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没有官位，一举一动的影响力，在天下文人士子中的分量，都已经超越了他这个所谓的知州。
暗自感叹过后，心中甚至隐隐替李牧可惜，这种人物，竟然做了一个赘婿，虽然他和苏家关系不差，却也觉得苏家这等商贾之家，配不上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更何况做赘婿。
李牧本想随便炫一炫这两种字体，毕竟他练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几人的反应，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想想，其实不奇怪。
武朝和宋朝的发展轨迹类似，文教兴盛，文人众多，导致儒学高度发达。
再加上朝廷对文人士大夫极为宽松，有足够的自由度，各种求新求变也就相应产生。
不但是思想上的，字体上，同样也产生了很多创新。
宋体和瘦金体，就是站在时代风口，各种求新求变积累之后，慢慢诞生出来的产物。
不过，瘦金体诞生的早一点，当时宋朝还在；宋体晚一点，字体演化被蒙元入主打断，直到明朝才渐渐发展成熟。
实际上，这两种字体的各种创新和基础，宋朝都已经具备，武朝同样如此。
俗话说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
相比武朝如今在字体上的各种创新，宋体和瘦金体相当于站在这个时代的基础上，领先了半步。
让这两种字体，既符合武朝当代文人士大夫的审美，又足够新颖和惊艳。
怪不得，不论是秦嗣源、康贤，还是宋茂，都如此欣赏和震惊，实在是出现的时机太好了。
接下来，针对李牧写的两种字体，几人又陷入到热烈的讨论中。
李牧知道这几人书法上的造诣和基本功，比自己扎实的多。多听少说，大多数时间保持沉默，偶尔在几个关键点上说两句。
倒也大有裨益。
在秦嗣源家聊了许久，最后李牧又用宋体和瘦金体，各写了几幅字，分赠几人，这才告辞。
另一边，傍晚时分，以苏文兴为首的几个年轻人，着急的坐在苏府的凉亭中。
从下午宋茂离开开始，苏文兴就抓耳挠腮的等人归来，谁让他在几人面前夸了海口，说自己堂舅这次过来，肯定能把宁毅沽名钓誉的假面目揭开。
这几个年轻男子，都属于苏家二房一系的人，要不是宋茂来了，苏文兴此时也成不了众人的中心。
几人平日里说是关系不错，实际上不过一同吃喝玩乐，由于有着亲戚关系，自然也就走得更近一些。
既然同在二房之下捞好处，吃喝玩乐之余，当然也会多少忧虑一下二房将来的命运。
苏檀儿身为女子，年龄比他们还小，却把他们比得一无是处，怎么能让他们甘心。
又着急的等了一会，苏文田道：“文兴，可知宋大人究竟去哪，到现在还不回来。若是去秦淮河那边，咱们今天估计就白等了。”
苏文兴道：“我堂舅这次有正事要办，怎么会去那里。不过，应该是拜访师长之类的大人去了。”
苏文田道：“宋大人的师长，肯定是大人物。”
“文兴，你说我等要是有幸一同前去，说不得便被提点几句，指点一二，那…”
一人嘲笑道：“文田，你就别做白日梦了，就你肚里那点墨水，平日里也不见用功，人家指点你几句，你就能开窍了，想的太美了吧！”
“真这么简单，文兴有他堂舅在，早就开窍了，也不会现在还在混日子。”
苏文田有些不服气：“还不是咱们小时候没遇到名师，似豫山书院中的那几个庸才先生，用功又有何用，咱们以前在那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学到什么！”
苏文兴也赞同道：“文田说的好，豫山书院的先生都是庸才，没看连宁毅那等沽名钓誉之人都能过去当先生，怪不得咱们的书读不好，一帮庸才还能教出好学生。”
正说着，一名小厮过来汇报：“公子，宋大人回来了。”
还没等苏文兴高兴，小厮接着说道：“宋大人…宋大人与那宁毅一同回来的，两人似已经认识了，相谈甚欢。”
几人一时间面沉入水，苏文田起身道：“文兴，你舅舅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舅舅已经答应了，下午还去拜访什么师长去了，怎么现在又和宁毅混到一起。”
苏文兴同样有些懵逼，愣了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几位，急什么，这是我舅舅的策略。宁毅毕竟得爷爷看重，便是我舅舅，也不能上来直接为难他，万事要讲证据。”
“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自然要接近他，等到晚宴之上，没了警惕之心，舅舅借机自然便能考校他一番，他就算想要推辞，也没办法了。”
“文田，我舅舅这等大人物的考虑，岂会像你一样简单！”
说着拍了拍手中的折扇：“今晚，诸位请看好戏吧！”
……
宁毅回到小院，他和宋茂一同归来，相叹甚欢的消息，已经在苏家传开了。毕竟一个是赘婿，一个是苏家官场上的靠山之一，还是二房的亲戚。两人能有说有笑，相谈甚欢，确实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在秦嗣源府上，宋茂与苏家的亲戚关系，也是他亲自说出来的，大概想拉近关系。说出这层亲戚后，听到他和李牧竟然还算亲戚，秦嗣源和康贤，对他那种口头式的客套果然少了一些。
宋茂这人看似朴实，其实相当精明，和这种精明人打交道，对李牧来说反倒轻松。
因为这种人更会权衡利弊，更识时务。
刚回到小院，小婵便看到他了，叫了一声“姑爷”，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姑爷，你不知道，今天来客人了，晚上府里要摆宴席…”
……
晚宴照常开始，一共摆了七八桌，苏家的主要人物，还有一些离得近的掌柜，都来了。
自然，苏文兴这些小辈，也不能缺席。
李牧、苏檀儿刚刚落座，苏文兴几人便也在附近坐下，悄悄的打量过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尤其是苏文兴，满脸得瑟的小声道：“你们几个看好了，待会我舅舅一定会过来，考验宁毅的学问，好戏马上就开场。”
然而，让他几个失望了，宋茂似乎根本没这方面的意思，和苏家的几个长辈谈笑风生，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拿起酒杯在附近几桌稍微走动一番，打个招呼，算是很给面子。
很快，让苏文兴几人激动的场面来了，宋茂来到李牧身前，笑着随意交谈了两句，又碰了一杯，这才返回。
大家惊讶于宋茂如此客气，苏文兴几人却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要考教他吗？”
“文兴，你到底怎么和你舅舅说的，不但没考教，反而这么给他面子。”
苏文兴面沉如水，犹豫道：“或许，舅舅觉得时机不到，接下来才会出手…”
然而，直到宴会结束，李牧和苏檀儿两人携手离开，现场仍是一片平静。
苏文兴呆呆的听着耳边的埋怨。
“什么呀，根本没戏……”
“文兴，不是我说你，说不动你舅舅帮忙，直说不就成了吗，有必要糊弄我们吗？还说什么今晚看戏。”
……
这边，宋茂离开酒宴，回到住处，洗了把脸，人立刻清醒了许多。
小心的打开今天带回来了两幅字，欣赏了一会，赞叹了一会，这才收起来。
今日原本对秦公是常规拜访，收获却极大，不说其他，今日与秦公的关系明显更进一步，还结识了康公。
想到康贤，他备好笔墨，拿出一张拜帖，心中斟酌着，写到：康公明允道鉴…
写完帖子，宋茂松一口气，明日便可趁机递上拜帖，拜访明公。
至于他那个便宜外甥，让他试探宁毅的学问，开什么玩笑。苏家的事他是不打算插手，何况他那个便宜外甥，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何必呢！
第593章 竹记
宴席结束，回到小院楼上，李牧站在二层栏杆前，听着远处寺庙里传来的钟声，欣赏着眼前星星点点的灯火。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李牧没有扭头去看，便知道是谁。和小蝉活泼好动的脚步声不同，苏檀儿的脚步永远都是那么从容娴静，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果然，不过片刻，一抹银白色映入眼帘，那是前些日子天冷后，苏檀儿刚买的狐裘。
苏檀儿走到李牧身边，同样站在了栏杆前。
两人沉默片刻，欣赏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李牧转头看着眼前绝美又带着几分青涩的俏脸：“娘子。”
苏檀儿脸色微红：“嗯！相公。”
说着，很快就变得从容起来：“相公喜欢在这里看风景？”
李牧笑道：“视野是不是很好？”
苏檀儿微微点点头，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相公可能不知，以前檀儿住的便是这栋小楼，也很喜欢这里的视野，喜欢站在这里到处看。”
说着，她又伸手四处指着：“哪里是爹和娘住的院子…还有二姨娘的，爷爷的稍微被挡了些…二叔家在那边，三叔家在那边…”
苏檀儿随着手指出，对苏府如数家珍，各个院子在苏檀儿的指点下清晰明了，就连提着灯笼，在院落中走来走去的管家下人，苏檀儿多半也认识，熟练的指出来。
“妾身小时候经常来这小楼上玩，站在楼上四处张望。娘亲生我的时候，其实希望是个男孩，爹爹也需要男孩继承家业，可却是个女孩，爹爹说也好，是个大家闺秀，其实心里不大痛快。”
“之后一心想生个男孩，一直没有如愿，又娶了两个姨娘，同样如此。这才心灰意冷，不过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遗憾。”
“爹爹对妾身倒是极宠爱，从小精心培养…”
“后来，年龄大了，妾身可自己选个院子搬出来住，就选了这个院子，和小婵他们几个搬了过来。”
“当时，这里的光线好，视野开阔，妾身住的便是相公如今的房间。”
李牧道：“那为何搬那边去了，檀儿不会故意让出来的吧。”
苏檀儿脸色微红：“自然不是，一年多前，妾身就搬过去了。”
李牧道：“那是为何？”
苏檀儿想了想道：“大概是看腻了，视野好，你能看到别人，许多人也能看到你。那栋小楼视野差了点，但也安静了很多，妾身有时候不太喜欢热闹。”
说了一会儿，苏檀儿转头问道：“相公可有什么理想抱负，和檀儿结婚可觉得委屈。”
李牧笑笑：“理想抱负嘛！现在就挺好，不缺吃喝，逍遥自在。至于委屈，娘子貌美如花，娴静大气，赘婿虽然名声不好，倒也算不上委屈。就是不知娘子什么时候搬过来…”
苏檀儿脸色瞬间通红，有些手足无措道：“相公，檀儿…檀儿…”
李牧哈哈一笑：“娘子真可爱…”
看着脸上嫣红如血的苏檀儿，李牧岔开话题道：““檀儿可有什么理想？”
苏檀儿很快调整好情绪，虽然脸上仍然红扑扑的，人到恢复了从容。
“妾身小时候，看戏班子的表演，觉得很神奇，想去拜师学变戏法，可惜爹娘不同意，说一个大家闺秀，学什么戏子变戏法。”
“至于长大后，倒也说不上什么理想了。”
李牧点点头，轻轻揽着她柔软的腰肢，苏檀儿身子僵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下来，轻轻依偎在李牧身前。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感受着眼前安静祥和的氛围。
忽然，楼下似乎有动静，两人低头看去，竟然是小婵几个丫头，躲在小楼的一角，叽叽喳喳满脸兴奋的看向两人。
李牧倒没觉得有什么，苏檀儿却羞坏了，脸上通红一片，有些慌乱的下了楼，瞪了几个小丫头一眼，回到自己住的小楼。
李牧笑了笑，冲几个脸色红扑扑的小丫头挥挥手，转身回到房间。
……
转眼又过了几天，这天李牧从学堂出来，行到一处人流不错的路口，远远的便看到聂云竹和胡桃，正在一处小推车前卖东西。
不时便有人光顾，生意看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