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毫无防备的,铁锤砸在地上。
陈子安的手臂脱臼了。
陈子安并不去管脱臼的手,只是呆呆的看一眼掉落在地的铁锤。
“砸了它!”
王芝仙对陈子安催促道。
铁砧上的天子剑在铮铮低吟。
这一刻,陈子安忽然前所未有的心若明镜,他读懂了天子剑的剑心。
那是不舍。
那是留恋。
天子剑恍若久遇故主,如今又要永别。
陈子安吊着臂膀,默默的将天子剑归鞘。
“叔,算了吧。”
陈子安把天子剑挂在王芝仙的腰上,他凝望着模子中的剑胚,说道:“总不能啥好处都由我占了,留个纪念也好啊,人生独行路上,总得有个懂自己的老友,不是吗?”
原本有些陷入癫狂的王铁匠,听见陈子安的话,身体微震,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探腰间。
手指按住了剑柄。
王芝仙像是突然间泄了气,也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但他眼睛中有光,藏着星河日月,血丝也消失了。
“老友么……”
他喃喃自语。
转身背对着陈子安。
“我困了,回去睡一觉,剑你自取即可,以后别对任何人说这剑是我铸的,一把残缺之剑,我丢不起这个人。”
王芝仙走了。
留下陈子安一个人在万剑池畔吹微风。
天渐渐明亮。
剑模中的剑胚已经定型。
它的造型古朴无比,通体黝黑,一点都不张扬,也不出众。
可它与剑匣之间,却又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陈子安将王铁匠新铸造的剑握在手上。
刹那间。
竟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天下之剑,皆与心通。
他曾在万剑池中体悟过的剑之道,再一次映入神海。
陈子安心念一动,一剑化万剑。
百步之内。
皆为剑影。
此刻,陈子安终于领悟咫尺剑典中的百步无敌。
“下乘剑道吗?”
陈子安嘴角微扬,随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御风而起归去。
这艳阳升起。
他亦想要在草堂酣睡数日。
?
第196章 鸿雁传锦书,北道横生变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草堂飞来一只鸿雁,陈子安收到了柳如雪从儋州寄来的锦书。
她为教中俗事羁绊,暂时难回凉城。
柳如雪还在信中告诉陈子安,儋州临崖可观南海,只可惜一路错过了蒙蒙烟雨的江南春景,夏日藕花虽美,却是茕茕孑立,待寻回云锦和紫灵,即可返程。
锦书中间委婉诉说对陈子安的想念。
陈子安倚窗凭栏,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锦书的最后,则是提醒陈子安注意京畿动向,其中原因,则没有在锦书中明言。
陈子安想了想,提笔回信,又摘一朵荷花藏于锦书,让鸿雁南飞。
陈子安观窗外夏盛之景,心道:鸿雁若再来,只怕得明年了吧。
他有心离开凉城,一路南下与柳如雪共闯江湖。
这么多年在凉城,他也想去外面看看。
急促的马蹄声扰乱陈子安的思绪。
李边一个箭步从马上跃下,快步进入草堂。
“陈大夫,陈大夫。”
“李大人。”
陈子安将锦书贴身收好,快步来到草堂前。
“快,陈大夫,跟我走一趟。”
李边拽着陈子安的袖子就往外走,走了一步,发现陈子安身沉如山,才猛然间想到什么,把手抽回,对陈子安拱手作揖,“陈剑仙……”
“李兄,你还是叫我小郎中吧。”
李边点点头。
指了指草堂外的一匹快马,神色肃然道:“陈大夫,上马再说。”
陈子安纵身上马。
也不关草堂的门。
李边欲言又止。
陈子安纵马道:“不用管,无人动我草堂,李大人,怎么回事?”
李边嘴角嚅动,直到策马奔出北门,驰骋在北凉道上,他才开口道:“北道百里外的数个村庄,出现疫疾,大量的子民染病待亡,钦天监的方士束手无策,今日朝廷发了一道暗旨,要将这些染病和范围内的子民给……”
李边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陈子安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他沉默不语,只是策马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李边又道:“上次大金狼骑南下,百里无人烟,这数个村中子民加起来不过三百余人,人数不多,但他们是凉州的脊梁,如果他们没有死在大金狼骑的铁蹄之下,却死在我们自己的手上,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大奉?大奉的子民,血也会因此而冷。”
“我明白。”
陈子安见李边眼睛微红,又见一群士卒从北道军营集合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城北的守门校尉顾白。
顾白身着铠甲,身后跟着三名令旗官,百余名士卒紧随其后,浩浩荡荡。
“一定得这么急吗?”
李边问道。
顾白点点头,手按腰刀,对陈子安拱手,肃然道:“军令如山,这已经是第二道催令符了,陈大夫,咱们的时间可不太多了。”
陈子安看了看顾白身后的士卒以及从京畿传令的旗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脚下一紧。
战马嘶鸣。
北道扬起尘烟。
顾白和李边策马紧追,两人皆震惊于陈子安的骑术。
北道寒鸦与秃鹫在野火烧过的树杈上啼鸣。
清水河的源头是昆仑山与大漠黄沙。
北道烈阳如血。
吹拂的黄沙漫天。
大金狼骑践踏过的数个关隘,如今依旧是残壁断埂。
数十里无人烟。
在北道和沙洲经营的马帮亦不敢轻易接镖行走。
一路上。
陈子安见到不少立佛像的和尚。
有不少子民虔诚的跪拜,有和尚取出几粒药丸,赠与添了香火钱的信徒。
陈子安眉头微皱。
“李大人,上次我开的方子,没有用吗?”
李边几次欲答,话都无法出口。
陈子安停下脚步,他意识到这件事并不简单。
“李大人,你若心怀大奉子民,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穿着铠甲的顾白接话道:“陈大夫有所不知,玄衣卫行事虽然权柄极大,却也有诸多掣肘之处,北道的子民因长期受北方大金王庭南侵之苦,对大奉素无敬心,李大人命人熬制的药,那些子民并没有服用,几日耽搁下来,得病的人越多,一发不可收拾,也有一些子民得病之后,焚香祈福,不久后就好了……所以,咱们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立佛像。”
陈子安心若明镜,策马继续前行,笑道:“所以,其实这场疫疾,并非是大金王庭的那些毒巫所种……”
“咳……”李边咳嗽一声,“陈大夫,此事尚无定论,朝廷是这么认为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这一场灾厄化解,倘若稍有不慎,大金王庭定然挥军南下,到那时,凉城数十万子民就真的无人守护了。”
陈子安哂然一笑。
不再说话。
自古以来,民轻且贱,救与不救,皆如棋盘上的棋子,舍与不舍,要看其价值。
他无心救世,却不忍看那么多人被处死。
似李边,顾白这样的人物,不过是过河卒而已,无法主宰大势,却依旧热血未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北道神祇山下。
村寨在残阳下透着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