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算盘带着好奇走过去,左右瞧了瞧,一把拉开堵口的箩筐,和旁边两名逃兵推开保险柜钻进马厩。
也就点支烟的功夫,猛听得一声长嘶,白马受惊冲入走廊。
“马跑了。”
“马跑了。”
大厅一阵骚乱。
524团的士兵一时惊呆了,有人下意识举起枪准备射击,给传令兵七月一把按了下去。
嘘~
口哨声一响。
白马立刻冷静下来,七月走过去轻轻拍打它的毛发加以安抚。
那边老算盘等人刚想过去凑热闹,给齐家铭吼了一嗓子,吓了回去。
林跃跳下麻袋,迎着羊拐等人的目光走向前,一拍马背翻身而上。
七月急了,本以为白马会再次受惊,哪儿想它老实的很,别说受惊,连个喷嚏都没打。
“罗威饭店的三明治是么?”
林跃拍拍马腹,白马四脚踢踏,转身往北门走去,临近门口的时候,他的脚往下一勾,带起一把中正式步枪抗在肩上,冲看守前门的士兵道:“开门”。
那人打个哆嗦,赶紧过去把铁门一拉,林跃喊了声:“走”,白马猛地加速,四蹄攒动飞奔而出。
老算盘在后面急得直跺脚:“疯了,疯了。”
他倒不是担心林跃会死在外面,他是为自己的命根子着急。
七月往前跑了两步,看着门外迅速融入夜色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他能安抚白马是因为从小放牧练就的绝活,可是那个凶巴巴的家伙竟然比他还厉害,白马给人骑上居然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
小湖北走到他身边,看着渐渐闭合的铁门说道:“七月哥,你别担心,我觉得他还会回来的。”
……
苏州河南岸,英租界。
上海已经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但是还没有停的意思,越到深夜,雨线变得愈密集,不知道是老天爷在为战死的英灵哭泣,还是不忍目睹人间惨状,想要洗刷掉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鲜红。
垃圾桥上的人还在往里涌,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
通过检查站的人在寻找落脚点,然而租界就这么大,房子就这么多,根本安排不下所有难民,富人还可以忍受旅店成倍增长的租金,寻找一个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而穷人……只能龟缩在房檐屋角,双手环胸,哆哆嗦嗦地倾听雨水拍打金属招牌的声音,或是用茫然的目光打量身边走过的行人。
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妇女没能挤进骑楼下面的人行道,因为来得太急,她没有带伞,更没有钱,只能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尽量把才学会跑的小孩子送到好心人的伞下,自己头盖一件棉服冒雨淋着。
忽然间,雨线拍打衣物的声音消失了,她以为雨停了,猛一抬头才发现不是雨停了,是一把伞遮住了天空。
旁边站着一个穿棕色风衣的年轻人。
她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接过雨伞,说了一声:“谢谢”
年轻人点点头,继续往前走,顺手把臂弯里的雨披披在一个搂着女朋友,用身体帮忙挡雨的男人身上。
一件雨披。
两件雨披。
三件雨披。
……
不到一分钟台阶左右多了一道军绿色风景线。
有人站起来,面带感激看着年轻人的背影,也有人发现身上的雨披沾着血液,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谁会嫌弃呢。
五分钟后,发完雨披的林跃带着一身湿气走进了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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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就是来惹事的
赌场大厅人满为患,灯光照在赌桌上,将围着轮盘的男男女女和缭绕的烟雾照得纤毫毕现。
有人满脸激动,大声骂着脏话,似乎输了钱。有人左手搂着妆容妖冶的女人右手端着威士忌酒杯,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还有人左看看右瞧瞧,给正在赌博的人提建议,然后迎来厌恶的目光或者呵斥。
战争和难民的涌入没有影响赌场的生意,相反,过来玩两把的人更多了。因为只有在赌桌和烟摊上,困守于此的富人才能忘记家仇国耻,从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明天会不会是生命最后24小时的迷茫和焦虑中挣脱出来。
醉生梦死,也是战争百态的一种。
林跃无视香烟、烈酒和体味混杂的味道,走向坐在大厅最里面。赌场看护刀子叼着烟坐在一把红色椅子上,一面打量那帮赌徒,不时往外喷出一口烟圈儿。
“我姓林,是对面四行仓库守军88师524团谢晋元中校的朋友,蓉姐在不在?”
“啊?”刀子瞄了他一眼:“国军不是都撤走了吗?”
“没有,524团还在。”
“你要见蓉姐?”
“对。”
刀子一脸不耐:“蓉姐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走,走,走,赶紧走,惹烦了我把你交到巡捕房的警察手里。”
林跃笑笑:“不见是不是?”
刀子看也没看他,扭过脸去,虽然蓉姐的老公曾在军队任职,也是他最敬重的人,但是“军队”这两个字,可以说是蓉姐的梦靥,老公老公死了,两个儿子也先后战死沙场,现在一个自称是524团团附朋友的人过来租界找蓉姐,难不成害死她的老公儿子不算完,还要让她也沦为战争的牺牲品?
他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就像之前在垃圾桥上,他无偿帮助工部局的人维持治安,劝退国军逃兵。
要不是看到这个姓林的家伙给对面台阶上的难民送了很多雨披,他早就招呼巡捕房的人缉拿可疑分子了。
林跃在赌场里走了一圈,看看玩轮盘的赌桌,又看看推牌九的赌桌,还是走到最经典的摇骰子比大小的赌桌前面,在兜里翻了翻,只有三块钱,对比别人手里的钞票面值,那叫一个寒酸。
穿着侍应服的荷官面露鄙夷,旁边坐的英国佬偏过头去,跟边上穿旗袍的女伴附耳低语,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话。
林跃皱了皱眉,这次系统给他的身份是湖北保安团的新兵,城郊小镇家庭,哪里比得了大上海的市民,就这三块钱还是临行前老妈抹着眼泪塞他手里,给他路上花的。
“手表要不要?”林跃摘下手腕上的精工表,又从兜里摸出一块怀表往桌上一丢。
侍应生说道:“你以为这里是当铺呢?”
在座男性看他的笑话的时候,英国佬身边穿旗袍的女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拿起从日军军官手里缴获的手表和怀表。
“你叫什么名字?”
林跃说道:“林跃。”
“这个我要了。”穿旗袍的女人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递给他。
林跃说道:“谢谢。”
“不客气。”
她说话的时候,英国佬过来拉她的手,被她一下甩开,吃了个大瘪很是尴尬。
“我听到你跟他的对话了。”旗袍女人瞥了对面坐得刀子一眼:“你想喝点什么?”
“一杯威士忌,加冰。”
穿旗袍的女人转身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微笑说道:“我叫高敏。”
林跃笑着点点头,目送她离开,把手里的五十三块钱往桌上一推,旁边穿白马褂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难理解他兜里只有三块钱,却敢于把全部身家都押出去。
荷官看了他一眼,端起骰盅。
“慢。”
林跃伸手制止他:“身为顾客,我要检查一下骰子。”
旁边英国佬瞟了他一眼,用英语说了一句:“中国人好麻烦。”
林跃回了他一句“英国人真傲慢”,唬得英国佬脸色一变,全没想到一个浑身上下只有三块钱的年轻人的英语说得这么流利,而且“字正腔圆”十分地道。
荷官的目光也有变化,少了一些轻蔑,多了几分凝重,这里是英租界,会讲英语的中国人比不会讲英语的中国人地位要高很多。
林跃迎着赌徒们的目光接过骰盅,揭开看了看,又把三枚骰子放在掌心掂了掂,感受一下重量放回去,不动声色说道:“没问题,你摇吧。”
“蓉姐的赌场,从来都是正当经营,童叟无欺。”
荷官拿起骰盅一抄,桌上三粒骰子没了踪影,随着哗啦哗啦一阵响,几个呼吸后把骰盅往桌面一扣,手拿开。
“请几位客人下注。”
英国佬从一沓钱里抽出一张二十的拍在“大”上;穿白马褂的中年人搔了搔头皮,拿着二十块钱先放到“大”上,几个呼吸后又觉不妥,按着钱币往“小”上一推:“买小,上次开的大,这次一定是小。”旁边几人也跟着下注,轮到林跃时,他把仅有的五十三块钱全推到“小”上。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
荷官做开盅前的通告时,高敏端着两杯威士忌走过来,一杯给林跃,一杯给自己:“买了什么?”
林跃指指押注区左上角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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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全押了?”高敏愣了一下,虽然五十三块钱对上海生活的富人来讲不算什么,可是放到地方上,买一头牛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等林跃回话,那边荷官揭开了骰盅。
二二三,七点,小!
穿白马褂的中年人抚掌赞叹:“我就说这回该开‘小’了吧。”
旁边押中的人面露喜色,没押中的一脸不爽,英国佬神色如常,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些钱。
高敏看着荷官把一百零六块钱推到林跃面前,握着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你运气真好。”
林跃笑笑,迎着她的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英国佬在旁边气得牙痒痒,要不是日本人打进上海,他不一定有机会接近高敏,结果刚才就说了一句“可怜的家伙,没钱就不要来赌场玩”,她就恼了。
哗啦哗啦哗啦~
那边荷官继续摇盅,少顷往桌面一拍。
“各位宾客,请押注。”
穿白马褂的中年人拍拍林跃肩膀:“小伙子,来,跟我继续押‘小’,这局一定还开‘小’。”
说话间,他又把二十块钱推到赌桌左上角。
“你要不要玩一把?”林跃问高敏。
“押什么?”她抽出五十块钱夹在指间。
林跃捏着那五十块钱往身前标着“三”的地方一拍,又把手里的一百零六块都放上去。
英国佬撇撇嘴,还押“大”。
“买定离手啦。”随着万年不变的吆喝声,荷官一揭骰盅。
三三一,七点,小!
穿白马褂的中年人哈哈一笑:“又被我猜中了吧。”说完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押在“三”上的一百五十六块钱,表情很古怪。
他押“小”,猜中了赔率一比一,林跃那边押的是单个点数,如果三个骰子有一个是“三”赔率是一赔一,两个“三”,赔率一赔二,三个“三”就是一赔三。
现在盅里两个“三”,那就是一赔二,一百五十六块转眼变四百六十八。
“看来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林跃举杯示意,同高敏共饮,完了夹着两张五十的递过去:“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