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枝蓄山。
白墙黑瓦的府邸在点缀山中,相比于大宗所居的灵地,枝蓄山的灵气稀薄许多,山中多为桑柳,少有日照,多显阴寒。
紫绛雷云落在天边,青衣男子立身其上,天风阵阵,吹得他发丝飘散,更显俊逸,腰间银白长剑上风云狮虎铭刻散着清光,锋锐之气四散。
【盘魄】历经重铸,已是筑基下品,柳行芳轻按法剑,御风而下,暂将修为隐匿,不欲惊动旁人。
山中柳木随风摇摆,一着深青长裙的妇人却已急急御风直上,眉眼同柳行芳有几分相似,虽以法术、灵物细细保养,可面上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行芳。”
“娘亲。”
柳行芳恭声回应,看向山中,母亲这一声呼唤,山中诸多宗亲此时都已发觉他归家,皆都看来,不过却未有人敢贸然上前。
那妇人此时面上有些感慨,她名丹颜,山中常以丹夫人称呼,本凡人出身,嫁入柳家后才开始修行,如今也不过炼气一重。
丹夫人领着柳行芳前往山中府邸,边说话,边叹气。
“怎不多回族中看看?你父亲,还有几个兄弟可都挂念着你。”
“事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开身。”
柳行芳低低回道,眉眼稍敛,却见丹夫人眉头一皱,轻声道:
“莫要耽误你修行了,若是不行,便回山中来,你父亲在碧野山中有修行的定额,你去也无妨,族长也常常提及你,自不会多言什么。”
“父亲.”
柳行芳见提起父亲,不由心中稍沉,他父亲,柳秋烨,和如今族长柳秋辞是一辈人,为柳家小宗之主,修为却困在九重多年,筑基无望。
‘说来,自己也不算是小宗的正统.’
想起此事,柳行芳便觉好笑,自己父亲妻妾成群,风流成性,丹夫人初是凡人,是府中侍女,他也仅是庶出,母族又无势力,少时在府中地位趋近透明,过得可不是什么安稳日子。
八岁以前,父亲都少有管他们母子二人的时间,多有难处,直到测试灵根的时候,柳行芳八寸的灵根,是父亲诸多子嗣中前二,这处境才有改善。
这些事情他一直深埋心底,从未同门中任何人谈及过,就是师父也未曾说过,人心冷暖,少时已经明白。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母亲,心思一转,已经明白是父亲让她来的。
“此番回来,你父亲为你挑了位良家女子,就在山中完婚,你若是肯听他的,枝蓄山,将来便是你的。”
丹夫人眼神明亮,此时同柳行芳一道行于青石道上,语气中含着些期许。
柳行芳不言,只是默默看了眼枝蓄山,只觉逼仄,不若在自己灵峰上自在。
“我来做山主?那将白意大兄置于何地?”
柳行芳缓缓摇头,小宗中修为最高的便是柳白意和他,族中字辈为【秋白凝霜】,他当初可是连个名字都求不来,还是母亲为他定下的【行芳】。
柳白意年岁要长他十来年,为正妻所出,如今也是八重修为,筑基有望,自出生起便被视为枝蓄山下一代主人。
他和这位兄长并无什么仇怨,但也谈不上亲近,甚至在测算灵根之前,对方恐怕都不记得自己。
“你父亲为他另寻了道出路,枝蓄山,你若是想,就是你的了.”
丹夫人目光炽热,转身看向柳行芳,低低道:
“行芳,你要知道,小宗也是有竞争家主的机会,你未尝不可.”
“我并无此意。”柳行芳低低回绝,轻叹一气,“我如今在观中担任望气堂主,掌律长老,已经如愿,却不愿再同诸位兄弟争什么。”
“族中这些年予我的灵资,我都记着,自炼气六重后便一直往回寄,以补贴族用。”
“娘亲,若是您愿意,我可接您去洛青住着,那里接近漓水,风光不错。”
丹夫人的眼瞳收缩,显出一抹失望之色来,沉声道:
“当初你测出灵根八寸,我心喜不已,可待到你十三岁时,族中招人前往大赤观修行,你父亲和我都不愿你走,但却劝不动你。”
“这些年你父亲也变了许多,是真心待你我,只盼能弥补你少时几分。”
“大赤这些年起过多少战事?每次见青巍喊杀震天,我都心急如焚,日夜以泪洗面,只求你平安。”
丹夫人抹了几滴清泪,握紧柳行芳的手来,低低道:
“你如今有所建树,不该再去涉险,先同我去见你父亲,他正有话同你说。”
道旁柳木随风飘遥,柳行芳的思绪也随之远去,他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或许面对父亲,他态度可以冷淡些,但面对母亲,终究还是心软几分。
随着丹夫人向宅邸而去,两旁的侍女仆从齐齐行礼,他只觉有些恍惚,步入大堂,却见其中早已等着一中年男子,着青色长袍,气度威严,一对剑眉,显出几分煞气来,正是枝蓄山主,柳秋烨。
他此时面上一喜,快步上前,朗声道:
“行芳回来了,可是让为父好等。”
“见过父亲。”
柳行芳恭声回应,眉眼低垂,并不同父亲相接。
“好,好,来,先坐。”
柳秋烨却并不在意这些,让母子二人入座,他坐在主位上,此时笑道:
“行芳今日归家,真是件喜事,在门派中近来过的如何?”
柳行芳眼神稍凝,只沉声道:
“只是修行,顺道处断些门中事务罢了。”
柳秋烨却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扫过柳行芳佩剑,见这柄法剑已经是筑基级别,心中稍惊,却也有底,只道:
“哪里,行芳修成剑气,如今距离筑基也不远,算算年纪,也该考虑成亲之事”
“正巧有家要同我枝蓄一脉结亲,听闻有你在,一眼看中,我见过人,确实和你是良配,不知你怎么看?”
柳行芳眼神一转,只低低道:
“不知是哪家?”
柳秋烨眼中精光一闪,朗笑道:
“是赤云北地的筑基世家,当初在长生观治下,被火鸦惊退,如今归来,你观占了化青野,应当也听过。”
“姓武。”
堂中,柳行芳抬首,眼中紫电一闪,【盘魄】颤动,发出清越的剑鸣之声。
第267章 绍月
堂中。
‘武姓。’
柳行芳心中惊疑,他对这姓怎会陌生,如今整片赤云按照法理都是武家的,这家接手长生观的灵地,是天水仙族之一,常年居于福地中修行。
如今天水福地已经被宋氏搬离,迁至帝都,武家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可心思安定后,他又觉不对。
‘应当只是撞姓罢了。’
武家可不是寻常仙族,修行魔道,却凭借扶龙之功,一举在离国仙道中站稳跟脚,可比长生观、敕雷道实力雄厚的多。
这等仙族哪里看的上他,便问向父亲,只道:
“不知这家修行何道?我却无什么印象。”
“「煞炁」,怎么,和你道途有冲突?”
不是「殆炁」,这让柳行芳稍稍放心,便回道:
“并无什么大的冲突,只是,我还未曾见过,就谈婚娶,恐怕不妥.”
他并无什么娶妻生子的意愿,对他来说,是否留下子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都不如修为重要。
父亲纵然子嗣众多,可修为九重,非是筑基,这些年不还是困在枝蓄山中,未能再进一步?
柳行芳自然明白他父亲的意思,柳秋烨真正看重的乃是碧野山的灵峰,此山如今是大宗血脉修行所居,小宗也就部分人可前去。
但枝蓄山要是出了位筑基,一切便不同,按照族规,地位上涨不少,说不得可直接划下枝蓄的灵峰,作为私产。
“白意大兄亦未婚娶,且是山中正统,何不问问他的意思?”
柳行芳心念一转,却是思及这位兄长来,只见他父亲一笑,轻声道:
“他在碧野山的灵峰修行,正在冲击九重,已经闭关,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行芳,你若是修成筑基,又同武家结亲,只要再担了枝蓄山主的位置,就是族长之位,也不远矣。”
“柳白元如今也就是八重的修为,突破筑基恐怕还要慢你不少。”
柳秋烨眼神明亮,压低声音,只道:
“届时你白意入主碧野,你居于枝蓄,两相扶持,柳家,就在你二人手中。”
“结亲便是你名正言顺归家的时机,之后门派那边也不会耽搁,两边都可兼顾,岂不是美事?”
“家族、师门,都是助力,两边都莫要舍弃了,说不得,日后,柳家家主和大赤掌门,是一人.”
柳行芳却是没心思听这些的,只是碍于情面,未曾发作,唯独那对眸子看去,凌厉至极,让柳秋烨一时心惊,不敢再多言,却是悄悄瞥了眼丹夫人。
“不谈这些,什么师门,家族,这次就单谈这婚事。”丹夫人轻笑一声,替柳行芳抚了抚衣袖,“武家那边,近来正好要引人拜访,正好一见。”
柳行芳却是心念一沉,看向父亲,沉声道:
“这事情未曾和家主谈过?”
“枝蓄的私事,有何告诉的必要?我即便不说,他还能不知?”
柳秋烨面色稍沉,提起柳秋辞,他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当初他也有望族长的位子,处心积虑,谋划许久,得到不少长辈支持,柳秋辞却是个放浪形骸的,只是修为进境远在他之上,才得了家主之位。
‘至少我的儿子要远胜你。’
柳秋烨看向自家亲子,那股怒气稍稍平息,转而笑道:
“族长这些年少有走出,事务都是让白元处断,就是我想问,怕是也见不到人。”
这些年柳秋辞少有走动,几乎都是困在洞府之中,并不见人,而柳秋烨却是知道些传闻,这位族长恐怕命不久矣。
‘等你身陨,柳家,就是我来做主。’
柳秋烨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来,柳秋辞当年胜过他,却也因此落得个必死的结局,而他却生出两个好儿子来,占了下一代的位置。
此时他眼中多了几分真挚,只低低道:
“行芳,为父只求你好好看看,认真思虑几分,少时是我冷落你们母子,可日后你前往大赤修行,我又难见。”
“大赤不安稳,这些年战事不断,你若是能另寻出路,我同你母亲也算安心。”
柳行芳还是第一次见父亲流露出这般情绪,有些不知所措,便只低低应了一声,正欲再说些什么,堂外却传来一阵动静,将他打断。
一名下人匆匆上前,柳秋烨眼神一亮,以为是武家来人,却听那下人慌张道:
“大赤观主,辟劫剑仙来访,于碧野山会见族长,让行芳公子前去,有事相谈。”
此言一出,堂中一时沉寂,柳秋烨还是分的清事情轻重,这位剑仙可是万万不能得罪,按他设想,山门那边也不能放弃,便沉声道:
“既是师尊有令,行芳,你便先行前去,我之后再同你谈此事。”
柳行芳得令,只觉解脱,同双亲拜别,当即驾雷,往碧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