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些,这位皂吏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些信息拼接到一个人身上。
他本懒散的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反复打量了李清霖一番,心中默默感慨一句后生可畏。
皂吏取出一本厚厚的档案,将李清霖的名字添了进去,并让李清霖按下手印,并详细道来中等户的种种好处及福利。
各种减免税收不说,最重要的是,还可福泽血亲,让下下等的杂户向前一步,不再是社会的最底层。
此外,甚至还能花钱购买佃佣、下人!
说是一步登天,也毫不为过!
……
李清霖走后,户房的皂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想他在官场中摸打滚爬几十载,沉浮幽幽,时至今日,也不过堪堪混了个中等户,还得年年接受考核,一旦懈怠,便有被取缔的风险。
哪里比得上刚才这年轻人,伟力归于自己,未来到哪一步,还未可知。
正想着,从房外走进一人。
“老高,今儿这么早就来换值?感情好,我可算下了个早班……”皂吏笑道。
被称为老高的人,无奈笑道,
“昨天我去城门值守,不是落了几笔外快嘛。
就去喝了一杯,结果被家里的母老虎关在门外,一整晚都没进屋。干脆早点来上值算了!”
皂吏闻言,哈哈大笑,插科打诨了几句,随口说道,
“对了,刚刚有个年轻人来录入户籍,是个中等户,看记录,还是提刑那边新来的一个掌旗。”
“哦?可是哪户殷实人家,还是哪位武将之子?”
老高打了个哈欠,走到桌前,朝还未合拢的档案上一瞧。
困意顿消,张开的嘴闭不上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清霖三个字。
他怀疑只是重名重姓,又看了眼名字后来的履历、户籍信息,反复核实了几遍。
最后,
他有些恍惚的抬头,脑海里却浮现起昨日给自己塞钱,询问如何脱离户籍的,那个略带讨好笑容的青年身影。
他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暗暗庆幸自己老老实实办事。
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该说的一句也没说!
……
“嗯?李兄,多日不见,近来可还安康?”
富文堂外,书会结束。
一袭梅红襦裙,浅浅勾勒出纤细腰肢的高静姝正要登上马车,便被许久不见的李清霖拦了下来。
“前些日子李某服役去了,刚刚回城。”李清霖回道。
高静姝闻言,了然点头,目光不露声色间看过李清霖挂在腰间的提刑令牌。
“今日贸然拦下姑娘,却是李某有个不言之请。”李清霖拱手行了一礼。
“李兄客气了,我等相交多日,也可称一句书友,若是小女子能帮上忙的,但说无妨。”
高静姝走下车凳,裙角在风中摇曳,上面锈的梅花图案似乎都活了过来,散发着淡淡清香。
李清霖点头,将手中买的胭脂礼盒,递给了高静姝身边的丫鬟。
求人办事自然要送礼。
这些胭脂可不便宜,是外城最出名的胭脂铺桃匣阁的招牌货,花了李清霖足足三两银子。
他还是提前去罗烟道院找了趟文铁心,把自己手中的那截蛇骨卖给她,这才缓解了囊中羞涩。
丫鬟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高静姝,高静姝脸颊笑容不变,轻轻点头。
“却是在下愚弟往日都在棚户区的私塾念书,在下有感左右皆是嬉闹街卖之事,非久居念书之良地,于是便打算在近日举家迁入外城,
不知高姑娘是否相识哪家书院,可否引荐一二?”
高静姝闻言,目露诧异之色,赞叹道,
“李兄如何贤举,小女子自然愿意帮你这个忙。”
高静姝沉吟片刻,道,
“家父认识寒山书院的汪绶仁山长,刚好他座下有几名门生,去年参考文试,去了州府,倒是空了个名额。
这样,我回去唠叨下我家的老头子,最迟今晚便给李兄你一个准信。”
寒山书院?
汪绶仁?
李清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些名头,但他往日都宅在王府,耳目不明,此刻也就没再多想。
李清霖面带喜色,接连致谢,两人又交谈寒暄了几句后,便目送高静姝重新走进了马车中。
车辙轱辘声在青石板上悠扬传来。
马车上,那名丫鬟回头看着路边李清霖的身影,越来越远,这才回过头看着高静姝,有些埋怨的说道,
“小姐!你怎么随随便便就答应别人了!
那可是汪绶仁山长啊,先帝的太傅,当今圣上的启蒙老师,虽然受到奸人攻讦,被贬谪到咱们这,但莫说成为他的座下门生,便是进寒山书院,也是大有人挤破头啊!”
高静姝闻言,轻轻一笑,嗔了一句,
“伱这小女子,还管起我来了?你呀,就是眼珠子浅,你可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令牌?”
“啊?我哪注意到,光顾着分辨这胭脂盒值不值钱了。”
“你!唉,那是提刑司的令牌,看质地和工艺,还是掌旗。”
高静姝的眼神宁静而深邃,流露出思索之色,
“李兄他之前,应当是内城某个家族的下人,这次服役,应当就是他成年时的拓荒役。
但服役归来,他却摇身一变,成了提刑掌旗,这前后差异之大,要么是他在服役期间有所奇遇,要么则是蛰伏许久,潜龙出渊,抑或……
两者都有!”
高静姝继续说道,
“如此人物,自然是越早交好为好,我只是提供一个机会,让他跟王伯伯搭上线。
至于成与不成,收不收为门生,就看李兄令弟自己的本领了。但不管怎样,这份情,他终究是承下了。”
看着高静姝的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尽头。
李亲霖眉头稍皱,却回想起刚才和高静姝寒暄时话语。
曾多次借书给自己白嫖,并邀请自己护卫去棚户区宗祠上香的蒲嵩,这段时间,也未来参加书会了。
朝左右打听,只知道去了趟棚户区,就再也没见过人影。
李清霖之前,曾在蒲嵩燃烧的气血中,看到过一丝祟气。
李清霖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念头。
“蒲兄不会是遭了什么妖邪的毒手了吧?!”
……
当天李清霖很晚才回家,李清镜、李清清都已经睡了。
李贤氏停下纺车,洗了把手,从柴火未退,被水蒸气煨着的锅里取出饭菜。
庄稼人向来把吃食看得紧,剩菜剩饭都舍不得丢弃。
虽然都是些酒席上未吃完的,但都没动过几筷子,被李贤氏故意留给李清霖。
李清霖丝毫也不嫌弃,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便听见敲门声响起。
“可是李清霖大人?我是高府的家丁,奉高小姐之命,送来寒山书院的院引。”
李清霖推开栅栏,便见路上站着位干练的男子,虽然身体有些单薄,但双眼炯炯有神,不卑不亢。
高静姝真乃信人!
李清霖心中感慨一句,接过院引。
这院引看似只是薄薄一页纸张,却具备莫大的作用。
棚户区这些街坊出资修建的私塾也就罢了,学员管理混乱不堪,教书的夫子质量也参差不齐,属于拿钱就能上的。
但凡是有些规模的书院,要想入学,都得需要院引,要么就是有德高望重的老学究出具荐书。
高府的家丁见事情了结,抱拳行礼,就要告辞离去。
李清霖却叫住他,请他稍后片刻。
他转而回到屋中,取来一匹素软缎,递给这家丁。
“此缎乃家母亲手纺织,虽值不了几个钱,但也算贴身柔软,还请收下。”
这家丁见状,目露诧异之色。
他身为一介奴仆,在外行走办事,少不了受到别人的白眼冷语,倒是很少遇到李清霖这样的。
“多谢大人!”家丁致谢,转身离去。
关好栅栏,回到屋中。
他一边吃饭,一边默默想着,
“提刑、院引,如此一来,便差不多了。”
……
翌日。
日出柴门尚嬾开,透过栅栏的缝隙,光影婆娑,路边的槐花满地无人扫。
“什么?搬家?!大哥,咱们搬哪去啊?”
而在李家屋内,李清清清脆的声音响起,震落了墙角挂在苔藓上的一片花瓣。
屋内,李贤氏、李清镜、李清霖三人满脸震惊。
却见李清霖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
“我昨日已经在外城托牙子,租了间二进的小院,就在岁绵街那边,地处清净,走一两条街便是闹市,而且附近有许多书院、道馆,日后读书习武,都是极为方便的。”
不提众人的或惊喜或忐忑的神情,李清霖让弟弟妹妹前去私塾上学,只是说下午会亲自来接他们。
自从李清霖服役回来,成了武师,举手投足之间,便带着某种让人信服的气质。
李贤氏也隐隐将其当做了主心骨,此刻得知搬家的消息,面色恍惚,口里唠叨着‘搬了也好,搬了也好,免得被他们吵来吵去的,落个清净’,便忙着开始收拾屋舍,准备搬家。
李清霖走出小院,转而敲了敲邻居苟嫂嫂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