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谷晒日,桔槔高悬,渔翁披蓑,老农扛锄,妇人采桑,稚童牧牛,老妪捣衣……铁甲铮铮,擂鼓如雷,铁骑突出,箭如雨下,狼烟四起,尸横遍野……世间百态,可都看过?”
“我看的可比你多得多了,想要见识一下吗!”
徐信立在张扶摇的对面,一道虹光在他脑后形成光环,演绎出无穷奇妙的一段世界经历。
张扶摇没有抗拒,任由彩光侵体,闭目感悟,盘膝而坐,仿佛是与徐信坐而论道。
稍远处的黄龙士看了两人一眼,拿出一本古旧的书籍,也是偷偷摸摸的坐下,闭上眼睛翻书。
“哗啦啦……”
黄龙士翻书的动作很快,他也很快的睁开了眼睛,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位是……”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封狼居胥,燕然勒石,饮马瀚海,青史留名……封太师,为仲父,打王,免死,诛臣……不是王莽,也不愿做霍光……海晏河清,当有圣出……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假儒圣碰上了真圣人,张老头拿什么赢啊!”
黄龙士的眼睛越发明亮,感慨道:“我原以为自己扶正读书人脊梁,又为武夫套上枷锁,已经算是读书人的极限,原来,原来……原来只是坐井观天,井底之蛙……”
黄龙士一直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虽然春秋国战死了很多人,两朝对峙也死了很多人,但在他看来,有些牺牲是必要的,他黄三甲绝对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典范。
春秋国战礼崩乐坏,读书人都没了风骨,是他黄龙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先将春秋读书人歪了的脊梁板正,再为春秋恃武乱禁的武夫套上枷锁。近乎以一己之力颠倒乾坤,分明两朝对峙,离阳与凉莽三分,为真正的天下和平奠定基础。
在以往的时候,黄龙士都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极限,但真正体会到徐信那一世成圣的所做,他第一次为自己不愿入庙堂而感到惭愧,第一次为春秋国战以及两朝对峙死伤的生灵而后悔……
“哈哈哈哈……”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书生成圣,张扶摇败了,能见真圣人,认错又何妨……后世之人未必比前人差,有前人之言为鉴,后世人说的话,应该要比前人更为正确,祖宗不足法……”
初代儒圣张扶摇霍然起身,向着徐信躬身大礼一拜,为这一场论道之争划下句号,他张扶摇输了,他张扶摇是错误的。
“徒留人间八百年,也该真正为人间留下些什么……”
张扶摇一声轻喝,身体散成亿万光晕,化虹而去。
世人只见,三道光虹,一道为曹长卿所获,一道为轩辕敬城所得,还有一道遁天入地,留于人间,等待着下一个有望儒圣,真正的读书种子。
这一日,活了八百年的初代儒圣张扶摇消失于人间。
这一日,儒道出了两位陆地神仙境的圣人,官子无敌青衣曹长卿,徽山大雪坪轩辕敬城。
同样也是这一日,徐信兼三教圣运为一体,或能天上人间都无敌,只是尚未尝试,他等着某些人的手段,等着给那些人更大的惊喜。
当道德林的光芒消散,十万北凉铁骑离开上阴学宫。
只不过这一回的铁骑队伍里,又多了许多人,是上阴学宫的教习与学子,只因张扶摇那一句,能见真圣人……
第971章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百丈。人欺我一时,我欺他一世。
2024-07-17
星夜,太安城外百里,十万北凉铁骑扎营之地,正在看书的徐信忽然抬头,原来是徐骁来了。
“韩貂寺这狗东西要出太安城,准备带了两百多人来,说是皇帝派出来迎接我们的使节。大概明天早上,我们就能看到他了。”
徐骁的话并未让徐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只是平静的道:“赵家只要不傻,就不会只派韩貂寺过来,应该是带了什么底牌吧!”
“高树露?”
徐信最后说了个名字,这下轮到徐骁惊讶了,他这边可是动用了已故的另外一位军师赵长陵留下的暗子,才打探到韩貂寺这次带来的底牌,没想到徐信竟然知道。
“离阳赵家找到高树露,希翼用以制衡王仙芝,把他当成一张底牌,轻易不敢动用。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高树露毕竟是个人,离阳赵家把他当一张牌,得打出去才有用,放在太安城里用,说不定那家伙直接反戈先收拾赵家人。所以,他们才会在我们即将进太安城的时候把他放出来。”
“张扶摇都败给我了,赵家就没敢想用高树露杀我,他们大概是想里用这位陆地天人来伤我。”
“我若受伤,之后表现出迟缓进兵,那么还在观望的那些势力,说不定都会重新倒向赵家。而如果我带着伤入太安城,那么赵家应该是会用一切手段、底牌,尝试杀我灭北凉。”
“至于其他的结果,其实都差不多,反正赵家最强的就是太安城。封藩各地的那几个废物点心,灭他们我一个人就够了。”
徐骁的面容一正,连忙道:“太安城里有能伤害你的危险?那为何昔年白衣案的时候……如果真的有危险,那我们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太安城赵家的那些个底牌,我基本上都清楚,没接触之前不能确定,但就算是真的无法硬碰力敌,我也有办法全身而退,用别的手段去赢。反正,我肯定不会输。”
徐信摇摇头后说道,他还没有亲眼见到所谓的年轻宦官以及赵家可能招下来的天界仙人,甚至是得仙人馈赠而达到天人大长生的强者,对这些的信息不够,话自然不能说的太满。
毕竟,他目前还只是个区区武夫大天象,有等级限制。之所以人间的级都还没刷满,主要在积蓄的天劫,让下一次天雷更猛烈些,一次性吃个痛快。
他并不担忧会输,赵家的底牌他都一清二楚,而徐某人的底牌到现在都没掀开过几个,就算是横推硬碰不行,他也有的是办法玩死离阳赵家。
“你心中有数就好。”
徐骁听徐信这么说了,便是点了点头,叹息一声走出营帐,徐信望着他的背影,越是临近太安城,这位北凉王就越是佝偻憔悴了几分。
……
离阳帝都,太安城。
清晨时分,天灰蒙蒙。
自皇宫直往西城门的御道大街上,三百铁骑疾奔而出,尘土飞扬。
京城近日风传十万北凉铁骑即将至太安,北凉王徐骁将再度入朝,据说他的小儿子天下第一徐龙象准备造反,各种消息疯传天下。
这座人间唯一人口达到百万的巨城帝都,一时间云波诡谲。
清流士子焦躁,江湖武夫不安,达官显贵喧闹,听闻有十数位大小黄门准备联袂拦车,去冒死怒斥北凉军导致生灵涂炭,去骂其毁掉天下读书种子,更传言有无数准备当道刺杀的武林好汉。
太安城内主轴道上的高楼,一大早就都被各色人物占满,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那辆被两百骑士护送的马车。
临近城门的时候,马车内忽然走出一人,无数双眼睛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又赶快移开,所有认出他的人,都不敢多看这个身穿蟒袍的家伙。
这是个面白无须的家伙,一看就知道是皇宫出品的死太监。
不过这个死太监很不一般,竟然身穿一袭触目惊心的鲜艳蟒衣,在品级森严的离阳皇宫,能够得此殊荣的,自然是离阳宦官第一人,韩貂寺,韩生宣。
人猫韩生宣,离阳皇宫明面上的定海神针,多次王前救驾,使得西楚曹长卿数次刺杀皇帝的行动失败,与徐骁、黄龙士并列为春秋三摩头,亲手将四大宗师符将红甲,活生生的卸甲剥皮。
这位大宦官掌离阳“赵勾”组织,猎杀无数江湖高手,处理过许多宫外高官和宫内太监婢女,手段残忍狠毒,为世人所厌恶恐惧。
所以当那些高楼上的人在认出他之后,也都纷纷别开目光不敢再看,生怕被这只“人猫”给盯上。
“小楷,你不要怕,大师傅来了,哪怕是死,我也一定要把伱救回来……”
城门楼前,韩生宣站在马车上,遥望着门洞尽头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道,他知道此行凶险,原本皇帝准备派其他人去,但他选择主动请命,只因他想要救下那位弟子,私生皇子赵楷。
韩生宣其实也算是一个重情之人,因为身体残缺,故而非常敏感,很在乎他人的看法。
当他还只是一个普通太监时,跟随着皇子微服出行,遇见了那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她诚心邀他一同入座吃饭,哪怕知道他的阉人身份,也一如既往,那些顿粗菜淡饭,韩貂寺记住了一辈子。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百丈。
人欺我一时,我欺他一世。
不知多少被这只人猫满族虐杀的文官武将,临死之前都要庆幸没有来世可以再遭罪。
而韩生宣,也记了那姑娘一辈子。
皇宫皆知人猫韩貂寺贪权,独掌赵勾权柄数十年,但他却是一个合格的太监奴婢,知道为谁而贪,皇帝赵惇还只是实力最弱的皇子之时,韩生宣为他而效死。
当皇子赵惇坐上了龙椅,开枝散叶,韩生宣一开始就选择了喊自己大师父的赵楷,那名温婉女子的儿子。
韩生宣吃过她亲自下厨的几顿饭菜,没有半点被她看成人人唾弃的阉人,她死得早,韩生宣就还恩于她的儿子赵楷。
于是在那姑娘死后,韩生宣第一次违背皇宫规矩,主动将赵楷这个私生皇子领回皇宫,也是那一次,他和皇帝赵惇有了隔阂,但他不后悔。
韩生宣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人猫也从来不讲什么国法人情,皇帝陛下和皇子赵楷就是仅有的规矩,韩貂寺这辈子也只讲究这两份家规。
第972章 离经叛道,走火入魔,另辟蹊径,忘忧天人
2024-07-17
“驾!”
长长的使节队伍过了城门洞后,立在马车上的大宦官韩生宣飞身上了一匹御马,鲜红的蟒衣猎猎作响。
大风扑面,披风飘扬,韩生宣一马当先,向着早已被打探清楚的北凉军方向而去。
策马狂奔近一个时辰之后,韩貂寺勒马于一座高峰之巅,隐约看到前方远处那一片白晃晃的骑军阵型,白衣白甲,当先一批前锋俱是白马,就像是全军缟素的送葬队伍。
没有携带任何兵器的老宦官抬起双手,捻住两缕从鬓角垂下的白发银丝,双手被密密麻麻的三千红丝裹住。
就在韩生宣已经远远瞧见北凉铁骑的时候,跟随他一起出太安城的使节队伍还在缓缓慢行。
这两百余人中,佩有秀金刀的大内执金吾骑卫有八十人,其余一百左右骑士俱是身穿黑衫,兵器各异,但无一例外,腰间皆是悬有一枚铜黄绣鱼袋,铜黄袋子上所绣鲤鱼尾数大致在六七尾。
他们是为离阳朝廷授以功勋的江湖武人,多为刑部卖力,帮朝廷刺探消息和追剿游匪,朝廷则赐予他们一张行走江湖的护身符,凭此鱼袋,进入关隘城池,无需户牒。
发迹于江湖的离阳武夫,无不以到手一枚铜黄绣鲤鱼袋为荣。
而效力离阳的江湖武夫当中,出身春秋十大门阀之一的南阳柳氏柳蒿师,便是有一枚编织八尾金色鲤鱼的袋子。
只不过这位曾参与过京城白衣案,传说中跻身天象年数比起常人一辈子还来得久远的皇室供奉,从来没佩戴过鱼袋子就是了。
韩生宣率领的这一行使节中,悬挂象征一品高手的七鲤鱼袋有五人,剩下的全是六鲤的二品小宗师。
两百骑,只护送了一驾马车,这辆彰显皇家气派的豪奢马车,以四匹汗血宝马拉车,马车四周是二十几名宦官,铜黄鱼袋绣有六七尾的高手夹杂其中,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韩生宣先一步驾马离开,马车上却还有两个人,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宦官,靠着车壁打着瞌睡,一身鲜红蟒服显示他的身份的确不俗。
这个配得上貂寺一说的年老宦官,叫赵思苦,到太安城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入宫之后慢慢攀爬,曾经陆续掌印过尚宝监跟印绶监,服侍过离阳两任皇帝,滴水不漏。
这么多年,赵貂寺连一桩小错都没有犯过,就连韩生宣都对这名同僚不吝笑颜,所以他离开的很放心。
身子骨孱弱的赵貂寺盘膝而坐,难掩疲乏地打着盹,动作大了,把自己给惊醒,一脸睡眼惺忪,不知睡梦中梦见了什么,老人轻轻叹息一声。
赵思苦扯了扯那顶价钱不菲的厚绒貂帽,老人不是什么高手,从未习武,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行。他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老死,带着满肚子隐秘闭眼。
没料到临了,小主子效忠的北凉竟然反了,这消息来的实在有些晚了啊,不过想来小主子要是能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吧!
赵思苦心里这样想着,年纪大的人就爱回忆,他也渐渐忆起了自己的来历。他出身春秋十大门阀之一的绿亭赵氏,当时身为嫡长孙的赵长陵,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反而投靠了徐骁。
赵长陵和绿亭赵氏的支持,是让人屠徐骁从离阳大批将领中脱颖而出的关键,这一笔买卖说不上谁亏谁赚,但后来赵家遭难,徐骁支持赵长陵报仇。
可惜,在即将亲手灭掉西蜀之前,赵长陵病死了。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没想到临到老了,还有行险的时候。”
赵思苦忆完旧事,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笑容,自他奉命入太安城,一直等待着徐家的召唤,二十年的如履薄冰不逾矩,战战兢兢临到老了,没想到却突然来了联系,行险传了消息。
他习惯性伸出两根干枯手指,拧着眉毛,眼角余光瞥了眼车厢角落,又耷拉下眼皮子。
马车角落处坐着个睡态安详的中年男子,相貌俊雅,眉心一抹竖立猩红,犹如两眼之外又开一枚天眼。
昨夜出京城领离阳的皇命之前,韩生宣请了赵思苦喝酒,告知了他今日之事,以及眼前这常人几辈子都无法知晓的秘辛。
天下除却武夫、三教之外,还有一支强大的修行群体,也是曾有飞升前辈,名唤练气士。
离阳麾下有成百上千的扶龙派练气士,一直以来于各地在洞天福地采撷天雷,用以铸造一座前无古人的“雷池”。
还有就是龙虎山历代天师在自认道法大成之际,都要来太安城为某个物件篆刻符箓一张,这一写符,往往就是数月甚至是半年,耗尽精气神。
迄今为止,离阳建国以来,已有十一代总计十八位大天师代代画符人人做箓,只为了镇压车厢内这个“人”,“忘忧天人”,高树露。
当代江湖所谓的一品四境,尽脱胎于四百年前此“人”的武学心得,也正是此人将金刚境纳入高手范畴。
如果说初代儒圣张扶摇是儒道的祖师爷,那么这高树露就堪称近代武夫的祖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