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城主冷哼一声,似乎是在说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下一瞬,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就陡然一变,变成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家儿子脖颈上的那只彩色的蜈蚣。
“还有话说吗?项城主?”
游苏居然直接走到项文庭的身边,将那梦蜈捏在手里把玩:
“您儿子的脖子上可找不到半个伤口,可这梦蜈却老老实实待在文庭兄的脖子上,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项城主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暴怒,而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几番变幻,终是哽咽道:
“文庭……你告诉爹……这不是真的!”
项文庭的自信此时就是崩塌的高楼,他满脸急得涨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做贼心虚般连忙扯掉自己身上的这些符篆。
“爹!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爹信你!叶公子,你又如何证明这邪祟与我儿有关联?若是别人栽赃陷害怎么办?”
游苏轻摇脑袋,遂蹲下身子,将那梦蜈放于地面之上,而那梦蜈竟像是认主一般,窸窣地迈动着千足,朝着项文庭爬去。
项文庭面如死灰,避若蛇蝎一般躲避着梦蜈的追赶,可这梦蜈却次次都会追着他而去,像是一条忠心的家犬。
“项公子,不必再装了,可别连邪祟的心都伤了。”游苏看着四处逃窜的项文庭,像是在看一位跳梁小丑。
“孽子!!”
项城主脸色如土,爆喝一声。
项文庭蓦然像是被一道无形劲气绊到,摔倒在地吃了一个狗啃泥。
堂堂一位凝水境修士,居然露出如此丑态,着实让人可笑可叹。
项文庭趴在地上,脸色煞白,那梦蜈已经钻进了他的裤脚,千百足触角让他浑身发颤。他紧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企图将这梦蜈丢出体外。
他一边哆嗦一边怒骂道:
“这梦蜈跟在我身边从未害过人!你们凭什么抓我!那里有个鬼螨之源你们不管,管我作甚!”
“项文庭,你确定真的没有害过人吗?”
游苏忽地一步踏出,声势骇人,竟直接将那项文庭给震慑住。
“你自己仔细看看,这巧琇莹尸体的脖子上,到底有多少个细小的伤口!”
梓依依闻言,连忙转身匍匐到棺边,举起蜡烛对着巧琇莹的尸体上照。
虽然鬼螨密布恶心至极,却依旧能看见这具干瘪的尸体脖颈处,有着十数个难以察觉的红点。
她又取出一片四周薄中间厚的晶石,对准其中的一对红点仔细打量,旋即立马兴奋站起身子道:
“可以确认,这些都是梦蜈咬的伤口!并且可以推断,这梦蜈至少咬了她不下五次!”
那项文庭闻言,像是听见了属于自己的死刑判决,他蓦然泄了气,瘫倒在地上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梦蜈爬回了他的喉结处。
“是我对不起她……”
哀莫大于心死,项文庭双目呆滞,如同认罪一般就要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爆喝骤然响起。
“你个孽子!!”
竟是项城主悍然出手!一道霹雳掌风呼啸而来!就要朝着项文庭的脖颈而去!
谁也不知道他是要杀了这只梦蜈,还是要亲手了结这个与邪祟勾结的逆子。
“别!”
此招动作之快、声势之烈,也只能让游苏等人眼睁睁看着这场亲父弑子的惨剧发生。
顿时之间,地动楼摇,化羽境的愤怒一击,竟恐怖如斯,这项文庭怕是早化为了一地齑粉。
而出人意料的是,漫天的烟尘散去,竟现出一道仓颉有力的瘦挑身影。项城主这气势汹汹的一击,竟是止步于来人的一尺之外、不得寸进。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玄霄宗的首长老,辟邪司的三大首座之一——天术尊者。
“项城主,大义灭亲的也太急了些。”
天术尊者眼神悲悯地看着面前这个呆若木鸡的一城之主。
“此番罪孽,也是你罪有应得。我念你多年治城有功,还等着你迷途知返,好为你减轻罪刑。你却不知悔改,甚至为了保全自己,不惜牺牲亲生儿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项城主在天术尊者的面前,宛如一位弱小又无助的孩童,他只能浑身颤抖的跪下,知道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哪怕……哪怕面前之人只是那个人的一个分身,他也绝不可能有还手的机会。
除非藏在城主府的那位素印尊者出手,可他……怎么可能为了他而暴露?
项城主忽而抬眸,仇视着那个一脸早有所料的黑衣少年。
这个少年才是局面崩坏的源头,项城主忽而希望素印尊者不要出面救下自己,因为只有这样,素印尊者才能替他将这个少年一起拖下地狱!
游苏没有理睬项城主的仇恨目光,将玉珠收回自己的怀中,原来早在梦蜈暴露之时,他就已经捏碎了一枚玉珠。
“游苏,你来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首长老对游苏倒是语气和善。
“是。”
游苏拱手,这才为一头雾水的众人解惑:
“巧琇莹一介凡人,的确是靠邪祟才能在修行之道上突飞猛进,但却并非她主动要求,而是项文庭的逼迫。巧琇莹写信想要归家,正说明了她并没有爱项文庭爱到要放弃家人、放弃人生的地步,但她忽视了项文庭的占有欲。项文庭用梦蜈给她做梦,最终迷惑她接受了鬼螨的侵蚀,转而踏上了仙道。并通过各种手段,让她离不开自己。
可项文庭没有想到,鬼螨是可以把人吸死的。巧琇莹死亡之后,他怕了,项城主为了不让儿子暴露,他将巧琇莹的尸体藏了起来,并开始着手培养巧琇莹身体里的鬼螨,这点从这些鬼螨的状态可以看出来,与我捕获的这两只相差无几。借此,营造出她是鬼螨母体的假象。所以他才会大方让我们得到巧琇莹的尸体,他表面拒绝,实则是在引导我们结案。好在这梦蜈对项文庭太过忠心,甩都甩不掉,才让我们没能冤枉一个为爱而死的凄凉女子。而项城主不仅有包庇、污蔑之罪,知道事情败露后为了撇清嫌疑还大义灭亲,真是让人敬佩。”
话罢,姬灵若与梓依依这才醒悟过来。而项城主已是搂住了自己的孽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项文庭任由父亲搂着自己,他的须发已经凌乱地盖住了整张脸,透过发丝间的空隙,仿佛能看见他与游苏遥遥对视,露出了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
第212章 找到鬼螨之母的办法
听完游苏的讲述,这对依偎在一起的父子没有反驳,表情悲怆地接受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
首长老见状,摇头浅叹。
“唉……”
他活了几百岁,一直都在与邪祟打交道。不知见过多少这种邪祟作乱之事,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的惨案都与人脱不开关系。
倘若人心自洽,不会去想着靠邪祟来满足欲望、达成目的,不知这世上得少多少惨不忍睹的悲剧。
光靠那被神辉石拦在海外的邪祟,又怎么可能酿成那人人自危的局面?
“项文庭,鬼螨、梦蜈都是不弱的邪祟,你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些邪祟?”
首长老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涕泗横流的项文庭,老人的身上有股让人难以违逆的威严,仿佛谁面对他的问题都只能如实作答。
可项文庭却沉默不言,也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坚定不肯暴露其背后之人。
“说出来,你也可少受折磨,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你父亲想想。辟邪司的苦刑,非人能承受。”
首长老继续威逼,项文庭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后摆,露出他凄然的面容来。
“他方才都要与我撇清关系了,我还管他干什么?这位仙师不必问了,那人连在我脑中的记忆都抹除了,即使你挖出我的脑墟,你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闻言,还在搂着自己儿子的项城主心如死灰,他不敢置信地将儿子推开,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亲生儿子的冷血。
“你父亲如果不是为了包庇你,也不可能那样去陷害一个凡人女子,他要与撇清关系,又有何错?”
就连首长老都隐隐爆发出怒气,看着这个项文庭这个败家子儿恨不能将之刻在耻辱柱上。
项家数百年的基业,此刻都因为他而毁于一旦。而他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将一個凡人女子留在身边。
“他错在最开始就不该阻挠我和莹儿!”项文庭挣脱开父亲的怀抱,下颚凸起几条青筋,转头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伱身为一城之主,这么多年来做的腌臜事难道还少吗?!你凭什么看不起一个青楼女子?至少人家要比你干净的多!”
这对在外界看来堪称楷模的亲父子此刻竟是反目成仇,围观众人皆是心感悲叹。
“唉,随我回辟邪司吧,到了那里,你们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都会说了。”
首长老无奈摇头,心知此时在这个地方,已经很难将审问进行下去了。
比起项文庭的背后之人,一只鬼螨、一只梦蜈又算得了什么?
自百年前神山净邪大战之后,世间邪修数量已经锐减,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了幸存下来的每一位邪修都不会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们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首长老忽地双臂张开,两条金光闪闪的粗壮锁链竟从他的手心处伸展而出,分别捆住了瘫坐在地的项城主与项文庭。
梓依依瞳光微缩,她是游苏一行中见识最广之人,自是认出了首长老施展的乃是一道极其高阶的术法——混元伏龙锁。
这道传闻能降伏龙裔的强大术法在首长老的手上,居然连吟唱都不需要就能凭空施展出来,当真不愧是被称作是五洲大陆术法之道顶点的天术尊者,竟恐怖如斯。
“梓依依,真正的鬼螨之母尚未寻到,你继续监护游苏的考核。城中秩序无需担心,本尊会尽快让灵宝宗派出新的城主。这莫邪城的城主府姓了几百年的项,也该换换了。”
一城之主的更迭在首长老的眼里,轻易地就像是划掉了一张纸上的姓名。
“是。”
梓依依恭敬躬身,有些受宠若惊,她只是华镜首座的一名侍女,却没想到这个地位卓绝的第一首座居然能记得她的名字。
首长老忽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游苏:
“你做的不错,但鬼螨还在此城之中潜伏。你师姐她正朝这里赶来,她不会帮你,只会确保你的安全。我很期待你后续的表现。”
“谢首长老。”
游苏拱手道谢。
“必要之时,掐碎玉珠。”
首长老最后向游苏叮嘱了一句,就如一股清风般消失在了原地,连带着被他提起的两人。
半明半暗的密室中,就只剩下了游苏一行四人,还有一具已经化为了干尸的巧琇莹。
姬灵若与梓依依皆是目光复杂地看着沉默的游苏,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这局面原来一直在游苏的掌控之中。
巧琇芸哪里经历过这么激烈而曲折的场面,在这堆修士之中,她宛如一只蝼蚁。此刻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已经被人洗去冤屈,而她和家人也没有了性命之忧。她忙跑到棺边,靠着棺板大声啜泣起来。
姬灵若则追过去,用手轻轻抚慰女孩的后背。
“你怎么不问问这对父子鬼螨之母藏在哪里?他们一走,这鬼螨的线索又断了。”
梓依依平声问道,她俨然再也不敢小觑这个瞎子少年。
“他们不知道的……若是知道,直接将鬼螨之母抓到放进巧琇莹的尸体里不是更方便?”
游苏话虽如此,却毫无失落之意。
梓依依敛眸,不免更加高看少年几分。
待到巧琇芸将情绪发泄完毕,城主府的管事也找到了他们,大抵是首长老的安排,管事已经得知了所有的事。
他许诺会无条件配合游苏所有的调查,并带着众人一起将巧琇莹的干尸火化,还精心为其将头七的法事补上了。
忙到最后,已是近黄昏。
余晖潋滟的黄昏里,落日镶着一轮金边,众人缓步行走在落日下的街道上,背后扯着长长的影子。
巧琇芸抱着姐姐的骨灰盒,忽地听见细微的响声,她惊道:
“骨灰盒里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