,她双手紧捏住两柄弯刀,掌心处潮乎乎的,不知不觉渗出冷汗。那千夫长愕然一怔,突然哈哈大笑,道:“听闻南蛮子最是胆小,今天看来,其言也不尽实,不想一个老鸨子般的大红老太婆,也有如此胆色,佩服,佩服。”——
石秋老妇闻言,只气得浑身颤抖,骂道:“你个打不死的鞑子,说谁象老鸨子咧,我穿得是大红服色不错,哪里又象是老太婆了。休看你蓄了胡子,就是把胡子刮尽,露出光光滑滑的一张面皮,看起来还比老娘老上十岁呢。”此言一出,休说杨不识、罗琴与那六位老妇尽皆莞尔,便是对过金兵也不觉哄然大笑,轰轰不绝。那千夫长满脸通红,呸道:“老子还没有到八十岁呢,你胡说八道什么?”石秋老妇顿足道:“放屁,放屁,我说你老,却说了你有八十岁么?你比我老上十岁,你有八十岁,岂非是说我七十岁了?放屁,放屁,好臭的大屁。”两边又是哈哈大笑。金兵阵中不少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笑道:“咱们自从南下以来,南地百姓莫不悚惧惶遁,似这老妇此般浩瀚英勇的,还当真是头一次看见呢。”——
那千夫长口舌斗不过石秋老妇,冷笑连连,大声道:“我不与你较量这嘴巴威风,你们再不投降,可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罗琴忍不住叫道:“你不过就是一个带兵的千夫长,怎么就敢自称是将军。什么是将军,你可见过,将军的威风,岂能是你冒充得来的?”那千夫长不妨被她抢白一通,猝未及料,一时之间又羞又恼,又气又恨,面皮涨得铁凝凝、青冉冉,支吾说不出话来——
石秋老妇精神一振,又嚷道:“你们有什么本领,敢教我们投降?”那千夫长怒道:“本领有的是,就怕你们没有性命领教。譬如有一早‘双马出钩’,你们就不能抵挡。”回头喝道:“双马出钩,休要丢了我的脸,上罢。”就看阵中窜出十八匹马,两两相结配对,马上金兵除了腰间弯刀,各执一根长长的木杆,杆前枪头侧畔,突兀一个弯弯的铁挂钩。千夫长大声道:“你们南蛮子,哪一位敢上来接招?”杨不识暗道:“她们都是妇人女子,我若畏缩其后,岂非受人嗤笑?”遂阔步而出。那千夫长哼道:“好,有一个不怕死的。”手臂高举空中,猛然往下压落——
两匹马见之令势,不敢怠慢,齐齐跃出,待奔至他的跟前,马上金兵纷纷举竿往他挠来,能戳能钩。杨不识不慌不忙,左足微踏,避开半尺,也不用剑,伸掌在那竿中间轻轻一格,“啪”的一声,那金兵手臂麻痹,虎口剧震,长竿已断为两截。另外一名金兵在杨不识背后,趁势提钩挂捞。这金兵体格魁梧,身材高大,暗道:“只要我勾住了你衣服,把你高高举起来,且看你怎么办?”——
孰料马下汉人少年背上却似生了眼睛一般,动也不动,反手将竿头捉住,猛一运劲,竟把那枪尖侧钩硬生生折断。两名金兵大骇,弃了长竿,伸手去拔腰间弯刀。杨不识双掌齐出,左右击在两匹高头大马之上,就听两声忽律律嘶鸣,两匹马被推开了数丈,筋软骨马,磕蹄到地。两名金兵被掀翻下来,一人眼前发黑,昏迷不醒,另一人被压在马下,呼吸不能,连呼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