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让“哦”了一声,未置一词。
倒是他身边那满身金玉的翟宽皱眉道:“公府上将?你到底是来投瓦岗,还是投魏公啊?”
此话一出,大堂内空气都为之凝结。
翟宽之语,毫不掩饰的道出了瓦岗目前的一大矛盾!
李密倒是面不改色,微笑道:“大冢宰切莫多心,刘将军旗开得胜,立有大功,我不过是先行嘉奖。最后,还是要以大冢宰的命令为准。”
这话让翟让有台阶可下,勉强笑道:“无妨,既然魏公已有封赏,那便如我下令一般。”
他之所以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是因为此来并非为了刘黑闼,而是另有要事。
一阵颇显尴尬的沉默后,翟让问道:“王世充仍旧拒守不出?”
“是。”李密坦诚答道,不待对方开口他又抢在前头道:“日前给大冢宰回书中,我已详细阐明用意立场,不知……”
翟让吸了口气,像是颇为为难的说道:“虎牢关易守难攻,王世充又带甲十万以上。若是强取,我怕伤亡太大,到时长安大军一来,得不偿失啊。”
“大冢宰过虑了,王世充不过守户之犬,我既然决定强攻,自然是有十足把握。”李密语气平淡,但话里透露出来的威仪和霸气却是再明白不过。
翟让默然无语,旁边翟宽听李密口气这般大,又想起他日前宣称的要叫“江河变色,山川易主”,心中十分不快。
“魏公,若是叫你打下虎牢关,那下一步呢?”
翟让虽说出身小吏,但至少称得上英雄。他这哥哥是纯粹就是个农夫,大字不识一斗,平时最爱锦衣华服,黄白之物。
李密素来看不起他,便昂然答道:“自然是挥师取洛阳,兵临潼关道。”
“再后呢?”翟宽阴阳怪气。
李密明知他的用意,却忍不下那口气,直视着对方说道:“待时机成熟,直趋关中,灭隋!”
“那灭隋之后又怎样?”翟宽完全是一副无赖嘴脸。
李密看向翟让,见他似乎置身事外一般,不由得怒上心头,加重语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翟宽勃然色变。“这军中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弟说了算?叫你退兵不退兵,非要去打虎牢关!你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大冢宰!”
此言诛心,李密也不得不强压想动手痛殴他的冲动,切齿道:“瓦岗以大冢宰为尊!”
翟宽正要奚落他,已听弟弟吼道:“罢了!兄长少说两句,魏公岂是那不知轻重缓急之人?我此为是为劳军,别无他意。此事暂且不提,设酒宴款待诸将吧!”
有了这个前奏,一众文武自然各怀心事,宴会也索然无味,草草收场。
李密安排翟让住进城主府,自己则搬到了军营里。
“看出来没有?李密封有功之将作魏公府上将,这就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之前他说什么‘江河变色,山川易主’不就是摆明了要取杨广代之么?那还有你什么事?”城主府偏室之中,翟宽火冒三丈。
翟让心里虽然也不痛快,但还是正色道:“这话不可乱说。”
“怎么是乱说?你现在连军队都指挥不动了!”翟宽跳着脚大喊,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你叫他退兵,人家理你么?就等打进洛阳,打进长安作皇帝呢!” 、、。
第463章 无奈之举拜见玄后
翟让极其不耐的呼出一口浊气,面容阴鸷。
翟宽却还不消停,拍着手掌道:“这皇帝该是你作的!就算你不肯作,那也该我啊!我是你的嫡亲大哥!”
翟让盯他一眼,沉声道:“兄长莫怪我说话直,就你?作皇帝?你能把国库搬到你宫里堆起来天天数钱,旁的什么都不干。”
“那也比便宜外人强!”翟宽怒吼道。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门道:“大冢宰,徐将军求见。”
“对对对,赶紧叫世绩来想想办法,这么下去可不行。”翟宽说话间冲到门后拉开,攥着徐世绩的手拖了进来。
人家连礼都还没来得及行,他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一山不容二虎!
徐世绩听罢,未予置评,而是转向翟让道:“这是大冢宰的意思?”
“你听他胡说。”翟让随口一句,却也没有详细解释。
徐世绩见状,心中已经了然。不由得暗叹一声,上前道:“大冢宰,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出兵在外,不宜横生枝节,还请以大局为重。”
翟让还没表态,翟宽已经闹起来:“好你个徐世绩!你到底站哪边的?”
“自大冢宰起事,我便追随帐下效命。怎么?兄长怀疑我?”徐世绩淡定的问道。
翟宽也知道他的为人,嘟囔道:“你记着就好。”
翟让目视追随自己多年的旧将,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世绩,你是我故人。旁人包括我兄长在内,我都可不信,独你不然。你给我说句实话,魏公可有异心?”
徐世绩无言以对。
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一旦说出口去,瓦岗就此多事……
次日,以劳军名义而来的翟让就离开了荥阳,而且一反先前之态度,不再强令退兵。只是当着一众文武的面再三叮嘱李密谋而后动,不可用强,万不能叫士卒白白牺牲。
李密不解其意,只好应付着送走了他。随后,便准备强攻虎牢关!
而他的对手王世充见瓦岗军有异动,居然放下虎牢关不管,星夜兼程赶回了洛阳。
洛阳南城,玄机阁占地千里,高塔楼阁直入云霄。
天刚放亮,守门弟子打开大门时仍有些睡眼惺忪。
“劳烦通传一声,我家主公有要事求见玄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道士只等门一开,便上前说道。
玄机阁是何等所在?哪天没有上门求助之人?
守门弟子眼皮都不抬,挥挥手道:“阁主近来一概不见外宾。”
桓法嗣冷笑一声:“当真?”
“这还有……”不耐烦的守门弟子话至此处嘎然而止,看清桓法嗣后又看他身后那满面黄髯的锦袍大汉,试探着问道:“这位是?”
桓法嗣还未及回答,就见门里出来一个灵巧的丫头,俏声道:“阁主有令,请王将军花厅用茶。”
王世充虽然自重身份,与玄机阁来往不多,但也听说玄后擅长天机推演之术,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自己会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即进了大门,到花厅坐下。
茶,肯定是没有心情喝的。瓦岗军随时都可能强行扣关!
所以,他连夜赶回洛阳城来,就是要向玄后请教天机。
左等右等,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玄后现身,王世充有些光火了:“玄后虽然名动四海,但我堂堂洛阳留守亲自上门求见,她这架子未免摆得太大了吧?难道她没听说圣上在关中清剿宗门之事?”
桓法嗣一听赶紧安抚道:“将军莫急,玄后非是凡夫俗子可比,安心等待便是。”
“哼,哼哼。”王世充冷笑不止。“那关中宗门,也不知道多少人自比方外大仙,结果呢?天子雷霆一怒,个个连根拔起!”
抛开立场不说,他对杨广以雷霆手段清剿宗门的霸气还是极为推崇欣赏的。
“既如此,将军为何来见我?”一个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传来,如林间清泉,煞是动听。
桓法嗣闻声而起,面容恭敬。
王世充看在眼里,颇为不屑,仍旧大马金刀的坐着。
以私心来说,他对这位玄机阁主颇为不爽。原因无他,世人提起洛阳,首先想到的便是玄后,而不是他王世充。
不多时,一道倩影映入眼帘。
容貌之绝美一如往年,绝代之风华却更甚从前。
至于那高叉的丝袍,只多看一眼,便让王世充觉得有亵渎之嫌,早忘了先前的不快。
干咳两声,他站起执礼道:“玄后风采仍旧。”
燕轻喧往凤席上一坐,慵懒中透着威严,淡然道:“王将军别来无恙否?”
王世充是胡人,素来不习惯拐弯抹角,当即答道:“此番便是遇上难处,特来请玄后指点迷津。” 、、。
第464章 西眺洛阳玄后拜山
燕轻喧轻理耳畔碎发,似笑非笑道:“多年同城而处,也少见将军登门。怎么现在倒想起来找我了?”
王世充紧锁浓眉,一时无言。
桓法嗣见状,从旁打圆场道:“燕阁主莫怪,王将军镇守洛阳,军务繁忙。是以分身乏术,非是有意轻慢。”
“哼。”燕轻喧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场面立时有些尴尬,王世充耐不住,索性挑明了。
“燕阁主,你玄机阁落户洛阳少说也有数百年,与洛阳城可说是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今瓦岗军兵临虎牢关,扣关只在旦夕之间。倘若是被叛军破了关,到时直趋洛阳城下于你玄机阁又有什么好处?”
燕轻喧凤眼一眯看向他,嗤笑道:“威胁我?玄机阁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江山易主?不还是好端端的在这儿么?”
王世充点点头:“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燕阁主,今时不比往日了。当今圣上对方外宗门的态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燕轻喧斜靠在榻上,颇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事情是明摆着的。”王世充陡然提高音量。“圣上命我出击瓦岗,既不发粮饷装备也不拨援兵。他就是在等我失利,然后御驾亲征进驻洛阳。以他对方外宗门的态度,一旦来了洛阳,玄机阁难道还能闭门不见?”
桓法嗣见他说得如此直接,一连使了几次眼色,可王世充都视而不见。
燕轻喧虽然没有发作,但面上那股慵懒之态早已消失不见。
长久的沉默后,她忽然开口道:“罢了,你且先回虎牢关,我自有主张。”
“多谢玄后!”桓法嗣松了口气,起身施礼后就想跟主公离开。
可王世充却坐着没动,直视着燕轻喧。
“将军,玄后金口已开,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是否……”恒法嗣问道。
不等他说完,王世充挥手打断,洪声道:“事关存亡,我必须得听燕阁主说个明白。不然,放心不下!”
桓法嗣大吃一惊。
这里可是玄机阁,面前可是玄后燕轻喧。
天下不知多少人为求玄后一句指点,不惜一掷万金!
现在她已经明确表态,还敢得寸进尺?
燕轻喧嘴角一扬,看向王世充时,那原本清澈的眼神中突然爆发出无比的威压!
王世充纵横疆场,杀人如麻,可却被她只一看便看得心惊肉跳,脱口道:“玄,玄后息怒,王某非是,请……”
好在,燕轻喧很快敛去了那夺人的气势,轻启朱唇道:“王将军向来与我方外宗门保持距离,想必也没有去过稷下学宫吧?”
提她突然提起稷下学宫,王世充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燕阁主,必是我想错了。你是否打算……”
燕轻喧充耳不闻,自顾言道:“稷下学宫与我玄机阁同在洛阳,方剑圣又是玄机高手榜上有名的人物,一向有失亲近没有走动,想来也是不该。”
王世充听到这里更加断定自己的猜想,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尊凶神若出现在战场上,瓦岗纵然兵多将广也不足惧。
忧的是如今驾天帝战车鞭笞天下的先帝已经作古,谁还能镇压住那尊凶神?
没等他详细询问,燕轻喧已经起身离席。
晚些时候,一辆不怎么起眼的油壁香车自玄机阁侧门驶出,径投北门而去。
不多时出了城,继续北走,行数十里,邙山已在望。
邙山又称北芒,乃是洛阳北面天然屏障。
每当黄昏时分,立于北芒主峰翠云峰上西眺洛阳,便可见雄伟东都沐浴于夕阳余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