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指挥朱载炮轰少林的人,看这好整以暇、慢慢悠悠的态度,可不像是只剩不到一天寿命的样子。
这人身上的“天人五衰”征兆,虽然比李淼在泰山上严重,但好像被某种手段停滞住了,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的意思。
李淼无声地笑了笑。
他在顺天府的时候,少有显露自己的武功。即使是在朱载面前,也对自己的进境避而不谈,就是为了防备这些,藏在幕后的人和东西。
仗着自己的一点特殊,就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肆无忌惮,只会像左黎杉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武功的本质是一种暴力,而一切的权力,都是建立在暴力之上的。
吃的最多的那个人,或许不是最正义的,也或许不是最得人心的,但一定是最能打的。
大朔朝廷鼎定天下已近二百年,享有四海。如果没有掌握绝顶之上的秘密,那才是咄咄怪事。
那人下令之后,朱载便吩咐了下去,要先开几炮试探试探。
正当几个锦衣卫把火炮拉来,就要直接把少林的大门轰开的时候。
却见大门缓缓打开。
从门内出来了一个老僧,见到寺外众多锦衣卫和已经点燃了信子的火炮,也不惊慌,双手合十,朝着朱载施了一礼。
“朱大人。”
朱载猛然抬手握拳,示意准备开炮的锦衣卫停下,而后朝着那老僧也是施了一礼:“行秀大师。”
“朝廷收到少林被明教贼子围攻的消息,特意前来相救。明教贼子已经退走了吗?”
这个开门走出的老僧,正是当代少林主持行迟大师的师弟,也是少林存世的唯二行字辈高僧之一。
少林与武当并称江湖上的泰山北斗,自然少不得与锦衣卫打交道。朱载来过少林,与他相识。
“是,有劳朝廷挂念,敝寺铭感五内。”
“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进敝寺歇息一下,用些斋饭、茶水。”行秀说道。
朱载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天人五衰”的人:“大兄,如何?”
那人轻笑了一声:“既然少林无事,我就先回去了,乏了。”
“你去问问当日的情状,写个折子递上去,不必来回我了。”
说罢,转身就回到轿子上,缓缓离去。
朱载吩咐了一声,让众多锦衣卫先在少林寺外扎营,又点了几个亲信,跟着行秀一起进了少林山门。
进了寺门,朱载就看到地上满是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只是不见尸体。
再看周边建筑,已经垮了大半,只有几座偏远的佛堂还算完好。
朱载暗自点了点头。
看来朝廷收到的消息真实不虚,以少林的底蕴,当日明教一定是倾巢而出,才能将少林弄成这般样子。
他旋即对着前面的行秀问道:“不知行迟大师现在如何了?”
行秀听到这句话,脚步不停,淡淡的说道:“师兄受了重伤,还有三日可活。”
朱载脚步一顿:“如此吗……以贵寺的手段,是谁能将行迟大师伤到这般地步?”
“明教的籍施主。”
“不可能。”
朱载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已经死了,死在苗疆。当日我看的清清楚楚。”
“为防巫蛊之术的邪异,我们把他的尸体切分了数块,用生铁做的箱子运到了顺天,又让人细细剖了,最后由我亲手烧成一堆焦炭,撒入河中。”
“他武功再高,也还是人。巫蛊之术再邪异,也不可能让他死而复生。”
行秀依旧是淡淡的说道:“我从未习武,只一心钻研佛法。当日师兄让我躲了起来,未曾亲眼见到当时的情况。”
“一应事情,朱大人见了师兄,再来问他吧。”
说罢,就带着朱载朝着少林正堂而去。
见寺门缓缓合上,李淼轻飘飘落下树梢,站在原地捻着手指,思索了片刻。
少林好像没有出太大的问题,这点倒是没有出乎李淼的意料。
少林传承至今已有千年,怎么可能没有点不同寻常的手段。
这千年来,天下出过不少绝顶之上的天骄,要是一个籍天睿就能把少林灭了,那少林这千年的传承就有些好笑了。
就是不知道明教攻上少林,是为了什么。
李淼转身离去,找到了尹敏君和永戒。
“尹长老,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找方才那个张百户。让他转告指挥使,我今夜三更去见他。”
“要是那个人在,就让他在营帐外挂一盏灯笼。要是不在,就挂两盏。”
“是,大人。”尹敏君接了腰牌,领命而去。
李淼又转头看向永戒:“大师父,看少林的情况,应当已经安全。”
“你可自去。你本就是行迟大师的弟子,锦衣卫不会拦着你,只是不要透露与我有关的消息。”
“若是见到行迟大师,替我问一句话。”
“就说,末学后进李淼,与明教有些过节,愿意替贵寺出一出气。只是有些问题,想向行迟大师请教一番。”
“今夜我去寺内找你,你我先约定一个地方。若是行迟大师愿意见我,有劳大师父带我去见一见。”
永戒点点头,与李淼约定了见面的地点,转身走向少林寺山门。
被锦衣卫拦下之后,说明了一下,便进了山门。
李淼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少林这千年古刹,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21章 行迟
太阳西落,转眼之间已经天黑,时间到了二更。
李淼翻过院墙,进入少林,朝着与永戒约定的地方走去。
少顷,就进入一处院落,永戒正站在院中,低着头,肩膀松垮。
“大师父。”李淼招呼了一声。
永戒抬头,双眼之中密布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见到李淼,勉强笑了笑:“大人。”
李淼上下看了看他,说道:“可是行迟大师有什么不测?”
“师父受了重伤,还有三日的寿命。”永戒说道。
“如此吗……节哀。”
李淼心中叹息一声,行迟是他在这个江湖上为数不多的、真正怀有敬意的人。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手上的差事了了,一定要见上一面。
谁知这第一面,竟也成了最后一面。
“大人,我已问过师父。师父说,眼下他已……将死,不舍得睡觉,正好想与人多说些话。”
“我将大人在泰安城救下满城百姓的事情与师父说了,师父就说一定要见一见大人。”
“我这便带你去见他。”永戒说道。
李淼拱了拱手:“有劳。”
永戒点点头,转身带着李淼朝寺内深处走去。
走到一处小院,永戒敲了敲门:“师父,李大人来了。”
却听得里面响起了一个爽朗的老者声音,含笑说道:“快进来,我都等困了!”
永戒推开院门,就见得院中树下,放了一个凉席。
一个老僧盘坐其上,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一手攥着老僧的胡子,一手含在嘴里,被老僧轻轻的拍着后背,已经是困得睁不开眼。
再看那老僧,鹤发童颜,两道眉毛足有一尺来长,挂在双肩。
盘坐的姿势也是随意,一腿弯曲一腿伸直,袈裟裹在那小女孩身上,自己只穿一身里衣。此时含笑看向李淼,一点没有高僧的风范,反而像是个哄孙女睡觉的爽朗老头。
永戒快步上前,将那小女孩搂在怀里,朝着老僧告罪道:“师父,玲儿又来打扰您,我一定……”
“哎!”老僧一摆手:“永戒,你又说些痴话。”
“你是我徒弟,玲儿就是我的徒孙,爷爷哄孙女睡觉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再说这些见外的话,莫以为我要死了,就不能抽你!”
李淼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如何不知,这老僧就是少林主持,行迟。只是看这行止、这说话,真是跟他想象中的高僧形象相去甚远。
不过,李淼能清晰的感觉到,这老僧坚若磐石的筋骨——“金刚”。
虽然李淼能看出他心脉受损、浑身暗伤,还有三日可活所言不虚。但他同样能看出,这老僧身上的“金刚”,比他当日在泰山派上的圆满“金刚”更强。
这要比当日李淼退掉“金刚”转修“须弥”更加不合常理。
圆满是什么?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及。所谓的圆满不是比别人更多,而是“正好”。圆满之后就没有路可走了,这点李淼无比确信。
看来,这就是少林的底蕴,也是行迟能在籍天睿手下活下来的原因。
李淼上前施了一礼:“晚辈李淼,见过行迟大师。”
老僧爽朗笑道:“李大人,有礼了!”
“听我这劣徒说了,大人在泰安城做了好大的善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大人的功德,当是和尚向你见礼!”
说罢,行迟竟是真的站起来,对着李淼施了一礼。
李淼连忙上前拖住行迟双臂:“大师不必多礼,李某吃官粮,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让一个九十多岁、行将就木的得道高僧朝他行礼,李淼怕折寿。
“哈哈哈,那和尚就不客气了。李大人且坐!”
行迟也不勉强,朝李淼挤了挤眼,就招呼李淼一起坐下。
“没想到和尚死前,还能与李大人这般的英雄人物说说话,和尚也可瞑目啦!”
他一点没有避讳死亡的意思,爽朗的笑着说道。
“李大人有想问的,尽管说来!和尚知无不言!”
李淼心知行迟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不好耽搁他太久。而且过会还要去见朱载,就直入正题。
“大师,当日将你伤到这般地步的,可是籍天睿?”
这一点,他一直没有想明白。
锦衣卫在苗疆诛杀籍天睿,是倾巢而出,朱载亲自带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