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没阻止,坦然受了此礼,温声道:“贫道玄明,于求真观修行,此前化名袁守诚游戏红尘,体验人间世情,你等与贫道算是有缘,相处两载有余,亦知性情。如今贫道即将远行,临走前特来全这段缘分。”
挥袖打出四道流光,皆入四人眉心,玄明解释道:“此乃贫道部分演卦心得,便赠予诸位,望尔等谨守本心,莫逞强持能,胡作非为,否则,他日再见,贫道必不留情。”
四人震惊不已,玄明真人之名他们如雷贯耳,响彻浮云县,四人只以为袁道长是一位深藏不漏的高人,万万想不到他竟是浮云山上那位老真人,惊喜之下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老乞丐在底层摸爬滚打最久,率先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老朽谨记真人教诲。”
其余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行礼,等他们抬头,玄明早已乘鹿远走,化为一个小点儿,身影飘渺不可寻。
———
故地重游,且行且走。
玄明踏上前往郡城之路。
受邀在南城海宅观礼,为黑小子包仁义拜师海奉明做了见证后,他只逗留一晚,于翌日一早,告辞离去。
出了海宅,他直奔风阳郡外,踏上官道,前往沧月郡。
长姐今年要过八十大寿,所谓长姐如母,以前她对自己照顾有加,体贴入微,因其道号,一度被同门戏称为度娘,哪怕嫁人,也经常命人送东西回来。
这次便宜外甥前来,送了寿宴请帖,于情于理,玄明都该去一趟。
只是他没着急赶路,沧月郡与风阳郡相距万余里,长姐寿宴还有一个月,以灵鹿日行两千余里的脚程,完全来得及。
既然下山入世,自要用心经历,看路边风景,见人情百态,观红尘万象,哪怕走马观花,也比蒙头赶路强,说不定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便能触动心灵,有所领悟。
官道宽阔,虽是清晨,但行人较多,赤脚赶路的普通百姓、乘马坐车的大户子弟、聘请镖局的商队、赶着牛车的沿途村民……
身份不等、阶层不同的各类人同行一路,来来往往,颇有几分意思。
玄明化为一个普通道人,面容普通,衣着普通,气质普通,拂尘普通,身后牵的驴普通,驴头上的燕子普通,混迹在路人中毫不起眼。
行走至中午,烈日炎炎,官道两旁的花草都有些蔫巴,无精打采,路人都热得嗓子冒烟,汗流浃背,普通百姓不断用袖口擦汗,有降温符文辅助,马车里贵人情况较好,可挥舞折扇与团扇的速度也明显加快。
为了更好地体会人生百态,玄明封禁法力与肉身之力,封印自己一切神异,把自己完全当成一个凡人,走了半日他同样口干舌燥,见部分路人行至旁侧树荫下纳凉,甚至停有几辆马车,他想了想,也走过去歇脚。
马车贵人与普通百姓默契地泾渭分明,玄明没往富人堆里凑,而是跟寻常百姓挤在一处,从驴身上摘下水囊与包袱,他灌了几口水,打开包袱,拿出酥饼吃了起来。
———
咕咚!
吞咽口水声响起。
玄明充耳不闻,故作不知。
咕咚!
吞咽声再起。
玄明继续充耳不闻。
“这位……道长,俺能否拿一文钱给您换半块酥饼?”
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玄明抬头,一个八尺大汉蹲在他旁边,身穿草鞋与补丁衣裳,皮肤黝黑,掌心生有老茧,模样憨厚,言语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明显不常做此事。
瞧着面前道长疑惑表情,憨厚黑大汉慌忙解释道:“俺有些馋道长的酥饼,无奈囊中羞涩,若道长愿意,俺愿意再送一些自家腌的咸菜。”
玄明对憨厚黑大汉算是熟悉,看样子出身庄户人家,一家三口一起赶路,途中时常抱着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一看就身子不好的孩童,可又不溺爱,只在孩童累时才会抱一会儿,孩童也懂事,经常要求自己下来走一走。
没戳破汉子谎言,玄明直接将一块酥饼递了过去:“贫道不喜占人便宜,你家那腌菜看上去不错,顶得上半块酥饼。”
汉子兴高采烈,黝黑脸上绽放一抹微笑,双手接过酥饼,满是感谢,急走几步,行至妻女身旁,将酥饼撕成两半,一半给妻子,一半给孩子,自己从随身携带的土陶罐里夹出大半腌菜,用旁边较大草叶包裹,送到玄明身边。
又从怀里摸出一文钱,恋恋不舍地递了过去,玄明没客气,接下两物,折草枝为箸,夹起腌菜,送入口中,咯吱声响,味道不错,是常见的乡野风味。
最重要的是,里面藏着人间烟火,做腌菜的人很用心,哪怕家贫,依旧努力将日子过好,内心不愁苦怨恨,是以普通野菜都多了几分温情,有巧妇勤俭持家的痕迹。
“爹爹,你先吃!”
“当家的,你先吃!”
当汉子回到妻女身边时,妻子与小女娃都不约而同地将酥饼递给黝黑汉子,后者摇头,刚要说什么,就被古灵精怪的小女娃打断:“爹爹不吃,平安也不吃。”
“好!爹爹吃!一起吃!”
大汉咧嘴大笑,露出白牙,轻轻咬了一点儿酥饼,就把酥饼重新推给妻女,自己则拿起杂粮馍,就着腌菜,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酥饼腌菜,一边观察那一家三口,玄明嘴角上扬:“有趣!”
这一家子明明是人,却带有一丝稀薄妖气,甚至若有若无的香火神力。
不仅玄明注意到这温馨一幕,其他人同样看到,有人不放心上,有人不屑撇嘴,也有人为之一笑,被这种温情感染,内心温暖。
一个背着竹制书箱的年轻儒生凑到壮汉身边,放下书箱并打开,他取出一个油纸包与两个白面馒头,递给汉子,温声道:
“这位大哥,在下出来游学已有半月,十分想念家母所做腌菜,可否匀我一些,小生愿意拿桂花糕与白面馒头交换。”
见此,玄明嘴角上扬。
这书生……
不是人啊!
第103章 贪香火的山君,放虎血的儒生
官道上,玄明默不作声地瞧着。
黝黑汉子匆忙摆手,直呼使不得,连连拒绝,同时吩咐婆娘,又从土陶罐里取出些许腌菜,直接送给书生。
“自家腌的野菜,不值啥钱,先生不嫌弃就是好事,这重礼俺不能收。”
接过腌菜,儒生道谢,将桂花糕与馒头收入书箱,他细心品尝腌菜,表情享受,像是吃了人间至美之物。
用过之后,他起身告辞。
待其走后,黝黑村汗收起包袱,准备上路,却发现行囊里突然多了一包桂花糕与几个馒头,他又惊又喜,猛然想起什么,腾地站起,追上官道,却发现那位布衣年轻儒生早就不见,明明刚走,眼下却不知所踪。
朝着大路方向,汉子鞠躬行礼。
“多谢先生!”
回到妻女身旁,他打开纸包,取出两枚桂花糖,分别塞给妻女,将其他东西小心收起。
再次上路,小女娃苍白面色好上不少,这一幕发现让村汉夫妻欢喜不已。
牵着毛驴,玄明跟在身后,趁机与黝黑汉子攀谈,知晓其是风阳郡附近村民,名唤乔大,这次是携妻女前往一处地方求医,熟悉以后,玄明让小女娃坐驴前行,黝黑汉子没拒绝,真心感谢后,将女儿放到驴身上。
边走边聊,又走了约半个时辰,乔大与些许路人止步,拐向一条小道,这些村民要么自身带病,要么家人生病,都要去一处地方行医。
玄明好奇,也说自己身体有碍,此番也是前去寻医,便跟了上去,乔大意外之余,高兴不已,这位道长言谈举止不凡,一看就见过世面,有他相随,自己心里有底。
———
小道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周围草木渐深,求医之所竟在深山之内。
路人们越走越怕,却还是壮着胆子,仗着人多,继续行走。
又约半个时辰,四周浓雾渐起,等穿过雾气,一座村庄映入眼帘。
梯田广袤,阡陌交通,一座座房屋错落有致,瓦房土坯房交杂,村民们脸上都带笑,孩童追逐嬉闹,见有外人到来,他们笑闹着通知大人。
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查看,围绕来人,态度热情,纷纷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村长来了!”
村里年轻小伙喊了句,村民们立刻让开一条道,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汉走了出来:“在下卧虎村村长,各位可是前来求医问药?”
“正是,还请村长相助。”
“请村长告知俺们该如何做?”
路人们七嘴八舌。
得知来意,村长微微抬手,路人们止声,看了眼日渐西垂的大日,缓缓道:
“诸位既然来到卧虎村,定然能药到病除,眼下天色已晚,你等先到村里客舍稍做休息,吃些热乎汤饼,等晚些时候,老朽会派人来请。”
有求于人,加上确实风尘仆仆,众人便入乡随俗,听从村长安排。
等吃上一口热乎粥饭,众人或入房休息,或在院里交谈,或跟负责客舍的村民聊天,打听消息,玄明用过饭后,没有贸然行走,只是眼里兴味越来越浓。
这座卧龙村建在深山老林里,还有困阵属性的迷雾遮掩,只允许凡人入内,村民们身上或多或少地带有一丝妖气,却生活富足,精气神饱满,不像是被妖魔当食物豢养,着实有趣。
黄昏日暮,夜色朦胧,月上柳梢头时,有村民来到客舍,请他们前往村庙。
众人跟在身后,穿过半个村子,行至一片空地上,此时这里聚满村民,男女老少皆有,在老村长带领下向前方一座庙宇叩拜,火光映衬下表情认真,神色虔诚。
庙宇跟普通农家小院一样大,面积一般,里面干净整洁,门前放了一个大号土制香炉,烛火通明,燃香缭绕。
恭敬拜神后,老村长带领村民起身,让这次前来求医问药之人上前,解释道:“山君神通广大,能治各种疑难病症,诸位想要每晚在村里用心叩拜,诚心诚意,三日后必能求得山君显灵,施展神通,祛除病灶。”
注视着庙宇上空盘旋的香火神力与妖气,玄明诸多疑惑迎刃而解,原来是一只虎精在此聚众祈福,建立野祀,消灾解惑,收取香火,看在庙宇上方无孽债业力等黑气,反而隐有一丝功德份上,他也上了香,言说自己是方外之人,不叩拜。
乔大带着妻女恭敬叩拜,希望山君能治疗女儿病症,令其健康成长。
返回客舍路上,或许是见到治愈希望,乔大向玄明袒露心声:
他女儿早产,自小体弱多病,以前家里有点儿积蓄,就用米粥与些许药材给女儿养身,她懂事听话,尽量不让父母操心,再苦的药都能咽下,知晓家里情况,从不向其他小娃那样要这要那,反而十分心疼他跟妻子。
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女儿身体孱弱,不久前一场风寒差点儿去了,他们砸锅卖铁,才凑出汤药钱,等女儿康复后,黝黑汉子向村里神婆打听到卧虎村,就带女儿,想来此地一试。
与此同时,伴着村民祈福祭神,卧虎村三十里外,群山更深处,山君洞府内,一头憨头憨脑的吊睛白额胖虎正抽动鼻子,卖力吸收香火,表情陶醉,尾巴不自觉地摇摆,惬意自在。
突然,它感受到一丝特殊香火,精纯干净,吸入鼻中后神清气爽,令其下意识身子一抖,发出舒服呼噜声,效果惊虎,比吸食一个月的香火都强。
猛然睁开双眼,琥珀色瞳孔充满疑惑与好奇,它起身爬出洞府,刚要乘风而去,亲自查看情况,突然动作一顿,扭头朝一处方向低吼,四肢微曲发力,浑身肌肉紧绷,做好进攻准备,如临大敌。
一阵微风吹过,沙沙脚步声响,一道身影从夜色里走出,穿布衣儒衫,匹夫白皙,面容温和,背着书箱。
若乔大在此处定会惊喜,皆因这儒生正是白日路上偶遇那位。
见猛虎猛然朝自己扑来,掀起恶风,儒生不慌不忙,淡淡吐出一个字:“定!”
猛虎身子停在半空,琥珀色瞳孔写满惊恐,布衣儒生绕虎走了两圈,无奈摇头:“你这丫头,性子还跟以前一样暴躁,也跟以前一样胖,叮嘱过多少次,要你节食,否则将来不好化形,你就是不听,我就好事做到底,给你放一放血。”
话落,儒生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刀,轻易破开虎妖锤炼百年的妖躯,又拿出一个葫芦,收取鲜血,片刻后,他收起葫芦,又曲指对伤口一点,刹那间,伤势尽复。
做完这些,儒生挥袖,解开禁锢,虎妖落地,四肢齐动,立刻拉开距离,不满又委屈地低吼一声,就口吐人言道:
“臭书生,阿娘临终前托你照看我,你就是这么替她看顾的?你对得起我阿娘吗?三年不回家,一回来就给自家闺女放血?嫌弃自家闺女胖?我是你亲生的吗?还是你读书读迂腐了?眼瘸了,彻底认了人族那套观念?认为雌性要以瘦为美?
老娘毛多柔顺,丰腴肥美,是妖族一等一的大美人,用人族话叫珠圆玉润好生养,不知有多少虎族儿郎对我大献殷勤……”
书生听得猛翻白眼。
客舍内,玄明听得勾唇一笑。
有趣!
想不到这书生竟跟这虎妖有关系,更想不到这虎妖如此……
清新脱俗,别具一格!
更重要的是,这对父女貌似血脉有点儿不凡啊,收回灵觉,忍住推演的冲动,玄明牢记自己如今是一个普通凡人,封禁灵觉,知晓虎妖今晚估计来不了卧虎村,欣赏一下月色,就入屋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