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该入万魂幡了 第294节

  但自那天起,曲衡就知道自己与陈业不同。

  曲衡的算计都是为了好处,但陈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好处,他永远是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帮助弱小,哪怕稍稍吃点亏也无所谓。

  天下间有智慧的人不少,但能坚持这份仁心的少之又少。

  做好人有多难,魔门出身的曲衡再清楚不过。

  但正因如此,这份因果给予陈业极大的回报,不然他凭什么两年时间就成了通玄境第一,光靠天赋和运气可远远不够。

  如今黄泉宗大势已成,陈业在其中立下功劳有多大,曲衡自然是心中有数。他如今心愿已了感觉合道飞升都指日可待了,对陈业这个徒孙就分外的宽容。

  刚落在皇城之中,不用陈业刻意去找,周朗与尹小霜两人便于无形之中显现。

  这手幻术让曲衡眼睛眯了起来。

  刚才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所在,若是周朗一人肯定做不到这种程度,只能说尹小霜才是真正的幻术大师,蜃楼派选她当掌门确实没错。

  尹小霜上前几步,隔着微妙的距离,语调平淡如水地开口:“陈宗主,裂天山一别,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陈业心中明镜似的,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虚礼。

  当初在裂天山,自己恐怕连入她法眼的资格都没有。但客套这种事,他早已驾轻就熟。陈业面上浮现出热络的笑意,仿佛黄泉宗与蜃楼派之间从未有过半分嫌隙:“尹掌门谬赞了。劳动两位前辈御驾亲临,晚辈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正欲顺势再寒暄几句,探一探魔门情报的虚实,目光落在尹小霜脸上时,却陡然一惊。

  只见尹小霜的右眼,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片血红。一滴粘稠的血泪,正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陈业瞳孔微缩,几乎要脱口询问,但理智瞬间将他拉回。

  不对劲。

  尹小霜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仿佛对此全无知觉,而站在陈业身旁的曲衡也是毫无反应。

  按照先前的约定,只要曲衡察觉到丝毫异样,便会立刻将自己护于身后,可此刻他却纹丝不动。

  难道说,这滴血泪只有陈业自己能看得见?

  这是幻术?但为何要施展这样的幻术?

  陈业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望向那位面无表情的掌门,语气如常地说道:“尹掌门不远千里而来,想必是有天大的要事。此地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寻一静室,再行细说?”

  这句话就是给尹小霜找个借口,若这血泪真是幻术,是尹小霜刻意为之,那么她必然是想避开旁人,向自己传达某种隐秘的消息。

  陈业现在给出机会,就看尹小霜如何接招。

  然而,尹小霜出乎陈业意料,这位蜃楼派掌门并未顺着他的话走,反而微微侧身,淡然地将身后的周朗让了出来。

  “关于魔门的情报,乃周师弟一手探得,详情便由他向二位分说吧。”

  话音落下,她便退后数步,重新隐入背景,将舞台中央留给了那个满脸阴鸷的周朗。

  而此时,她脸上的血泪早已消失不见,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陈业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能按捺下来,看向周朗。

  周朗似乎毫不掩饰对陈业的厌恶,语气生硬,开门见山:“据我派探得,魂火、幽罗、飞廉这三大魔头已然联手,炮制出一桩‘分魂计划’。细节不明,但此事关乎魔门兴衰,其核心便在这中原皇城。如今计划已被你提前识破,飞廉与幽罗那两个魔头,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道:“云麓仙宗分身乏术,天心岛刚遭偷袭元气未复,清河剑派又已经分散中原各处。此乃关乎天下安危大事,我蜃楼派特来相助。陈宗主,眼下乃正魔大战,想来你不会因过往私怨,而拒我蜃楼派于千里之外吧?”

  陈业眉头紧锁,只因这份情报听着漏洞百出。

  以魂尊那多疑的性子,怎可能将自己的生死押在素来忌惮的幽罗子身上?况且周朗言辞含糊,语焉不详,根本无从判断真伪。

  再联系到方才尹小霜那诡异的血泪,此事背后定有蹊跷。

  但周朗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将自己摆在了“大义”的位置,陈业也不好直接驱赶。他念头一转,客气地笑道:“多谢道友不计前嫌,鼎力相助。既然如此,正好有件事想请两位帮忙。这皇城地宫深处,有洞口直通地脉,若魔门想暗中施展手段,此处可能性最大。只是我二人如今分身乏术,可否请两位先行前往查探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他故意找了个借口,既是支开二人,以便和曲衡私下商量。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若周朗执意要留在他身边,那其图谋不轨的用心便昭然若揭了。

  然而,周朗并未推辞,反而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也好,你我两派素少合作,恐无默契,各自为战反倒更防备些。”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与尹小霜一同转身,身形融入周遭幻术结界,刹那间便消失无踪。

  陈业立刻对曲衡使了个眼色。曲衡心领神会,赤练龙佛的虚影一闪而逝,一重无形的法力屏障瞬间笼罩住二人,隔绝了内外一切窥探。

  “怎么?发现不妥了?”曲衡立刻问道。

  陈业凝重地点头:“不错,方才尹小霜的右眼流下了一行血泪,师祖可曾看见?”

  曲衡皱眉:“我只察觉到此地遍布幻术结界,但此道非我所长,难辨其细微变化。她流出血泪,难道是刻意只让你一人看见的景象?”

  陈业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推断:“我猜,尹小霜是在向我传递某种讯息。她要避开的,恐怕并非师祖您,而是那个副掌门周朗。”

  “他们可是同门……”曲衡说了一半,便哑然失笑,摇头叹息:“莫非我正道,终究也要步魔门的后尘?大敌当前,非要先行内耗么?”

  “内斗?”陈业尚有些不解。

  曲衡解释道:“周朗觊觎蜃楼派掌门之位,当年尹小霜继位时就闹过一场,此事人尽皆知。此人面相刻薄,心胸狭窄,嫉恨尹小霜数百年,只怕做梦都想取而代之。若非尹小霜念及同门情谊,一再容忍,他岂能安稳至今?”

  他看着陈业,继续分析道:“你想,以尹小霜一派之尊,有何事不能当面明言,非要用这等隐秘手段?唯一的解释便是她处境受限,言不由衷。而能让她如此忌惮的,除了那个周朗还能有谁?说不定,尹小霜此刻已经受制于人。”

  陈业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他对蜃楼派内部关系所知甚少,但听曲衡这么解释,一切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

  “周朗难道敢谋害尹小霜不成?”陈业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同门相残,尤其是一派之主,这就不是‘门派内部事务’做借口可以搪塞过去的。此事一旦揭露,他蜃楼派还如何在正道立足?”

  残害同门,若发生在寻常弟子身上,尚可用门规处置。

  其他门派最多打听一下结果,若非太过分,也不会干涉别人的门派内务。

  可谋害掌门,这已是动摇门派根基的滔天大罪。其他门派必会联手问罪,绝不会坐视不理。

  曲衡沉吟道:“我也只是猜测。按理说,尹小霜道行在周朗之上,想将她变成傀儡,还敢如此招摇地带出来,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要偷袭将尹小霜杀了不难,但她是返虚境修士,又是幻术之道的大师,想要将她变成听话的傀儡,那当真是难于登天。”

  陈业也感觉事情相当严重,便问曲衡道:“那师祖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曲衡冷笑道:“他们若真图谋不轨,早晚会露出马脚。你且去办你的事,我为你护法。他们若敢动手,老夫可不会顾念什么‘同气连枝’的情面!”

  陈业点了点头。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关键,如今他已经寻得魂尊最大的分魂所在,就藏在这皇城之中。

  陈业如今就要将这个分魂挖出来,说不定就能从中拷问出魂尊真正的计划。

  只不过,这次陈业也要面对莫随心的另一个卦象结果。

  因为那魂尊的最大分魂不在别处,就依附在红玉郡主身上。

  而莫随心为红玉郡主占卜的卦象可是大凶,是必死无疑的卦象。

  三卦中,至少有两卦为真。

  只要定了结果,天上真仙下凡也无法更改。

  因此,红玉郡主的生死,几乎决定了陈业与那叶辰的命运。

  只要能让红玉郡主活下来,就说明这一卦算错了。

  剩下两卦,叶辰这魔头必死,而陈业得偿所愿,这两个卦象就必定实现。

  也就是说,只要救下红玉郡主,陈业便高枕无忧。

第407章 商量不成只能来硬的

  依旧是那座流金溢彩的宫殿,但与上次相比,此地非但没有因皇帝更替而显得冷清,反而更添了许多人气。

  宫娥内侍往来不绝,数量比往昔更多了几分。

  伺候的人多了,便意味着新帝对这位郡主的圣眷,未有丝毫减损。

  此次皇权易主,几乎是红玉郡主一手推动。新登基的八皇子虽年纪尚幼,但生于帝王之家,心智远比同龄人早熟。

  他很清楚,自己能坐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究竟是拜谁所赐。

  因此,红玉郡主非但没有因老皇帝的“病退”而失势,地位反而愈发尊崇。过去,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而今,她成了新君最倚重的皇姐。这位刚刚登基的小皇帝深知,他需要红玉郡主这位“祥瑞”来稳固朝堂内外,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红玉郡主的权势,只会比以往更盛。

  宫殿内,宫女太监们个个屏息凝神,愈发卖力地侍奉着。即便是那早已光可鉴人的地面,也要趴伏下来,用衣袖细细擦拭,不留半点微尘。

  陈业未到之时,红玉郡主只是安静地品尝着她最爱的桂花糕,对皇帝送来的诸般礼物都不屑一顾,很随意地吩咐下人们搬到一边。

  而当陈业的身影再度出现时,红玉郡主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而又灿烂至极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完成了陈业交予的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出色。

  按照当初的约定,仙长将为她解除身上的禁制,让她彻底摆脱那个魔头的阴影,去享受那份自出生以来便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自由。

  如像是当初那样,他承诺过的事总能做到。

  至于陈业身旁那位气息深沉、令人不敢直视的道人,红玉郡主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便垂下眼帘,谨慎地向陈业盈盈一拜。

  “仙长,八皇弟已顺利登基。父皇也已按您的吩咐妥善看管,只待送往北疆。”

  按照陈业的计划,所有曾被光阴箭侵染过的凡人,都将被集中送往北疆,直至魂尊分魂之患彻底根除。这虽是一项浩大工程,但以黄泉宗如今的实力,专门筑城安置也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陈业微微颔首,赞许道:“你办得很漂亮。没想到你竟能以老皇帝龙体抱恙为由,兵不血刃地便将朝堂内外换了一遍,还让那些老臣挑不出半点错处。”

  红玉郡主谦逊地垂首:“皆因仙长所赐法宝神妙,非我一介凡女之能。”

  陈业知道这话半真半假。

  皇权交替,从来都是血雨腥风。若无万魂幡中的阴兵相助,她的借口再天衣无缝,也绝无可能如此平稳地压服朝野。但红玉郡主选择的时机与处理的手腕,确实堪称绝妙。她递出的台阶十分漂亮,漂亮到让那些不甘心之人舍不得拼命,便只能顺着台阶走下来。

  这份对人心的精准把握,这份游刃有余的尺度感,实属难得。

  若是易地而处,陈业自己都未必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不愧是自幼在深宫中浸泡长大的天家贵女。

  看着红玉主那双满是期盼的眼睛,陈业也不再客套,坦言道:“今日我来,便是为解你身上禁制。上次你以玉盘联系魂尊时,身上曾显现出一道血色符文。你可还记得,此符文是如何被种入体内的?”

  听到“解除禁制”四字,红玉郡主的身体瞬间绷得笔直,事关生死自由,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也不管是否有用,她将自己死后被魂尊复生,再到被迫参与分魂计划的种种经历,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陈业凝神细听,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然而,红玉郡主能提供的有效信息并不多。

  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沉睡,身为残魂之时更是意识朦胧,无法记清楚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的描述都是记忆碎片拼凑而成,陈业很难推断出更多情报。

  陈业只知道她身上被种下的光阴箭更多,但绝不仅仅是光阴箭。

  要将一缕破碎的神魂重新温养复苏,可不光是时间流逝就能成功的,除非陈业彻底弄明白光阴箭的用处。

  待到红玉郡主将一切都叙述清楚,陈业转向曲衡,问道:“师祖,对此您有何看法?”

  师祖?

  听到这个称呼,红玉郡主心中猛地一惊。仙长当初自称散修,如今怎会凭空多出一位师门长辈?是后来拜的师,还是另有隐情?

  她忍不住多想,发觉自己与这位仙长萍水相逢,相处时日尚短,对他的了解终究是太少了。

  曲衡沉吟片刻,目光在红玉郡主身上一扫而过,缓缓开口:“我倒有个大胆的猜测。那魂火小儿,恐怕是先拿这女娃的残魂做了试验。待确认她的残魂能借此法恢复后,他才敢将自己的神魂,分化成那十几万份。”

  陈业问道:“何以见得?”

  曲衡解释道:“因为这小姑娘提起她服用过几种不同的丹药,根据她描述的颜色与味道,我大概能猜到一两种,大概知道功效和用法。魂火小儿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残魂救回来,所以用药很小心,一点点尝试,最终让他成功。

  “如今这小姑娘神魂完好,我也有几分佩服,那魔头不愧是玩弄神魂的高手,让我来也未必能做得如此完美。”

  陈业所学很杂,但炼丹属于他最薄弱的部分,还停留在起锅烧油炼聚气丹的程度,放在别的门派里连个看火候的童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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