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某说道:“道门认为肃穆与衡定是一种永恒的美,佛宗认为循环与轮回是一种因果,有开始便必然有结束,这样的一个过程才是完整的过程。”
“夫子想要打破这种完整,便离永恒越来越远。并且,打破平衡的代价,不光是你我要付出,还有人间的众生,甚至是未来的众生。”
昊天收割五境之上,乃是维系着天地元气的平衡,用以保护这个世界的众生,这是一种大平衡循环,唤醒昊天灵性的道门知道这个秘密,也认可这种平衡,所以他们选择帮助昊天维系平衡。
当然了,道门也是留了后手,一旦昊天想要打破这种平衡,变得“不合格”了,道门也会去掀桌子,取而代之,重定新的平衡,让昊天世界能永恒的发展下去。
陈皮皮略微皱眉,但却没有停下脚步,他说道:“我不明白,哪怕这种永恒没有自我的意识?也要维护?”
陈某说道:“寂灭便是永恒,我们来自何处,便要回到何处,在那个世界里,你我便是昊天,昊天便是伱我,为何还要分你我?”
“既然在出生之前,这个世界不曾有你我,那么最终死亡也是归宿,自然也不应该有你我。”
“这便是我的道理,或者说我的信仰,无关对错。在你看来,你的老师或者不是错的,但在我看来,他是错的,既然如此,自然不能同道。”
“轰!”
陈某的话音落定,长安城的皇宫方向忽然爆发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长安都是一震。
观主和陈皮皮同时回头,他们看到有一道流星飞出皇宫,同时整个长安城的格局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整个人间的气息也在变化。
“宁缺,这……惊神阵被破了?”
陈皮皮认出飞出的那人是宁缺,所以更为不可思议,惊神阵有多么强大,作为书院之人,他很清楚,可以说某种意义上是无所不能,但宁缺还是败了。
“裁决神座胜了,道门终究是赢了,但一切和知守观无关了。”
陈某叹息一声,接着转而看向陈皮皮,说道:“你要去帮自己的同门吗,裁决司掌杀伐,若是碰上不识好歹者,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
陈皮皮刚想说话,朱雀大街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缓散的马蹄声,他转头看去,就见前方有个女子,牵着一匹他熟悉的黑马而来。
他自然认得大黑马,却不认得牵马的那个女子。
陈皮皮望向大黑马,这应该属于宁缺的大黑马,但这这马却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畏怯地低下头颅,前蹄轻踢。
陈皮皮转而望向那女子,他一眼看去,只觉得这女子容颜寻常普通,却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息,然后他在女子脸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并且越看越觉得她精致美丽。
陈皮皮终于是认出了她,他很震惊,看着她有些圆胖的腰身,下意识说道:“你怎么长这么胖了?”
天女,亦或者是桑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陈皮皮也瞧出天女已不再是桑桑,自嘲一笑摇摇头,说道:“我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本就是个胖子。”
他本是最虔诚的昊天信徒,然而这些年在书院后山的学习,在夫子身前耳濡目染,生命里又多了很多像宁缺这样不为道门所容的人,对昊天的信仰或者说态度,早已发生了很多变化。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此时应该是跪在她的身前,但如今的他,却如此随意地站在她的身前。
昊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见得有一口饭重要。
他满怀感伤的说道:“现在想来,我和二师兄真是犯了大错。”
当初在书院后山,大先生李慢慢始终对桑桑存有某种警惕,而君陌和陈皮皮在看过桑桑帮颜瑟、卫光明处理后事之后,便成为了她和宁缺成亲的最坚定支持者。
人间有桑桑,夫子才会离去。
知晓这些真相后,君陌和陈皮皮心中,自然是有一些悔意。
第821章 人间之力,让天女越发的像人了
2024-07-17
长安城,朱雀大街上,陈皮皮看着天女,微胖的脸上,忽然露出令人心折的微笑。
他认真的说道:“虽然犯过的错,往往都无法弥补,可能也没有能力弥补,但人生在世,总要尝试一次,如此方能心安。”
他说着搁下板车,遥遥一指点出。
以书院不器意驭天下溪神指,劲风积雪卷起成一道雪线,自不可测之处而来,捉摸不定而去,刺向天女的脸。
天女没有动,但整座长安却仿佛动了起来,或者说整个世界都动了起来,更准确来说,是空间动了。
于是那道雪线擦着她的身体飞了过去,然后落在绵软的雪地上,却像是落在镜面上,折射而回,精准没入陈皮皮的身体。
陈皮皮的脸色微白,肩头多了一道血洞,那是他自已的天下溪神指意,他再看向桑桑的眼神里,便多了一抹苦涩和感慨。
这抹苦涩感慨与境界差距无关,他根本就没有奢望过自已能够战胜她,这是她的世界,伤不到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能够伤到她,那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此时的情绪有些感伤,是因为他想起数年前的新年第一日,当时桑桑还是个干瘦的黑丫头,而当时的陈皮皮,和她还有宁缺嬉戏打闹。可惜,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天女静静的看着陈皮皮,来到人间后,陈皮皮是第一个敢向她出手的人,即便是酒徒也只想着逃,屠夫只敢蹲在角落里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惩罚陈皮皮对昊天的不敬,而是望向观主,没有任何情绪说道:“在这里,你拒绝了我。”
观主单身入长安,分明动用了“天启”,但最后却晋入了清静境,成为昊天最大的叛逆。
陈某没有解释,很奇异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有很多情绪,有终于得见彼岸的大愉悦,有看穿所有的大解脱,有挥袖看云的大平静,但就是没有敬畏。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昊天,她是那样的高傲,那样的冷漠,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情绪,但在观主眼中,却是那样的有趣。
他隐约看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很想赞美已经离开人间的夫子,他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究竟会走向何方了,昊天的天算也不能了。
“我有一把刀,保护桑桑睡得好……”
“我有两把刀,砍尽山中草……”
“我有三把刀……”
……
朱雀大街的另外一头,靠近皇宫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自编儿歌,声音很沙哑,很有力量,很有一股像生命般倔犟操蛋的力量。
儿歌声戛然而止,观主、陈皮皮和天女俱是看向那个方向,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一道身影快速放大,跌飞过来。
“砰!”
宁缺的身体重重咋地,将地上的破烂摊位和各种杂物撞飞了一地,在朱雀大街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咳咳……”
他不断咳嗽着,嘴角的鲜血滴落在地上,但还是想要起来继续阻拦徐信,不让他将朱雀阵灵带走。
徐信没有杀他,他却不甘心失败,想要夺回阵灵重立惊神阵。
“宁缺!”
宁缺忽然听到陈皮皮的声音,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到了搁在街上的板车,板车里的观主陈某,自己的师兄陈皮皮跌在地上,而在他和板车之间,还有一个女子,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
“桑桑,你好像,变胖了……”
宁缺在看到这个白衣女子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桑桑,大概是他被打的太过凄惨,有那么一点恍惚,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刚想抬头道歉,却又真的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就是曾经的桑桑,现在的天女。
天女如今变得非常丰满,或者可以直接说长的很胖,身体把繁花青衣撑的有些涨,她很白很高大,和过往十几年时间里黑黑瘦瘦小侍女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但她的眼睛却没有发生改变,依然细长有如柳叶,眸子清亮无比。
她看到宁缺的时候也是一愣,眯着眼睛,于是变得更细,像极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那些柳叶,这不代表真的闭上了眼睛,她依然看着眼前的所有景物。
跃出朝霞的红日,流风里的丝状云雾,崖间的细细瀑布,在她明亮的眼眸里尽数呈现。
她看见飞鸟在绝壁间来回,看见远处山野里的幼兽,看见极远处海水落下有礁石显现,看见阳光的热度让海水变成蒸汽。
她还看到,眼前被打的很惨的宁缺,以及走出唐国皇宫的徐信,徐信慢步走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所有这些画面,都代表规则在发挥作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撼动,显得那样稳定,于是这个世界也显得那样稳定,天地元气和所有物质的分布显得那样均匀,她就是规则。
“你变得贪嘴了许多,没有节制的享受人间的美食,又或者伱就是故意要改变自己的身材?还是说,人间之力让你更像一个人了……”
徐信走来的时候,天女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当他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天女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绝对的冷淡漠然,但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那纤细的手指握拳极紧了。
她有些厌憎地皱了皱眉,看了眼地上的宁缺,又是看看走来的徐信。这两个人,似乎都能让她的心情变得不好。
天女是昊天的化身,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落入人间渐为凡人,也不需要修行,只需要晒晒太阳便好。
虽说天上的太阳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物质,但那些光线与热量却是真实的,是她的力量来源,至于那些酒水和菜肴,对她来说只是肉身所需要的养分,或者更干脆点,她就是贪嘴了。
她其实不需要进食,只需要晒晒阳光就能让这具化身在人间活得很好,但她入人间之后,却也免不了享受吃喝玩乐,丰腴了一大圈,越发的像人了。
徐信看了眼天女,指了指那勉强站起来的宁缺,说道:“你若还想回到神国,最好的办法之一,就是亲手杀了他。”
第822章 你在教我做事?我才是你的信仰!
2024-07-17
长安街头,朱雀大街上,天女听了徐信的话,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她没有去看宁缺,但明显就是做不下决定。
她的意识从天空被夫子打落人间,苏醒在徐信面前的时候,她就想要离开人间,回到自己的国度,因为她感觉到了危险。
无论是神国里的她还是在人间的她,都很危险。然而那天神国的门,已经被夫子毁了,夫子还化为月亮堵死了她的神国,她如何回去?
“你在教我做事?我才是你的信仰!还是说,你夺取了他力量的同时,也要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天女皱眉的看着徐信,她指了指旁边的观主。
这个“穿越者”是不受她天算掌控的变数,所以面对徐信之时,她此前选择了笼络,而他似乎也确实做的很棒,破除掉长安的惊神阵,这应该是人间唯一能威胁她的东西。
不过道门在破除长安惊神阵的过程中,先是观主晋升清静,隔绝了一切,这算是背叛昊天的一个境界。
然后又是徐信,接连开创出三个全新的六境,这在她之前还完整在神国的时候,是绝对会被重点关注的。
每一个全新境界的诞生,都代表着一只新的“飞蚂蚁”的出现,而每一个强大的“飞蚂蚁”,都可能对她造成威胁。
“现在是我在问伱,为什么不杀他,你是真想由神变成人吗!”
徐信根本懒得去回答天女,只是继续的质问,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助她重新成为神。
所以哪怕天女再如何忌惮、讨厌他,也不会针对徐信出手什么的,因为徐信是帮助她的信徒,身为一个神她对他只能赏赐,不能因为凡人的喜怒厌恶什么的惩罚,因为她是一个神。
但若是她自己要选择“堕落”成人,那么他正好顺势重开赌局,想来另外一部分昊天,是不会介意的。
徐信的手指着宁缺,天女的目光也终于落到宁缺身上,她好似没有被没有任何触动,平静的伸手似乎是要点死他,但她的意识里却掀起万丈狂澜,仿佛海洋掀起将要扑向大地。
那片狂澜里的每一滴海水都代表着极端的厌憎,她很厌憎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宁缺时候的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关键一环。
天女蹙眉抿唇,柳叶眼明亮的像是锋利的细刀,这是她来到人间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情绪起伏,于是她愈发厌憎。
厌憎会带来愤怒,她的愤怒便是天怒,一怒便沧海桑田,大河泛滥,万民流离失所,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
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杀死这个年轻男人,更准确地说,她不想现在就杀死这个年轻男人。
这些天的夜晚,她时常会抬头,在看着那轮明月时,她一直在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压抑着心头的厌憎与愤怒。
只有天心才能控制天怒。
她厌憎他,她厌憎厌憎他的她,所以她一直不想见他,她很清楚,一朝相见必然生厌,到那时她再也无法压制自己毁灭他的意志。
但是今天她还是来到了长安,她清楚的知道她来长安,必定会看到宁缺,但她还是来了,似乎是担忧宁缺的安危,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她是来了。
“桑桑!”
宁缺看向天女,深情的呼唤着。
天女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他的厌憎与愤怒,恐怖的气息从丰腴高大的身躯里喷涌而出,直冲天穹。
深夏的天空本来极为晴朗,忽然间有无数万朵黑云自万里之外飘来,瞬间笼罩整个长安城内外,天光顿时变得黯淡无比。
寒冷的狂风在山林间和田野里刮起,吹拂的牌幌摇动,街道上杂物四处翻滚,宅屋里不停传来关窗的喊声。
朱雀大街上空的画面更是令人震撼,无数道闪电,像金线般在黑云间生成,然后落下,绽无数道沉闷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