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今日这般,旁人就算不识他、不敬他本人,也得敬他身上的这身袍子!
不过余缺几杯佳酿下肚,头脑丝毫不昏沉,反而思绪越发的旺盛、缕缕清晰。
忽地,他暗想到:“黄归山前辈领我考核、授法时,除了夸赞于我,还暗暗敲打了我一番,似在让我不要自傲,敦促我早日修成观想法……此人的举止确实是十分的正派,倒也不像是纯粹的在笼络我?”
于是他又细细的询问黄归山其人究竟如何,以及对方认为他余缺是一“奇货”,是否还另有图谋。
这时,钱化真吐出了更深的缘由。
“你说老黄啊……他就是行会中典型的三年不成,苦熬了十年才通过考核,又苦熬了十年,才修成观想法的混子。
你有所不知,似他这等上无师承,为人又孤僻,性格也懒散的家伙,在行会中还想要带徒弟呢,但是能过炼度考核的人,哪个不是颇有跟脚的?
那些毫无跟脚,又过来考核的,屈指可数,且谁能瞧得上他这样一个师父?往往过不了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此人笑吟吟的看着余缺,又给余缺添了一杯酒水:
“你呀,肯定就是被他盯上了。想要趁着你现在还没被行会中的其他炼师们瞧上,和你打好关系,忽悠你当徒弟呢。
不过他为人确实是可以的,等你在行会中混熟了,再拜其他炼师当老师的时候,他也不会恼的。毕竟老好人一个嘛。”
余缺顿时明白了,原来那黄归山也似他这般,并无跟脚,两人某方面算是“同类人”了。
忽地,余缺又意识到了一点,他出声询问钱化真:“拜师?行会中的炼师们额外也收徒?不知此等收徒,和行会外的收徒有何区别?”
他着重询问了一番在行会中做工学艺,是否也得听从师父的安排,每日都得完成诸多任务,以及每每炼度时是否会被索取部分收获。
结果钱化真听了,直接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他:“在哪里当学徒不是这般?只不过你我已经算是准炼度师,能保证学到点真东西罢了。”
对方摸了摸下巴,又道:“咦,似老黄那般教人,或许可以不这般的,但是他资质差劲,又没人脉,除了满肚子的空话、书上道理,并无多少东西可以手把手传授的。拜他为师,要么自学自悟,要么一辈子原地打转。”
这下子,余缺默然。
他在心间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彻底明白了黄归山其人,为何会比较青睐于他。
确实如钱化真此言,他余缺对于黄归山来说,乃是顶好的弟子人选了,毕竟他上无师承,厌恶师父的剥削,又是仅靠一份书鬼传承,就学会了炼度技艺。这样不说他的魂魄天资如何,起码参悟自学的能力是不错的,适合对方教授。
并且隐隐的,余缺也觉得选择黄归山这类人,来作为他的炼度生涯引导者,或许算是不错。
这不仅仅是他不愿意被师父剥削,更是因为他身怀秘宝,实在是不适合头顶上多一座时刻能盯着他的“大山”。
但他也只是觉得黄归山其人,作为一个“引路人”即可,并不想拜此人为师。
“若是能只拜作为一老师就好了。”余缺在心间暗暗想着。
酒楼中。
几番觥筹交错后,余缺和钱化真的关系越发熟络。
他还从那钱化真的口中,得知了不少其他有用的消息,比如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的丹方符咒等物。
虽然尚不知此人的言语究竟有几分真假、多少价值,但无一不是让他开了开眼界。
一直等到夜深时分。
两人吃得尽兴后,见时间不早,方才相互作揖,打算离去。
余缺正要询问对方如何回家,要不要一同赶夜间的有鬼马车时,那钱化真摇晃着身子,忽地就踩上了椅子。
无须钱化真出声,只见一个精壮的汉子就出现在对方身前,一溜烟的出现在钱化真脚下,口中还低声道:“少爷。”
钱化真一抬脚,便骑在了汉子身上,然后醉醺醺的朝着余缺打嗝:
“余兄,钱某、钱某先行告退,你也回罢。”
话说完,此人拍了拍坐下的汉子,那汉子便骆驼般,沉闷的驮着对方,稳稳朝着楼下走。
余缺见了这等举动,顿时又是感觉长了长见识。
毕竟平常他只在有鬼马车上挤着时,才听别人骂过几句“以人为畜”,没想到今日,忽地就亲眼见着了。
“看来此人是个大户人家。”他心间暗想。
而正当余缺摇晃着,快要走出了酒楼时,不需要他招手,忽地也有黄包鬼车出现在他的跟前。
车子妥帖的压在阶梯下,拉车的汉子勾着腰,等候着他上车。
余缺有些迟疑,他回头一看,发现是酒楼的老板走出,正满脸笑意的朝着他拱手。
酒楼老板模样敦厚,好似他的长辈一般。
“快快,你这糙人,再将车把手压低点,小心绊到了余炼师。”
这人穿金戴银,富态的很,但快步的就走下阶梯,呵斥着那拉车汉子,并对余缺细声道:“余炼师慢走,以后常来啊。”
不等余缺说话,他的身子飘起,脚下就像是踩着棉花般,就被几个伙计扶进了黄包鬼车里面。以及另有两提精致的小菜、醒酒汤等宵夜,被左右挂在了车把手上。
酒没有醉倒余缺,但这等妥帖细致的服务,却是让他一时有些晕乎,不胜热情。
第30章 锦衣夜回家
车夫拉着黄包车,两侧的轮子滚在地上,蹭蹭的擦出鬼火,飘忽不定,俨然是个老练的行家,养了家神。
余缺坐在上面,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摇晃,并且黄包鬼车的速度,就是比有鬼马车的速度要快。
没有过多久,对方就拖着他来到了伏氏宗族外面。
余缺没有让车夫拉进族地里,而是下了黄包鬼车,自行就朝着里面走去,省得车夫被拦住后,两人都要被盘查一番。
在跨入伏氏宗之前,他的脚步微顿,还想着自己要不要将身上的炼度袍子给换下来,低调的进去。
但是想了想,他放弃了低调做人的打算,抖了抖袍子,大摇大摆的就往内里走去。
眼下他正是要在族内多多展现点存在感的时候,能夸耀的时候可不能藏着掖着。
只可惜,余缺和巡夜的人擦肩而过,夜色不浅,对方只是辨认了他的模样后,就一一略过,并无一人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袍子。
于是余缺轻叹一口气,轻车熟路的就来到一幢筒子楼前。
夜色中,月亮还没悬挂在中天,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他蹬蹬蹬的走上四楼,还没进门,又听见了屋子中传来阵阵话声,是叔父叔母在商量东西,似乎堂妹伏运也在。
“你可是真想好了,不去学堂?”
“孩子他爹,我还是觉得不能由着她,她才多大年纪,哪能不上学啊。真要这样,将来恐怕是只能去当个粗使婆子了。”
叔父叔母的声音有些沉重,你一言我一语的。
余缺听了几耳朵,心间有所了解,便没有再偷听,直接开门而入。
咔咔,门锁晃动的声音响起。
房里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都看向门口,等瞧见是余缺后,他们更是诧异。
“今天怎么夜里就回来了,没有去店中做工吗?”
余缺回答:“不用了,我已经辞工,不用再去那家鬼店了。”
未料他这话说出,房间中的气氛似乎更加沉重了。
“哥。”
大堂妹伏运则是正缩在一把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她仅仅抬头叫了余缺一声,就又低下头不说话了,毫无当初在祠堂中的胆大意气模样。
余缺佯装不知的出声:“今日怎么了,都还没有睡?”
“唉,这孩子。”叔母叹着气:“正好,你今天回来了,也劝劝她。这几日给她说几次了,但就是不听。”
余缺坐下,认真的倾听。
很快的,他便一五一十的知道了家中焦虑氛围来源。
原来是伏运在送走小畜生后,族内只是让她在家里歇息几天,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只去过一次学堂,便再没有去过,并且还生起了退学的念头。
这几日叔父叔母,经常性的就在给她做工作,让她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议论,继续去上学。
客厅中,伏运忽然抬起头,说:
“那些人说三道四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族中的学堂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早点出去做工。
如果能当上个画符的学徒,不仅能补贴家用,将来考举时有了特长,还能有加分。”
叔母更加生气了:“你就只知道读书没用,但其他的就有用了?还想要当符画学徒,你爹娘没本事,你过去了只能是打苦工,哪可能学到东西。”
气头上,她还一把扯过余缺:“你看你余缺哥,他还是在炼度师手下当学徒,你觉得他轻松吗?天天晚出晚归的,没怎么过过活人的作息。今天又被赶回来了!”
余缺有些无奈。
这时叔父也开口:“运儿,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真想要学画符,咱家实在是,唉,怪爹没什么本事。”
这下子,伏运沉默了,她抱着双腿,又不再说话。
“画符好啊!”
但就在这时,啪的就有拊掌声音在几人间响起。
余缺的脸色和几人沉重的表情截然不同,他笑吟吟道:
“画符一物,将来确实能在考举中加分,实乃是入县学的一条捷径也。”
叔母有些发急:“你这孩子!她有这个头脑,咱家有这个钱和人脉吗?”
余缺笑而不语,他索性站起身,当着房中几人的面,怡然的抖了抖身上的袍子:
“之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叔母疑惑的看着炼度灰袍,仅仅感觉袍子质地有几分不俗,而叔父则是瞧了几眼,腾地站起身,还将桌椅带得咯噔一响。
叔父的表情十分怪异,既难以置信、又包含疑虑和惊喜,比余缺上次第一次展现家神时,还有复杂。
叔母和堂妹伏运,则是两人都疑惑的,目光不断在叔父身上和余缺身上挪动。
直到良久后,叔父方才小心翼翼的:“这袍子是你的?”
余缺点头。
“你、你加入炼度行会了?!”叔父的声音有些怪异。
叔母和堂妹伏运听见了,两人也纷纷傻眼,瞪大了眼睛,明白过来。
噔的!
余缺也不掩饰自己的喜色,他当着家人的面,笑道:“然也!”
说着话,他还原地转了一圈,并干脆将身上的袍子解下,递给了对方两人检查。袍子上是绣有余缺的名字,披袍日期的。
霎时间,家中的气氛就从沉重,变得凝重,并变得严肃!
叔父看着餐桌上的袍子,小心翼翼,叔母凑在一旁,更是连摸都不敢摸。
炼度师这等人物,她往日可是连见一面都难。没想到今天,他们家里要就出一个炼度师了?
叔母感觉如在梦里,难以置信。
“好好好!”还是叔父捧着袍子,抬起头,激动的道:“这才多久啊,你就考过了炼度师。本以为你是被那鬼店辞退了,现在看来,家里可得谢谢它!”
余缺听见这话,连忙制止了叔父,并交代了他确实是被赶走的,且早十几日就被赶走了,只不过今夜才抽空回来。
于是家中除了欢喜的话声外,顿时就多了一阵大骂那郑老黑的话:
“我家缺儿,何等的良才,那老头当真是瞎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