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道:“白叠布是西域最重要的能跟大周交换丝绸等物的商品,商队从大周带走丝绸茶叶等物,带回白叠布和香料。假如现在我们在大周推广种植,再加上你那个先进的宝贝,叫什么轧花机的,大大降低了手工成本,那就会导致白叠布价格暴跌。这不是跌一点点,是基本上断了大食和西域诸国的财路。若在太平年代也就无所谓了,现在这几年,我们跟北蛮打得如火如荼,眼看着便要你死我活。西域诸国在夹缝里原本就不好过,像墙头草一般左右飘摇,唯一比较稳定的盟友是大食,但大食指着白叠布的利润来供养军队。忽然断了他们的财路,大周又用茶叶、丝绸等紧俏商品,高价掏空了他们的军费,你觉得损失惨重的西域诸国会怎么样?”
陆子清瞪大了眼,骇然道:“他们都会支持北蛮来打我们。”
没钱的国家只能有一个反应,就是开战。北蛮的军队有时会从西域诸国境内路过,对方是报告大周,还是假装没看见,好感度很重要。
陆子清不服气道:“但,小侄也只是想让伯母能够轻松一些。叔叔说的小侄懂了,我们暂时不去大面积种植便是。至于轧花机,放在家里偷偷地用便是了。”
他走的时候故意没有拿走。说不定过几天,单月娘累了偶然用一用,觉得挺好,就接受了呢?
“所以月娘她让你把那东西带走。”幺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后生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贪财又功利。心里都是一些急功近利的心思,犹如市井之徒一般,也难怪月娘要立刻赶你走。”
陆子清心道,我们地球人就是这样的劣根性,还真是对不起了。再说了,我发明工具有错吗?
幺叔见他不服,问道:“你只懂得功利的道理,那我就跟你按照功利的道理来随便聊聊。我问你,我们一匹白叠布卖一锭金。然后你也做了一匹白叠布,卖一两银子。差不多是不是这样?”
陆子清点头,是啊。
“然后我挣了一锭金子,你挣了一两银子。咱俩谁挣得多?”
陆子清:“……”
“不是,叔叔,这个账不能这么算的。”陆子清想了想,这是个身份问题,你得说你是经营者还是生产者还是购买者,如果是经营者,你想赚钱,自然可以用半两银子的成本卖一锭金子啊?你想卖多少就卖多少,成本和售价两码事,成本低,赚的才会更多。你不能把我往沟里带。
陆子清说完了,很自豪,鸿蒙弟子不可能数学不如老农。
幺叔道:“那好,现在咱们都卖一锭金子。然后有人来买,你认为对方会买谁的?”
陆子清道:“东西是一样的啊,我成本低但是我质量不差啊,我还可以卖得便宜,大家都会买我的,不会买你的。您一分也赚不着。”
幺叔点头:“嗯。现在这件事传开了,你还能卖一锭金子吗?”
陆子清摇头:“自然不能。”
幺叔道:“但是我还能卖一锭金子。而你遭万人唾骂,成了黑心商人。”
“这不会的啊……”陆子清道,“我可以把我的机器免费推广给所有的人,这个大家都可以用。然后大家都可以用更低的价格来改善生活,产量大了,大家都穿得起白叠布了。而作为经营者必然是赢利的,购买者也不傻,不会专门买贵的。”
幺叔反问道:“真不会吗?一千年后,两千年后,也不会吗?”
陆子清忽然说不出话了,这事儿吧,是个怪圈子,到了地球一切现代化的年代,大家忽然都追求手工了。明明印刷品更精美,大家却追求手绘了,因为手绘的才是艺术品,颜料成本比印刷的墨汁更更高嘛,哪怕看起来它都是一样的。明明茶壶用机器做的更圆,但大家就喜欢手工的,因为手工的可以不圆。最典型的就是衣服和纺织品,明明机器织的保暖方面完全一样的,明明国产货物美价廉,很多人就想买进口货,买意大利的,因为意大利手工最贵。哪怕手工做出来的东西歪瓜裂枣,大家也喜欢,这叫个性,用着就叫任性,野生的哪怕没什么特别的,它也叫有机的。
陆子清忽然发现自己又被带歪了,赶紧晃晃头把这些乌七杂八的念头赶走,不对不对,被幺叔带沟里了。说白了物以稀为贵,但是你得先物质极大丰富啊!
陆子清道:“幺叔,不能这么说,如果大家都是这个道理,那文明就不能进步了。大家都回到上古时期,穿草裙摘野果了。”
幺叔问道:“今人比古人快乐吗?”
陆子清:“……”
这个,确实,古今都一样。喜怒哀乐,从来都跟物质无关。哪怕再发达的未来,大家也会回忆往昔,不停想象着古人的乐与怒。
陆子清用力摇头,不是,又被幺叔带歪了。为什么幺叔老能把我带歪呢?我特么也真的服了。
幺叔道:“那我就问你一个特别简单的道理,你要把一份礼物送给你最尊敬的人,比如当今天子,又比如神武门的宗主,又比如就是献给天尊,请问同样是白叠布,你觉得哪一种更珍贵?你收多少钱合适?”
陆子清道:“它都是一样的……”猛然话噎住了。
陆子清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婉儿说过,这些白叠布做成铠甲的甲衬,从来都是不收钱的!
如果一样东西不是用来卖的,那么自然花费手工更多的更珍贵。哪怕质量都一样,但人们一定会觉得成本高的更好,因为付出的多,其中包含着的心意不同。用了更多的心思,花了更多的力气。
第392章 幺叔教你来锄地
幺叔继续开解道:“有些力,是不能省的。你修炼是为了什么?后生啊,如果你想舒服,在家躺平它不好吗?你家也不缺吃,不缺穿啊。你为什么还要修炼呢?”
陆子清心道,因为不修炼我就白活了呗,我躺平可以但是躺平会死啊。
这个幺叔,也不知道是世外高人,还是个说不通的痴汉,说的话就好像能洞悉数千年后。但是现在是大周,数千年后的价值观,不能拿到现在来通用。百姓还有许多吃不饱穿不暖,不能拿几千年后的怪现象,放大周来当反证啊。
陆子清看不出幺叔有什么特别,也感受不到幺叔身上有什么高深之处。神武门好些人都是用肌肉思考的家伙,除了兵书不看别的书,生死看淡,也不拿人命当回事,幺叔可能也是那个流派。
不过幺叔肯定是跟丈母娘的关系特别亲近,搞不好是半拉岳父,万万顶撞不得。
陆子清于是道:“多谢幺叔指点,现在后生我脑子很乱。本来我不乱。现在已经被您老人家说乱了。”
幺叔一乐:“那你还烦恼吗?”
陆子清咬牙,就差骂街了,我特么更烦恼了好吧?早知道您老人家是个超级杠精,我肯定换个人聊!
但是聊过之后,问题大概是搞明白了。单月娘不想用轧花机省这个力,她老人家就喜欢用手剥,不想把一锭金子的白叠布,给省事成一两银子的白叠布,这样送出去分量就变轻了。只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乖乖告诉婉儿,我抖了一下机灵,把她娘惹毛了?
“后生!把锄头抡起来!”幺叔见陆子清依旧心事重重,忽然一声大喝,“手眼身法步,一步一换手!”
陆子清奋力挥舞锄头,唉,耗费体力来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幺叔不断喝道:“腰太直了!现在又太躬了!一步一脚印,一拢到头望!”
陆子清一边大叫,一边奋力挥舞锄头。希望用力流汗,可以让自己不再沮丧。
结果幺叔骂道:“他娘的你这后生只会说,你根本就不会锄地!”
“看看你这脚花,乱得跟落水狗上岸似的!”
“啊,你都不知道锄头要往哪挥是吧?你还鸿蒙派仙农脉的呢,锄个地也不怕把你家祖师爷给气死!”
陆子清被骂得都要哭了,我怎么可能会锄地?我又不是生在农户之家。我是鸿蒙派的,但是我也不是立志要成为种地小能手啊!
“你停下,我来做,你看着!”幺叔往掌心啐了两口唾沫,特别痛苦的两口唾沫,然后给陆子清示范,什么叫手眼身法步,什么叫脚花。
一拢地很快锄完,陆子清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地锄得很牛逼,虽然不懂,但是光凭这地上脚步移动残留的脚窝,就能感受到一种牛逼的气氛无端地扑面而来。
幺叔道:“地的软硬不一样,用的力量自然也要不一样,作为发力点的脚后跟的力量也不一样,锄头落下来的力量更不一样。地面有的地方有石子,有的地方有草根,该除掉谁自己长眼。”
“你发力在地上留下的脚窝,就是脚花。到头了回头一望,就知道自己的本事如何了。现在会了吧?”
幺叔把锄头丢给陆子清,大喝:“吐吐沫!”
陆子清:“呸呸!”
“大口点儿!”幺叔骂道,“你鸿蒙派缺水吗?”
“我们鸿蒙派不用吐吐沫啊!”陆子清道,“我自己手心能出水。”
“那不一样,让你吐,你就吐,要有气势,气势你懂吗?”幺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啊呸!啊啊啊啊呸——!”陆子清把自己的唾沫吐满手,抡起锄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是不一样。
其实这样做,只不过为了让掌心湿润,皮肤膨胀,更能够跟锄柄抓牢握紧,这样就不会磨手。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确实这样抡起锄头更过瘾啊!
呸呸呸,陆子清发现自己又被带歪了,我锄个地这么过瘾干嘛?
幺叔大喝:“后生,抡起来!私心杂念比杂草还多,你这怎么干活呢?”
陆子清于是奋力挥舞锄头,反正是在给李婉儿家干活,也算是把自己的汗水流自家田间地头了。
而且越用力吧,越开心,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沮丧之情自然也就没有了。陆子清渐渐来劲了,我一个鸿蒙弟子,拳法宗师,难不成还锄不好地了?回头看看自己的脚花,再跟人家幺叔留下的脚花一比,啊咧,感觉是差很多。就仅仅从脚花残留的直观感觉,就是差很多。
这个事儿也很神奇,你说脚花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但是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水平的高低,仅仅是凭人的直觉就能判断出来。
“知道差距了吧?后生,锄头抡起来!”幺叔大喝。
陆子清也不想那么多了,我就不信了,一边呐喊着,一边挥舞着锄头,不断随着幺叔的指点,手眼身法步!
然后幺叔点上了第二锅烟,美滋滋抽起来了。真好,新年新气象,有小伙儿干活了。
陆子清锄完一拢地,再回头,这脚花还是比不过,还差得远。虽然连怎么算是好都不知道,但是只要看一眼幺叔的脚花,就会顿时生出一种“我不如许多”的感觉。
幺叔蹲在一边休息,陆子清渐渐懂了锄地的门道,这就好像看美女跳舞,大家一样搔首弄姿,但是舞蹈大师的舞姿,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你看了会感动。不是说你用力,蹦得欢,你舞姿就牛逼。锄地也是一样,不是刨个坑都叫锄地。
陆子清也来劲了,把外套一丢,不装斯文了,流流汗吧。
幺叔道:“婉儿小时候也锄地,不过锄得比你好多啦。”
陆子清一边奋力锄地,一边问:“婉儿、为什么、不入、神武门啊?”
以李婉儿的资质,只要被神武门的仙师看见,还锄什么地啊,家里早就发达了。
第393章 总算指了条明路
“我们这里不用入神武门啊。”幺叔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慈祥地看着陆子清,这孩子是不是脑缺。我们这里的人用入神武门吗?住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神武门的?生下来的娃,哪个不是神武门下?又不是非得去神武门里挂个号开个啥证明才叫入了神武门,哎,你进山的时候,没有个山门上面写着“神武圣境”吗?
“那、婉儿、去、鸿蒙书院、是因为、先天真气吗?”
“不是啊。”幺叔摇摇头,“如果你家就住在鸿蒙书院里,生下来就蹲在书院大门口,我保管你会想来神武门。”
“哦!”陆子清心底所有的疑惑豁然开朗,真是我想多了!婉儿不入神武门,是因为她没有入的必要,当然还是外面的风景更好看。
“哎,伱这后生就是心思太重,改不过来。”幺叔劝道,“你这样不累吗?来跟我一起念!”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空手把锄头,步行……”陆子清问道,“这步行怎么骑水牛?还空手把锄头呢,这唾沫都白吐了?”
“我看你这唾沫也是白吐了。”幺叔骂道,“我让你琢磨了吗?我让你跟着我念!朽木不可雕也!”
“朽木不可雕也……”
“不是这一句!”
“不是这一句……”
幺叔脱下一只鞋追打陆子清,追着陆子清跑遍了李婉儿家的每一亩地。
整整一天,陆子清就在那儿挥舞着锄头,跟幺叔一起高呼各种意思完全不通的歪诗。什么“蚊子上铁牛,江河水逆流。猛虎当路坐,父母是仇酬。”
学问有没有见长不知道,反正锄头确实是用得越来越好了。幺叔的这些疯话,陆子清也不去琢磨它通不通了,跟着吼就是,反正大声吼完了,就舒服了,心里也痛快了。
夕阳西下,陆子清满意地望着自己最终留下的脚花,这就叫漂亮!每一个脚窝都呈现出洪荒之力,宛如一副气势磅礴的书法作品。我用我的双手,摸遍了李婉儿的全身。我又用我的双脚,踏遍了李婉儿家的田地。可以可以,现在就差洒下希望的种子了。
幺叔问:“你现在知道,我们神武门种地,跟鸿蒙派有什么不同了么?”
陆子清:“你们种地的重点,它——不是为了种地。”
“哎!”幺叔一拍大腿,你终于悟了。
陆子清简直想骂街,终于明白为什么神武门弟子都在这个季节挥舞锄头了,因为现在冷,地硬!现在抡锄头——它更能锻炼身体。神武门种地,它根本就不是为了种地!这些人纯粹是为了抡锄头锻炼身体!
幺叔忽然问道:“你还烦恼吗?”
“好多了。”陆子清原本出了一身汗,现在在身上都干透了,心情也一片晴朗,脑中也一片通达。他拎起地上的衣服穿上,琢磨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总不能真就这么回家了吧。
幺叔道:“后生,如果你还是想不开,那就去参加天武盛会吧。”看看天色,幺叔道,“你现在过去神武门,让他们替你报个名。他们能帮你安排,还来得及。”
陆子清两眼一亮,一躬到地:“谢谢叔叔!”
陆子清一跃跳入半空,身上的火苗子轰的一声,踏上青云剑就走。这一天的地没白锄,被幺叔带歪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会儿幺叔总算给指了条明路。要让丈母娘能接受自己,就必须在天武盛会上有所表现!
至于其中的原因,想那么多干嘛,原因它重要吗?
幺叔望着陆子清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红点儿,啧啧几声,这是个傻小子,也不知道李婉儿到底看上了他啥。不过就冲他肯挨两百军棍,为李婉儿呐喊助威,是个好孩子。
幺叔将烟杆凌空敲了敲,竟然发出跟他敲打在鞋底上一般无二的磕打声。风中轰然一震,爆开一道通天彻地的神武圣印。飞散的烟灰冲天而起,像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又带着火星缓缓落在陆子清刨开的地里,散开到十几亩地,每一粒烟灰刚好落进一个坑。
幺叔重新填着烟丝,哼着古怪的戏文:“欲将终日能鸣巧,深为当时远害思呀啊。布谷尚应勤播种,小老儿我闲来无事种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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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武城里正在进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在喜庆而庄严的气氛中持续了整日。无数百姓为了争睹剑姬的风采,而从方圆千里内来到天武城,为参加天武盛典的勇士们夹道欢呼。当花车经过,剑姬在车上持剑起舞,红绫飞舞,剑光曜日,祈求神武大帝的意志降临人间,保佑大周武运昌隆,祈求阵亡将士能魂归故里,来世仍为豪杰。整个天武城内外呼声如潮,如山崩海啸此起彼伏,军士、武者更是热血沸腾。
当烈日低垂,天空一片火色残阳,殷红如血。天武城吹响号角,所有的军营、辕门处、府衙处、广场上、街市口、关隘、庙宇皆吹响号角,战鼓齐鸣,震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