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魂落魄的走到大齐书院门口,站在门前,
不知为何,她恍然间忽然回忆起云老师曾经对他们的一句训诫。
那时正是初春,云老师带他们去郊游踏青,他们寻到永州郊外的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铺了软垫子,放上蔬菜果品、酥肉蛋糕之类,一边赏景,一边吃饭,好不悠闲。
然后不知是食物的香气散得太远,还是他们这一身衣着鲜明的人太过明显,导致他们遭遇了一群难民。
永州城周围是不允许出现难民的,只要出现便会被驱赶,不过有时候也会例外。
那帮难民衣衫褴褛,一个个饿得眼睛发绿,直勾勾地望着他们手中的食物,却不敢靠近过来。
同行的七子都感觉于心不忍,纷纷将目光望向云老师,但云老师却一脸冷漠。
她很聪明,素来知道云老师的冷心肠,对饥寒交迫、哪怕是快死的人,他向来都视若不见,大发善心的事云老师也从来都不会去做,
而之所以救了他们这几个难民小孩,无非也是因为云老师需要他们学云老师传授的知识,当然,学来做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不过那一次,云老师征然良久,忽然像转了性子般,将手中的食物散发了出去。
难民哄抢起来,死伤无数,十几名饿疯了的难民没人喊得住,原本相互扶持同行的同伴为争夺一点食物相互殴打,专对要害下手,一下子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仅剩两三个活了下来。
七子看得于心不忍,甚至陆学文还说了一句:“早知如此,就不把吃的分给他们了,这样他们或许会活得久一点。”
然后,她记得云老师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话,记得十分清晰。
“人类都在被现实打击,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想去在黑暗里找到光;
“但是,反过来想的话……如果自己被不停的打击,不停的被黑暗吞噬,那不正说明自己是光么?”
初时,她有些不解其意。
如今,她还是有些听不明白。
但是大概意思她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迈入大齐书院的大门,仿佛一步一步迈入了地狱之中,那里有最深沉的绝望,也有缥缈如若流风的希望。
但她眼中没有畏惧,也没有迷茫。
她想伸手握住那几乎不可寻的一线希望,哪怕要为此付出代价,也甘之如饴。
哪怕……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雀,只要不死,未来就永远会有光芒。
因为她就是光芒本身。
然而,就在她前脚刚刚迈进书院大门,做好心理准备,下决心面对那无可奈何的命运时,
忽然,一道宛若空谷传声的枪声突兀的响起,在书院中回荡,令秀秀脸色一变。
她朝朗夫子在学院的居所望去,那声枪响正是由那一处传来。
第408章 中洲事(二十三)
“发生了什么?”
秀秀征然一愣,虽说大齐七星已经研制出了枪支,拥有了锻造枪支的能力,
尤其是在江坡,枪支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枪支是个什么东西,
但真要说随处可见,倒也不见得,能拥有枪支的,也只有和大齐七星关系紧密的少数人,所以这声枪响显得十分突兀。
书院开始出现恐慌,惊慌失措的学员接二连三地四散而逃,就连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夫子们,也失了平常时的稳重,脸色慌慌张张,
秀秀原也有些慌乱,但意识到枪声是从朗夫子那边传来,而若是朗夫子出了什么意外……
光是一天一百文,便已经让他们的生活变得紧迫、变得困苦,而如今书院涨价,一天二百文……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负担得起的价格,不说衣食住行便是一笔巨大的花销,单说平日里偶尔出现一次急需要钱的地方,便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朗夫子是她能继续待在学院的唯一希望。
她心中害怕,但想到自己求学之路有可能断绝,她又有些不甘。
她忐忑地望了望脚尖,那只破破烂烂、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鞋显得那么的滑稽,她已经穷得连一双布鞋都买不起了,
这双鞋如果破了,往后她可能只能穿用稻草编制的草鞋,平日里还好,但再过几个月,等入冬了,穿着草鞋在寒冬天气行走,真的可能会把脚指头冻掉……
其实她原本可以选择不用这样紧巴巴的过日子,只要在刘家的钢铁厂打工,每个月一贯多工钱,累是累些,但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
再努力一点,或许还能攒下稍许银两,开一家小铺子,做些小生意,用在钢铁厂学到的手艺造几样农具、锅铲,挂在铺子里售卖,也足以安稳度过后半生,
但为什么他们却选择了这条艰苦的路,宁可紧巴巴地过日子,节衣缩食,也要待在大齐书院学知识?
正是因为那份不甘心。
凭什么他们要受到那样的压迫?
凭什么那些修士可以凭着修为对普通人肆意欺凌?
普通人勤勤恳恳靠双手吃饭,不偷不抢,凭什么就低人一等了,凭什么修士可以对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人予取予夺,甚至无端杀戮?
凭什么刘家一个小小的掌柜手底下的一名小小的督工,可以对他们任意处置,压工钱、扣工钱、加班加点的工作,甚至心情不好,连工钱都可以不发,
甚至大齐皇帝已经颁布了“劳动保障法”,他们还可以明目张胆地压迫工人的劳动?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正因如此,他们想要拥有属于他们的力量。
修行之路,他们走不通,他们七人中资质最好的是秀秀,但即便经历灵气爆发,加上云凡留下的修行入门书籍打底,秀秀的修为也才堪堪炼气三四层。
他们的资质对比其他普通人,甚至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所以他们也只能从另一条路上下功夫。
一条无比漫长,但至少能让他们看得到希望的路。
科技之路。
科技的基础是科学,而被邬家净身出户的七子,能学到知识的地方也只有书院了。
如果朗夫子出了事,没人负担她的学费,他们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所以,尽管心中忐忑,秀秀还是咬着牙,鬼使神差般朝朗夫子的居所走去。
学员和夫子都走了个干净,随着距离越近,周围越发冷清。
没过多久,朗夫子的居所便近在眼前。
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便能看到朗夫子的门前,一高一矮站着风格迥异的两个人,似乎正在对话。
矮的那个是这江坡偏远地带的书院院长,正一脸不满,恼火地说着什么,
高的那个则以黑袍裹身,看不见具体的模样。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秀秀几乎停住了呼吸,脸色惨白,心脏跳个不停。
地上的尸体,正是郎夫子。
郎夫子的死,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今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如黑夜裹身般的茫然将她笼罩,以至于令她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您……这是什么意思?”
书院院长脸上有些怒意:
“大齐书院受邬家庇护,哪怕是一名在偏远城区的书院任教的夫子,都是在邬家的名单上重点保护的!
“您身份高贵,我惹不起您,但今天的事,我会原原本本的和邬家汇报!”
“……”
黑袍人一言不语,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左轮,自鼻中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
“您……”
书院院长还待再说,但话刚起了个头,黑袍手中的左轮便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
书院院长瞳孔一缩,咬牙后退了两步,脸色数变,终究还是不敢发作,只好怒而拂袖,转身离去。
郎夫子住得偏僻,加上其余学员皆如惊弓之鸟散得一干二净,所以在书院院长离去之后,仅剩黑袍人静静地站着。
秀秀也渐渐缓过神来,此刻她已经意识到,没了郎夫子,今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在书院中进修,一时悲从中来,心中难过;
这个时候她本应该泪流满面,但她却有些有些哭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朝躺在地上的郎夫子望了一眼,随后缓缓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哗啦啦——啪嗒!
忽然,一阵破风声响起,然后似有什么重物落在秀秀身后,将秀秀吓了一跳,
她仿佛一个受惊的兔子般转过身,正看到一个黄澄澄的、人头大的包裹,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身后,这包裹鼓鼓囊囊的,里面不知装满了什么东西。
顺着这包裹的方向望去,那黑袍人已经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那背对着她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仿佛疲惫已极。
秀秀有些犹豫地望了那人一眼,随后又将目光朝她身后那黄澄澄的包裹望去。
包裹中的物事碰撞的声音令她心中不由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的心跳陡然变得快了几分。
第409章 中洲事(二十四)
她轻咽了一口唾沫,缓缓蹲下,伸手拉住包裹的绑带,缓缓朝两边拉开,眼神有些许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
包裹一点一点地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下子落入了她那张又圆又大的眼睛,那耀眼的金光令她呼吸都不由一滞。
满满一包裹,全是金砖。
金灿灿的光芒几乎要晃瞎了她的眼睛,这笔惊人的财富,这种强烈的震撼所带来的冲击力,令她有些晕眩。
她揉了揉眼睛,又朝包裹望去,依旧还是金灿灿一片,光芒耀眼。
“好、好多钱啊!”
她的身子不自然的颤抖起来,这一片金灿灿的光芒令她无法移开眼睛。
忽然,她胡乱地将地上的包裹扎了起来,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黑袍人离去的方向冲去。
那道身影,还有这一袋鼓鼓囊囊的金砖,令她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猜测。
那黑袍人的身影,与她回忆中那高大的身影渐渐重合,这莫名其妙的善意,这穿着黑袍的人,很可能是曾经庇佑着他们的光。
(云老师……是你吗?
(你是来救赎我们的吗?
(为什么不见我……)
她抱着包裹,一路小跑,途中还跌了几跤,但她也顾不得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狂奔,企图追上那道黑袍的身影。
这是一条偏僻的小路,通往书院的旧址,因为改建、扩建的缘故,这片书院的旧址已经被遗弃,偏僻、荒芜,长满了杂草。
跑到旧学馆的门口,举目四望,周围四通八达,已经不见了那黑袍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