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以前漏的税,重要的是以后怎么收税。
决定这些商人命运的,第一是今天的态度,第二是他们站在哪一边。
“这些人的名字单独列个表,等会儿我要看。”
周铁衣吩咐了,郝仁立马去办。
周铁衣拦住,“对了,望舒楼,临水轩,天宝楼,四方赌坊的账本如何?”
郝仁认真地回答道,“短时间内肯定看不完,但下面的人刚刚看了一下,大多数都是明面上的账本。”
周铁衣对此并不奇怪,笑道,“明面上的账本也可以查嘛,我们是来查税的,不是来查暗账的,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年明面上的账做得好不好,到时候那几个小管事抗不住压,肯定要招供一部分,结合他明面上的账,里面肯定漏洞百出,慢慢查,不急。”
周铁衣查这几个地方,是为了收钱,不是把这些销金窟给拆了,拆了他去哪里收钱啊。
所以点到为止,到税就行,不用到暗账,毕竟那么多官,自己一次性也杀不完,自己可是给圣上保证过,不会乱的,所以他们若识趣,大家明面上过得去就行。
只不过以后你们吃肉,我周铁衣要先尝鲜!
郝仁下去办事情了之后,周铁衣看向申屠元,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不说话。
申屠元心中一紧。
今天四个地方抓人,就他杀得最多。
虽然他知道周铁衣想要用自己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比如那晚司马府的事情。
但他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达不达得到周铁衣的标准。
毕竟现在周铁衣的心思太难猜了,前一刻可能笑脸相迎,下一刻就可能手起刀落。
关键是周铁衣做了这事之后,众人还不好说周铁衣做错了。
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被周铁衣抛弃的那个人呢?
“现在知道担心了?”
周铁衣轻笑道。
申屠元放松了下来,说道,“总旗,我不太会做细活儿。”
周铁衣现在是督查院院长,但申屠元强调了周铁衣总旗的身份,伱还是我的直属领导。
“杀人不可怕,当疯子也不可怕。”
周铁衣淡然地说道。
个人有个人的机缘,既然申屠元愿意走这条路,也是自己领着他走这条路,以后还要用着他,那么周铁衣就要丑话说在前面,免得以后申屠元怪罪自己不教而诛。
他指了指旁边的吴谦,“他当时从司民府回来,得意忘形,所以我提点了他一句话。”
“你是我带出来的,那么今天我也提点你一句话。”
申屠元赶忙说道,“请大人提点。”
周铁衣御使棋盘,隔绝内外,“当酷吏最大的难点就在于你要足够狠,但又需要找一个比自己更狠的人背锅,众人都只会记住最狠的,不会记住第二狠的,但你找一个比自己更狠的人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这条路该变了,别这条路走到底,没戏的。”
申屠元见周铁衣真的要提点自己,赶忙问道,“大人,但如果我不是最狠的,那最狠的人即使是我自己培养的,恐怕也会杀了我,这路该如何变?”
周铁衣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你还想自己培养酷吏,你有这个脑子吗?”
申屠元忽然醒悟过来,如果当初周铁衣走酷吏这条路,自己恐怕就是那只替罪羊。
不等申屠元继续问,周铁衣笑道,“你不用培养,自然有人会送上门来的,到时候你顶多算是半个酷吏,记得别贪念酷吏的权柄,适当的时候把你的权柄全输给他,带着你当酷吏的其他收获,转边将这条路,远离朝政,我再帮你牵制一下,他自然不会动你这个‘手下败将’。”
申屠元心悦诚服,感激地说道,“谢大人提点。”
周铁衣随意摆手,“提点是提点,但能不能够顺利脱身,中间有太多细节需要你自己把控,别人都帮不了你的,只是以后你别怪我就行。”
周铁衣说的是来俊臣和周兴的故事。
来俊臣必死无疑,但为什么周兴还是被武则天赦免,改为流放。
就是因为周兴只是第二狠,来俊臣才是第一狠,所以周兴即使也是死罪,但为圣上做事,在圣上心中却可活。
只不过周兴关键的时刻没有人拉他一把,在流放的路上就被仇家给杀了。
周铁衣提点完了申屠元,刚解除内外限制,就有一位文吏走上来,说道,“大人,东南商会会长钱光运求见。”
周铁衣笑道,“来得还不算晚,你带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身穿一件云纱衣的钱光运小心谨慎跟着文吏走了过来,先拜见道,“见过周大人。”
周铁衣指了指郝仁离开的位置,“坐。”
钱光运刚坐下,还在思考该怎么开口,周铁衣先开口道,“商会有人撺掇你明天哄抬物价,给我难看的没有?”
一句话钱光运就吓得一身冷汗,赶忙站起来,“大人……”
周铁衣伸手止住了钱光运,继续说道,“你们商会之中,大多数都是有跟脚的,平日里他们肯定不敢哄抬物价,但他们背后的人现在正在和我斗,稍微暗示一下,总有蠢货犯傻。”
随后周铁衣笑着问钱光运,“你觉得商人有能力哄抬物价吗?”
钱光运咽了咽口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送命题。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不管别人怎么做,但明天到后天,天京的粮价,布价不能动,若是动了,我就找你问话。”
钱光运艰难地说道,“我恐怕管不住那么多人,他们很多是其他商会的,不是我们东南商会的。”
周铁衣笑了笑,“管不住,那简单,你把他们的商铺都夺过来,不就可以管得住了吗?”
“钱会长,你听过恶意收购和垄断这两个词吗?”
(本章完)
第236章 一策定资本
皎洁明亮的满月之下,夜幕就像被洞穿的巨大的窿穹,越发显得明月高远。
堂皇的月光落在朱衣之上,周铁衣带着浅笑坐在主位,光明无碍。
钱光运内心中的悸动越发强烈起来。
没有人蒙蔽他的心灵,所以他此时越发感受到那汹涌澎湃而来的危险和机缘,就像海浪,要么将他托起,要么将他淹没。
“请大人示下。”
钱光运身子弯得更深。
“坐,慢慢说。”
周铁衣指了指座位,然后取了新的杯子,给钱光运倒了一杯茶。
钱光运小心翼翼地用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接过了茶。
“所谓的垄断,就是在交易中取得绝对优势地位,并且压制所有的挑战者,稳固自己的优势地位。”
钱光运认真思考周铁衣这句话,结合自己的经历,细细揣摩。
“那恶意收购呢?”
周铁衣哈哈一笑,“钱会长,你应该问你的绝对优势是什么?”
钱光运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自己的绝对优势……
他看向明月下的周铁衣,看向夜色中的诛神司。
一直以来,他们东南商会在盐的交易之中,就处于垄断地位,但东南商会是东南商会,他是他,即使他是东南商会的会首,但是按照商会内的规矩,也是三年轮换一位。
而现在,他或许找到了新的绝对优势,能够帮自己垄断东南商会!
周铁衣给茶壶重新掺水,神色专注,“钱会长,秉公守法就是你的绝对优势啊,不要乱了自己的阵脚。”
“至于那些不守法的……”
周铁衣掺好了水,放在炉上,然后看向典刑院的地牢,“那么我们也依法去办他们,不过关个几个月,半年去查案子这太正常了。”
“这个过程中,他们的商铺可都是有嫌疑的贪污不法之地啊。”
“钱会长懂我的意思吧?”
钱光运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所以儒家才会说伱们商人都是无根浮萍。”
“你找人在这些贪赃不法的商铺旁边开个一样的铺子,我在《天京报》上帮你宣传宣传,你说百姓和供货商们会选择一个可能存在问题的铺子,还是一个被官家表扬的铺子?”
“不用三个月,你夺了他的供货商,夺了他的客人,甚至再夺了他的店小二,给他留个铺子等着他从牢里回来继承就行,反正前三者都是人,是会自己跑的,不属于侵吞他人财产,只有那铺子才是物,跑不动的,不过到时候他恐怕会求着你收购他的铺子,只用一成,甚至不用……”
说道这里,周铁衣手背的‘义’字烫手。
周铁衣撇了撇嘴,挥了挥手,“算了,给他们三成,当打发叫花子,留个口碑。”
我周某人一向心善!
钱光运认真思索一番,“但这似乎就是欺行霸市了。”
周铁衣的手段并不太难理解,甚至很多地方商人结合官员谋夺他人钱财都是这种手段。
只不过周铁衣的计策在中间加了一道过程,让整个事情变得合理合法起来。
周铁衣嗤笑道,“钱会长这是在教我仁义道德啊。”
钱光运赶忙站起身来,“不敢。”
“坐。”
周铁衣再次让钱光运坐下,“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要告诉你,商场如战场,仁义道德可以用,但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战场者,诡道也,奇正相生,优胜劣汰,持之有道,用之有术。”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讲仁义道德,你口中的欺行霸市,换句话来讲也成。”
钱光运开口问道,“换什么话?”
周铁衣笑而不答。
他点了点桌子,“你口中欺行霸市的蠢货是因为获得了利益之后没有团结绝大多数人,没有优化整个市场的生产关系,只想着收刮剩余价值,甚至是所有环节的价值,没想着解放发展生产力本身,反而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甚至让原本的生产关系都无以为继,最终导致社会财富分配失衡,严重到影响一个行业,一个地方,乃至一个国家的生产,所以他们最后都死了。”
“而你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你就能够活下来,一切都为了更崇高的利益。”
周铁衣这番话每个字大家都听懂了,不过在场的人都越发的深思起来,这些字串联起来仿佛就像是龙章一样,在阐述一段复杂的规律,难以用字面意思完全表述出来。
每个人都有感悟,但是都知道自己感悟的东西不全。
首先反应过来的,当然是钱光运这位四品商道修行者,他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以前几十年的经商经验都在周铁衣这几句话中体现验证。
不过伴随而来的是更多的困惑,比如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钱光运刚想要开口,周铁衣笑着打断道,“钱会长,本官要务繁多,不可能都把时间花在你身上,你得先做事,让本官看到价值,去吧,去把那些不法分子的店铺都收拢手中,这是你商道的根基,也是资本的原始积累,这个阶段,用些手段太正常了,无有例外,注意别把自己陷进去就行,毕竟你手底下也有这么多人可以用,不用你自己亲自上场。”
钱光运站起身来,对周铁衣拱手道,“谢大人今天指教,来日若有机会入三品,必然不敢忘今日之恩。”
周铁衣淡然地点头,然后指了指吴谦,“这几天,我这个文吏要上门拜访学习,钱会长还要指导指导。”
钱光运本能想要说不敢,他的本事自己知道,怎么敢指导周铁衣的文吏。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是周铁衣派来监督自己的人,于是点头应诺。
周铁衣再开口说道,“你去牢里提几个问题不大,已经交代了税赋问题的人出来,带回去,让他们看到我的态度和你的能力,别让他们起疑心。”